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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述论稿》(九一页)云:“山东旧族苟欲致身通显,自宜趋赴进士之科,此山东旧族所以多由进士出身,与新兴阶级同化,而新兴阶级复已累代贵仕,转成乔木世臣之家”(七九页文略同);是进士变成门第、门第转入进士之混乱状态,远发展于牛党产生之前,到牛党滋长时期,两派分野,恐彼辈自己亦无从辨别。且如德裕祖栖筠出身进士,何以不列新兴?倘曰栖筠能守家风,何以不走明经?(《述论稿》九一页有“仕进无他涂”之言,误也)且德裕不联婚七姓,反取不知氏族之女子为妻(依管见推之,德裕之妻可能出身伎女,盖如为贫农之子,犹可用“父某躬耕乐道”一类句语填入,今直云“不知其氏族所兴”,当有难言之隐矣)。宁非陈所谓家风沦替耶?

17.《述论稿》八六—八七页。

18.《述论稿》屡提“山东士族”及“七姓”字样,其意像是不属此者就非旧族。但京兆韦氏之阆公房,曾收入“山东士大夫类例”之内,“山东”字样,不能呆读;张沛称许“陇西李亶”,而袁谊斥为“山东人”(《旧书》一九〇上)亦可证。

19.此外陈氏尚提出三点(八七—八九页):(一)“牛李两党之对立,其根本在两晋北朝以来山东士族与唐高宗、武则天之后由进士词科进用之新兴阶级两者互不相容,至于李唐皇室在开国初期以属于关陇集团之故,虽与山东旧族颇无好感,及中叶以后山东旧族与新兴阶级生死竞争之际,远支之宗室及政治社会之地位实已无大别于一般士族”;费如许气力,无非替牛党有宗闵寻求一个“例外”(非“原则”)。但须知旧族或非旧族的条件,只问其有无远祖,是否名门,初无“远支”“近支”之别,李回是太祖系,比宗闵为高祖系者支派更远,何以李回又编入“李党”?(二)“凡山东旧族挺身而出,与新兴阶级作殊死斗者,必其人之家族尚能保持旧有之特长,如前所言门风家学之类,若郑覃者即其一例”;但对于李珏、杨嗣复,却不能拈出门风废替之实例(说见前),然则郑覃个人之适合,系偶然性,非一般原则也。(三)“凡牛党或新兴阶级所自称之门阀多不可信也”;按彼辈以旧族自居,时人信之,此是当年之现实一,陈氏必要把僧孺、令狐楚排出于西魏以来关陇集团之外,无非歪曲史实以迁就其臆见。

20.《新·表》七二上,赵郡东祖房有李续,曹州刺史,时代不符,非此人。或作李续之,按郎官柱及拓本王谭志(咸通五)皆作李续,《旧书》一六五《柳公绰传》同。

21.《述论稿》九一页。

22.见《元白诗笺证稿》二九二—三〇三页;其据点在居易所撰《外祖母陈白氏墓志》,志云:“夫人,大原白氏,其出昌黎韩氏。……唐利州都督讳士通之曾孙,尚衣奉御讳志善之玄孙,都官郎中讳温之孙,延安令讳锽之弟(陈引讹作“第”)某女,韩城令讳钦之外孙,……故颍川县君之母,故大理少卿襄州别驾白讳季庚之姑。”(《丛刊》本《长庆集》二五,颍川县君即居易之母)此文非加以校正,则于事理不通,是众所公认。陈以为应“曾”“玄”二字互易,又罗、陈均认“姑”字是居易讳言;殊不知陈校假如不误,则陈白氏为季庚姊妹,已和盘托出,居易何必尚效鸵鸟埋首沙中,作一字之讳饰,其解释实异常脱离现实!我廿余年前手头校本,则衍去“玄”“某”两字,改“之孙”为“之女”,乙“弟女”为“女弟”(《李公夫人姚氏志》:“相州临河县令、赠太子右庶子府君之季女也,秘书监、赠礼部尚书我府君之女弟也。”见拙著《唐集质疑》七七页),如是,则陈白氏确为季庚之姑,季庚与颍川县君不过中表结婚,绝非舅、甥联婚。如果依罗、陈说,陈白氏是锽之女,则锽娶“河东薛氏,夫人之父讳俶,河南县尉”(据《白集》二九《白锽事状》),《陈白氏志》应云:“其出河东薛氏,……河南县尉讳俶之外孙。”今乃云“其出昌黎韩氏,……韩城令讳钦之外孙”,此为陈白氏非锽女而为温女,亦即季庚非舅、甥联婚之铁证。抑文家替外人作碑志,不审其雁行,故稿内有用“第某女”字样;若陈白氏为居易尊属,排行应自知之,盖传本《白集》既倒“女第”为“弟女”,妄人又强插“某”字于其间,痕迹尚可覆按也。惟陈既加季庚以刑事罪名