巢居京二年又四月,举措多不可知,概言之,谓从此走入下陂之途,谅无大误。昔人言,日中则昃,盛极则衰,二者实不可以相况也;日月运行为自然之规律性,不可以外力改造,盛衰为社会变化性,合群众力量,可使之适应而转移。物必有腐,能推陈出新,则不至于全腐,巢之失败,自是人事不济,无可讳言。
于时,前庞勋部诸葛爽领代北兵马驻栎阳,来降,巢授为河阳节度1,又河中留后王重荣初受命而旋叛,巢遣朱温自同州、弟黄邺自华州合击之,大败,失粮仗四十余船2。
中和元年(八八一),巢以朱温为东南面行营都虞候,攻邓州。三月三日(辛亥),克之,遂命镇守,以扼荆、襄。巢先遣将王晖召凤翔节度郑畋,畋斩晖,乃使林言、尚让、王璠率众五万攻凤翔,欺畋文人,不设备,陷于伏,畋军追击至岐山之龙尾陂,损失万计3。时畿内诸镇禁军尚数万,众无所归,畋乘胜收集残余,与泾原节度程宗楚、秦州节度仇公遇等结盟,(据《旧·畋传》檄文)移檄反抗。邠宁将王玫据邠州应义师,巢即以为节度4,旋被别将朱玫所杀,复附于唐。于是反动军队云集畿辅,北面则唐弘夫以泾原之师屯渭北,易定(即义武)王处存屯渭桥,东面有河中王重荣屯沙苑(同州),西面有鄜延节度李孝章、夏州节度拓拔思恭屯武功5,邠宁朱玫屯兴平,郑畋屯盩厔,义军已处于三面包围之危险形势,诸葛爽亦以河阳叛6。
四月,宗楚、弘夫等在兴平、咸阳(在兴平东)再胜7,直逼京师。五日(壬午),巢潜军东出,伏灞上8,宗楚、弘夫、处存等军入京9,士无部伍,分占第宅,竞掠货财、妓妾,巢诇知其无备,十日(丁亥),分门复入,大败官军,杀宗楚、弘夫10,军势复振,处存率残部还营11。十三日(庚寅),又败思恭、孝章于三桥12,部众上巢尊号曰承天广运启圣睿文宣武皇帝。巢怒百姓迎官军,下令洗城,凡丁壮皆杀之。唯时,东南外围不知长安确息,同州刺史王溥、华州刺史乔谦、商州刺史宋岩皆弃城奔邓州,朱温斩溥、谦,释岩使还商州。
五月,忠武监军杨复光将忠武等兵八千人败朱温,复取邓州,追温至蓝桥(在蓝田关南),昭义节度高浔13又合重荣取华州,于是南路同感威胁。六月十五日(辛卯),王璠围兴平,朱玫退屯奉天14。七月,孝章、思恭进壁东渭桥,遣朱温拒之15。八月,巢将李详败高浔于石桥,复取华州16,即授详华州刺史,浔退至河中。九月一日(丙午),尚让、朱温败孝章等于东渭桥17,十一月一日(乙巳),孟楷又进袭之于富平,孝章、思恭各引还本道。
中和二年(八八二)二月一日(甲戌),朱温再取同州18,以温为刺史19。维时京畿百姓皆砦于山谷,耕耘荒废,义师坐空城,赋输无入,谷食腾踊,米斗三十千,屑树皮充食,或以金玉买人于官军,每口直数十万20,山砦避乱者多为诸军所执卖。《秦妇吟》云:“尚让厨中食木皮,黄巢机上刲人肉,东南断绝无粮道,沟壑渐平人渐少。”长安革命军之处势,至是几同于瓮中之鳖。
同时,唐朝为都统郑畋去岁被大将李昌言逼走,高骈不肯出兵,改用首相王铎为都都统21,从新部署其攻围队伍;铎自将山南、剑南军屯灵感祠,重荣、处存屯渭北,孝章(保大军)、思恭(定难军)屯渭桥,朱玫屯兴平,复光领忠武军屯武功22。巢号令所行,不出同、华,义军内部,开始崩溃,潼关守将成令瓖首率众四万人、马军七千骑擘队奔逃,南投高骈23。
五月,围奉天节度齐克俭于兴平24。六月,尚让攻河中,破重荣于河上,遂拔郃阳(今同名),进攻宜君砦25。七月,攻武功26。
义军内部裂痕,至朱温降唐而益著。时唐河中军粮艘三十,道出夏阳(今韩城),温劫取之,重荣率众三万来援,温惧,凿沈其舟。河中军悉众来围,温数请济师,知右军事孟楷抑不报,九月十七日(丙戌),温杀其监军严实27,帅大将胡真、谢瞳28举同州降重荣,唐授为金吾卫大将军、河中行营招讨副使29,赐名全忠,李详素与温善,巢遣人杀之,使其弟邺代为刺史30,十一月,详旧部王遇等逐邺,以华州降唐,唐授王遇为华州刺史31。
仙芝遇沙陀而惨败于江陵,巢遇沙陀而惨败于长安,前后如出一辙,江陵之败,注定仙芝的末路。“鸦军至矣32,当避其锋”,(语见《通鉴》)义师既患内馁,分当先谋自处之道;况同、华失守,左翼洞开,敌人有随时渡河的可能,如度无力阻止,则应姑避其锋,此稍谙兵略者之所知也,而巢竟如毫无感觉者。先是,中和元年三月,代北监军陈景思言于唐,请招沙陀李国昌、克用父予以拒巢,克用至河东,与节度郑从谠交恶,转掠诸州,事经年余,畿辅部队与义师相持,无敢力战,杨复光等再提前议,说王铎召克用,一面谕从谠示意。十一月,克用将沙陀万七千骑33,经岚、石路趣河中,十二月,自夏阳渡河。中和三年(八八三)正月,破巢弟黄揆军,二日(己巳)进屯沙苑。二月十五日(壬子)再进至乾坑34,林言、尚让、赵璋等率众十万,与克用战于成店,大败,死者数万,被追至良天坡35,惟王璠、黄揆乘隙取华州。廿七日(甲子),克用围华,堑栅以环之36,三月六日(壬申),尚让引兵往援,败于零口37,廿七日(癸巳),克用拔华州,揆率众出走38。四月四日(庚子),沙陀、忠武、河中、义成、义武等军合趋长安,义师拒战于渭桥,大败而还39。先是,义师发兵三万扼蓝田道,阴作退走计,八日(甲辰),巢率部出蓝田七盘路,入商山东走40,克用自光泰门先入41,诸军大肆虏掠。
五月,前锋孟楷攻蔡州,节度秦宗权降42。楷移兵攻陈州,刺史赵犨逆战,生斩楷,巢怒,六月,悉众攻陈州,营于城北五里43,为持久之计,旁略唐、邓、许、汝、孟、洛、郑、汴、曹、濮、徐、兖等州。于是感化时溥、宣武朱温相继为陈助44,犨又求援于克用,唐廷亦诏克用出兵。(见《旧·纪》)时关东仍岁大饥,木皮革根皆尽,至俘人为食。十一月,宗权围许州。十二月,温败巢军于亳之鹿邑,遂取亳州(宣武辖)。中和四年(八八四)二月,克用出师援陈许45,为河阳诸葛爽所拒,三月十三日(甲戌),移军自蒲陕济河,东下洛阳、汝州,四月廿四日(甲寅),次汝州46。时尚让屯太康(陈州北),黄邺屯西华(陈州西),稍积刍粟(《旧·纪》),廿九日(己未),沙陀分兵攻太康、西华,卅日(庚申),让、邺皆走,退保郾城47,巢本人亦解围,退军故阳里(陈州城北),革命军围陈,至是已逾三百日矣。
五月三日(癸亥),巢引兵西北趣汴州48,七日(丁卯),次尉氏49,八日(戊辰),至中牟北王满渡,半济汴,沙陀奄至50,杀伤万余,义师大溃;尚让率部万人归时溥,别将杨能、李谠、霍存、葛从周、张归霸、张归厚等降朱温51。巢挟残众,逾汴而北,九日(己巳),又被克用追败于封丘,获巢之幼子,巢东走,只余千人。十日(庚午),克用仍紧追不舍,过胙城、匡城(均属滑州),一日夜行二百里,至冤句,以马乏而还52。巢众散入兖、郓界。二十日(庚辰),溥遣李师悦、陈景瑜等追巢53,六月,郓州节度朱瑄破之于合乡(地属滕县),十五日(甲辰),师悦等又败之于莱芜县北54。十七日(丙午),巢行至泰山狼虎谷55之襄王村,追者已逼,巢嘱林言斩之,言不忍,巢遂自刎,言斩巢兄弟邺、揆等七人首56,并巢妻子将诣时溥,遇太原、博野军,并杀言。巢自起义至亡,计先后十年57。
巢之姬妾,械至成都,僖宗宣问何故从贼。其居首者对曰:“狂贼凶逆,国家以百万之众,失守宗祧,播迁巴蜀,今陛下以不能拒贼责一女子,置公卿将帅于何地乎!”僖宗即不复问,皆戮于市,人争与之酒,居首者独不饮不泣,至于就刑,神色肃然。此一段故事,司马光引自张(左青右彡)《锦里耆旧传》,其答辞当然经过文饰,然义烈之气,已活跃纸上。巢一门群从,胥以革命牺牲,更有此从容就义之女子,是值得大书特书者。巢之从子浩,巢死后率众七千,游击江、湖间,自号浪**军。天复初(九〇一)始为湘阴恶霸所刺杀云58。
巢自仙芝死后,独树一帜,领导革命,从滑、濮南下,而淮南,而两浙,而闽,而粤,再经桂、湘,入江陵,顺流而下,至于赣、皖,阅时仅两年,走过唐代十道的七道(河东、陇右、剑南除外),前清十八省的十三省(山西、甘肃、四川、云、贵除外),行一个万里以上象字形的大圈子,不徒明代以前任何革命首领未尝作过如此大冒险,即近而太平天国,专就此一点而论,亦未能与之媲美。当革命队伍进行时候,曾预备循浙海以达福州,曾穿越长七百里之山道,曾建造数千条转运大栰,技术是如何优长,精神是如何无畏。方其从汝州推进,仅及一月,便踏平两京,进展是如何迅速。初至潼关,“白旗满野,不见其际”,“举军大呼,声振河华”,军容是如何壮整。“自淮已北,整众而行,不剽货财”,入东都之日,“坊市晏然”,以被视为“草贼”之队伍,本极不容易博得如此称誉,而尚幸有少许公论,流露于历史行间,我相信巢所领导之革命队伍,仍有不少可歌可颂之事迹而弗克传今者。
关于革命军之政令,获得材料无多,只如在广州布告,“禁刺史殖财产,县令犯赃者族”,到长安时,“军中禁妄杀人,悉输兵于官”,“尤憎官吏”,要其大旨,无非禁止贪污,维持纪律,镇压反革命,都是革命分子应做之事。
史籍上屡次说巢拟降唐,此许是处紧急关头暂谋缓兵之计,论史者分应原情略迹;《续宝运录》曾称巢“并所赐官告并却付(仇)公度”,(《考异》二四引)方是真情之表现。
总而言之,巢性坚定,有忍耐,富于冒险精神,不肯屈服妥协,终于为革命事业而光荣牺牲,惟具此优良品质,故能领导群众,达于十年。
然而巢终至失败,任何事业之失败,必自有其原因。现在所见记载,都属外间作品,未尝有局中人揭露其内幕,论列时少不免犯隔靴搔痒之病,今姑结合片段材料,试作表面批判,以供讨究。
第一失着在入长安后,不立作斩草除根之计,此点前文已经指出。朱温移唐祚之未尝十分棘手者,就在首清宦官、次摧朝士以剪其羽翼,温固非革命,然演出手段,却能抓紧重点。
第二失着在物质引诱,革命变质,结果使到队伍沾染城市之腐化,减低作战之士气,另一方面又招致及加深群众之反感。原夫纯洁队伍,是极为难办之事,何况于中古时代统领数十万大军,《新·传》所称“贼酋择甲第以处,争取人妻女乱之”,破坏纪律,总或不免。浸渍于享乐者日深,斯奋斗之雄心锐减,尚让以万人而倒戈,林言以献首而冀免,即最为密切之伙伴,亦已不知革命与反革命两无并存59,此皆入城腐化之恶果也。关中转粟为李唐二百多年之艰巨问题,夫岂毫无所知,今无论江淮非巢有,潼关以东未打通,甚而长安一隅,亦经常处于三面包围之劣势,纵使太仓少有储积,焉能久支。驯至关辅百姓,饿死沟壑、析骸而食,不特未解倒悬,抑且加深荼炭,招致群众之反感,势所必然,《史话》云:“但农民军没有抓紧这一个胜利的时机,展开军事的进攻,还是苟安在长安拖延岁月,集结几十万武装,来困守着一个京城,外面又没有粮饷的接济,即使敌人不进攻,旷日持久,也会自行崩溃的”60;其批判良自不误,然犹未也。黄河流域是唐代节镇布置最密之区,亦即反动军队最为集中之地,彼辈虽未必替李家出死力,却肯为自己争地盘,试看黄巢移向江淮,势如破竹,回到北陆,掣肘便多,其中消息,自可参透。关中有同釜底,当日环境条件,断非适应于义师指挥作战之地,既见情景不同,即应跳出重围,避实就虚,别谋立足,尤其成令瓌、朱温等内部崩溃,更须移师整肃,以固本根,今乃临到鸦儿军将至、伯有相惊之际,始狼狈以去,此无他,对繁华**恋恋不舍,沉醉于帝皇将相之错误观念有以使之也。《旧·传》称巢攻陈州时,为营象宫阙之制,正可表示其思想变质;《史话》翻谓其采取机动战略而后安全退出长安61,吾斯未之信。
第三失着在盲目打击,结果不仅不能分化敌人,且促使敌人之合以谋我。夫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乃万劫不磨之格言,长安退出,无论有无计划,形式上总是表现失败,为欲挽回颓丧之士气,必须夺取别一较为安全之据点以休养生息,再振军心,今据《旧·纪》言,孟楷攻陈,刺史赵犨临阵斩楷,巢惜其死,遂怒而悉众攻陈,是负气之行动也。陈处颍水中游,本四通八达之区,无险可扼,然使稍攻不下而弃去,斯亦可矣,乃环攻逾十个月62,非特不培养士气,又从而挫抑之,顿兵坚城,犯兵家大忌,且重蹈卧困长安之覆辙,何也?《史话》云:“……收降了淮蔡节度使秦宗权的一枝劲兵。这时如果能长征到江南富庶之区,建立革命根据地,是很可以重新储备革命力量的”63;我以为尚可补充者,高骈坐拥淮南,毛羽自惜,且与浙西周宝不协(参《笔耕集》一一),两浙复相恶(浙东刘汉宏,参《吴越备史》一),诚能利用其分化,何难观衅以待时;不此之图,而乃争胜于意气之间,此是何等蠢笨行动。复次,唐末方镇非遇利害切身,多求自固吾圉,苟明乎此种情势,则新败之后,自不应多树敌以自困;唯巢要苦攻陈州,军中所需,迫得旁掠他郡,《时溥传》云:“及黄巢攻陈州,秦宗权据蔡州,与贼连结,徐、蔡相近,溥出师讨之。”(《旧书》一八二)是即盲目攻击而树敌自困之一例也。
第四失着在无能灵活运用其战略。闲尝谓巢前半期之成功,由于流动作战,后半期之失败,由于不流动作战;然非谓必流动而后可以成功也,要看其适应与否。盖革命军初起之际,根据薄弱,自须采我之长,攻人之短,及夫声势浩大,差能立足,又须略谋变通。当其未入长安之前,所过之郡,不下数十,未闻拣选较形胜之雄镇,派重兵驻守,作为后方老本营。而革命期中,逗留稍久者长安余二年,陈州几一年,然此两地又非当日适于久据之区也。失败最足以消磨志气,唯无老本营,故东出蓝田,流离失所,一败涂地,未始无因。抑义师所畏者沙陀骑军,骑军利平原不利山泽,诚能先期向南或西南方避去,即使暂无发展,要可保全实力,如黄浩之游击湖湘多年。顾竟不能摆脱乡土观念,敌从北来而我偏向北冲,何面目见江东父老,智未免出项羽之下矣。
第五失着在不能组成立场较稳之基本干部。常言孤掌难鸣,革命偌大事业,非可以由个人或少数人包办,必须挑选及训练一班缓急可恃之人材,临到危难之时,方不至树倒猢狲散。巢奔走革命,将近十年,可能接触之人,实非少数,然部下初未闻有如何杰出,足以继承大业,大抵多贪图富贵,可胜而不可败(如同州刺史王溥等)。最先有秦彦、毕师铎、许勍、李罕之等降高骈,其次朱温降王重荣,而降朱温者又有李唐宾、葛从周多人,甚至久共患难之尚让,亦以汴水失败而倒戈,此后“巢愈猜忿,屡杀大将”,(《新·传》)悔无及矣。狼虎谷末日,只落得一门殉难,而穷途相逼者还是尚让部下,质言之,即未有注意到识拔及栽培干部之失也64。
注释:
1.爽之降巢《旧·纪》在中和元年八月,当误(见《殿本考证》),今从《新·纪》及《通鉴》。《史话》云:“当时方镇大使先后向新政府投降的,有忠武军留后周岌,河中军留后王重荣,感化军留后时溥,平卢军留后王敬武,河阳军节度使诸葛爽。”(二二九页)按爽之河阳节度,系巢所授,(《旧书》一八二)非以河阳来降,《新·纪》实创其误,《玉泉子》称,“黄巢入洛,(邓厂)避乱于河阳,节度使罗元杲请为副使,巢寇又来,与元杲窜焉”;所谓“巢寇又来”,即爽受巢命而来也。周岌其时已正授节度,非复“留后”(见《通鉴》),时溥至中和元年八月方为留后,王敬武又迟至二年九月(此据《新·纪》及《通鉴》,唯《旧·纪》系敬武留后于元年十月),时溥更无降附革命军之事迹,《史话》所叙,殊欠分明。
2.此据《通鉴》。《旧书》一八二《重荣传》:“既而贼将朱温舟师自同州至,黄邺之兵自华阴至,数万攻之,重荣戒励士众,大败之……朝廷遂授节钺检校司空,时中和元年夏也。”按《通鉴》,元年四月,以河中留后王重荣为节度,《旧·传》所记“元年夏”,系指授官时言之。
3.龙尾陂或作坡,二字通用。《旧·传》《新·纪》及《旧·郑畋传》系此役于二月,《旧·纪》《通鉴》在三月,盖其事亘二、三两月也。领兵者《旧·纪》《新·传》著林言、尚让,《旧·畋传》及《通鉴》无林言而有王璠(唯《通鉴》此处作王播),《旧·传》只称尚让。“斩馘万计”见《旧·畋传》,《通鉴》作“斩首二万余级”。又《旧·传》中和二年有“二月,泾原大将唐弘夫大败贼将林言于兴平,俘斩万计”一段,实元年事之误编,只看其后接叙王处存一段,应属于元年(参下页注9),弘夫亦死于元年,便可比较知之,惟地点在兴平小异,当是四月进逼京师前之另一战役,应与《新·纪》所云四月“程宗楚……唐弘夫及黄巢战于咸阳,败之”之一段相当。
4.《新·纪》二月下称“邠宁将王玫陷邠州”,似王玫为起义之唐将,巢因而授以节度;《通鉴》四月下谓“黄巢以其将王玫为邠宁节度使”,恐未确。
5.《旧·纪》,七月下作孝章;三月下讹孝恭,广明元年四月下作孝昌,《新·纪》作孝章; 《新·传》则孝章、孝昌并见(《新·党项传》亦作孝昌),《通鉴》作孝昌。又《旧·传》云:“鄜延拓拔思恭之师屯武功。”《殿本考证》谓“鄜延下当脱‘李孝昌夏州’五字”,是也。
6.《史话》云:“感化军节度使时溥、河阳军节度使诸葛爽都先后叛归了唐朝。”(二三二又二三六页)按溥未尝降巢,见前文注1,且溥八月才自为留后,三、四月时尚是牙将,尤征《史话》之无稽。
7.《新·传》云:“于是中和二年二月也。”《通鉴考异》辨之云:“《旧·纪》《旧·传》《新·传》皆云弘夫败在二年二月,《惊听录》《唐年补录》《新·纪》《实录》皆在此年四月,《新·纪》日尤详,今从之。”按《旧·纪》二年书弘夫胜,处存败,《旧·传》亦只言二年处存败,《考异》所辨,尚欠分明。关于兴平或咸阳之役,已引见前文注3。
8.《旧·纪》称“贼伪遁去”,《新·传》称“巢窃出至石井……巢伏野,使觇城中弛备”,是巢为有意空城以诱官军;《通鉴》最初只言“黄巢帅众东走”,未免掩盖当时真相。
9.宗楚、弘夫入京,只见《新·纪》《新·传》及《通鉴》,《新·传》《通鉴》兼及处存,《新·传》更增邠军(朱玫)。《旧·纪》《旧·传》误将处存事编入二年(前文注3),《旧·传》云:“二年,王处存合忠武之师,败贼将尚让,乘胜入京师,贼遁去。”按《通鉴》五月始称忠武周岌叛巢,以兵三千付杨复光,《旧·传》所称“忠武之师”,是否先时援京所留下,来历不明,故从阙疑。《通鉴》叙入城事有云:“宗楚等恐诸将分其功,不报凤翔、鄜夏,军士释兵入第舍,掠金帛。”《史话》引文漏“恐”字,又误读“分其功不报”为句,“凤翔、鄜夏”连下“军士”为一小句,遂生出“把王处存、拓拔思恭也打得溃不成军”之误解(二三三页)。按凤翔指畋,鄜指孝章,夏指思恭,思恭并未参预入京之役,故三日后(庚寅)得与巢军战于土桥也。
10.此据《新·纪》及《通鉴》;《新·传》只谓害弘夫,故后来王铎出总师干时,再见“程宗楚营京右”之记载。
11.处存原驻渭桥,还营者还渭桥也;沙苑是重荣屯地,此次并未参与入京,则渭桥、沙苑两地恐未收复。《史话》云:“收复了渭北、渭桥、兴平、沙苑几个军事据点。”(二三三页)殊有言过其实之处,参本页注12。
12.《新》二二一上《党项传》称:拓拔思恭“次王桥,为巢所败”,王桥殆三桥之讹。在京城西,见《通鉴》二三一兴元元年注。
13.周连宽认高浔是高劭之误,举出二疑、三证,因之,又以《旧五代史》二○之高劭为高劬之误,(同前引文四一—四三页)其错盖由于确定高浔即高劭而起。唐代许多将相,两《唐书》皆未立传,尤其唐末无实录可据,浔之无传,并不可疑。崔致远《桂苑笔耕集》一二之《报昭义成璘》,系迎取浔之家口,一五之《为故昭义仆射斋词二首》,又是祭浔之作,周疑“《笔耕集》毫不提及”,实缘彼先确立“高浔即高劭”之错误前提而引生。所提三证,今不必逐一条驳,只举两项反证,便知浔、劭各为一人,断乎其不能并合也。“中和二年七月二十三日,为故昭义侄孙仆射及二孙子敬设斋于法云寺”,(《笔耕》一五)则浔是高骈侄孙,“臣堂侄男劭”,(同上五)则劭是骈之堂侄,二人世系相差一代,浔、劭不能强并者此其一。浔于咸通九年已为安南都护,乾符六年二月由陕虢观察转昭义节度,固周氏所承认之事实;劭官则《奏侄男劭华州失守请行军令状》云:“比在河中司录,得受李都指挥,领昭义之甲兵,收华州之城邑……已蒙特降殊恩,俯旌微效,服荣金紫,位忝星郎,始离蒲坂之具寮,遽假莲峰之通守。”(同上)比在二句言李都节度河中时,劭为蒲州司录参军,服荣四句言其以收复华州有功,得赐金紫及检校郎官之职衔,且由司录参军超升为华州别驾(通守是隋末所设,位次于太守),由是言之,巢入京时,浔是检校仆射(从二品)、昭义节度,劭不过司录参军(七品),洊升之后,仍止四品,职位之高下悬殊。且《旧·纪》称以王徽代浔,贬浔端州刺史,若由别驾改刺史,则不是贬而是升,不能强并者此其二。周氏无非强调同是收复华州,同属昭义部队,同为高骈亲人,然只见其小同而未见其大异。领昭义两句犹言劭系收华州案内有功人员,论劭之官,此时已隶于重荣(重荣继李都为河中节度),论其军团,则高浔所部,劭在高浔与重荣联合领导之下,参加取华,初不定与浔为一人。骈文叙事,容有辞不达意,周既未细加分析,又把劭看作是取华之唯一领导人,故铸此错。抑浔于本年被杀,依周之解释,即劭于本年被杀,由是,对光启尚生之高劭,不得不别觅一高劬以为之代。按《旧五代史》二○《劭传》云:“高劭字子将,淮南节度使骈之从子也……唐僖宗避敌在蜀,骈镇淮南……以故劭幸而早官,年十四,遥领华州刺史,光启中,以骈命遏晋公王铎于郑。”与《笔耕》之高劭,大致符合(只误别驾为刺史),而周偏谓其“毫不相类”。若高劬之官,则是“前鄂州都团练副使……始佐理于江阳,旋从知于寒壤”,(《笔耕集》四)与薛史所记弗符,而周偏断薛史之“劭”为“劬”讹,何也?窃尝合《奏华州失守状》及《劭传》观之,相信无论河中司录或华州别驾,都同于近世之挂名保举,未尝之官,《失守状》所云“旋见脱归”,只是门面转圜之语,周氏乃以比浔“奔河中”,则又误虚为实也。
14.《旧·纪》系于八月,《新·纪》《通鉴》同作六月,《新·纪》且著日,故从之。奉天今乾县。依此,知兴平据点,亦至是始被义军攻克。
15.参据《通鉴》及《新·传》。
16.《旧·纪》误“同州”。
17.月日据《新·纪》,《通鉴》本年下漏书九月,故读来一如八月之事。
18.日据《新·纪》。《通鉴》云:“同州刺史米诚奔河中。”唯《新·传》云:“朱温以兵三千掠丹、延南鄙,趋同州,刺史米逢出奔,温据州以守。”刺史名与《通鉴》异。
19.此据旧、新《传》及《通鉴》;《旧·纪》及《新五代史》一称为“同州防御使”。
20.此据旧、新二《传》,《旧·纪》及《通鉴》作数百万。
21.按铎为都都统,权知义成节度或记在中和元年(八八一),或记在二年,各说不同(参《通鉴考异》二四)。今本《考异》说:“又《旧·纪》《旧·传》《新·传》铎止为都都统,《新·纪》作都统。”按今《新·纪》实作“都都统”(《考异》前文引《新·纪》同),《旧·纪》《旧·传》及《新·传》止作“都统”,今本显传刻之讹,应正作“又《旧·纪》《旧·传》《新·传》铎止为都统,《新·纪》作都都统”,也须这样改然后文气乃通。《考异》又称:“《实录》,初除及罢时皆为都统,中间多云都都统,又西门思恭为都都监,按时诸将为都统者甚多,疑铎为都都统是也。”一九五四年五月广州越秀山发见《王涣志》,志称;“初僖皇之幸蜀也,时王公以相印总戎,镇临白马,仍于统制有都都之号。”千年疑窦,得此志可以解决矣,说详拙著《从(王涣墓志)解决晚唐史一两个问题》。
22.当日入援者如忠武、感化,都由别将统领,《史话》乃云:“当时王铎联合的兵力,计有忠武军周岌、威(感之误)化军时溥……”(二三六页)读者颇易误会为岌、溥身亲行阵,此则措辞失当也。
23.骈 《奏诱降状》云:“草贼黄巢下擘队贼将成令瓌徒伴四万人,马军七千骑。右件贼徒元受黄巢指使,占据潼关,寻自擘队奔逃,所在烧劫,就中蕲、黄管内,最甚伤残……以今月二十三日部领手下兵士,到楚州倒戈讫。”(《笔耕集》五)状下文有与时溥交恶之语,令瓌拔离潼关,当是本岁春间或以前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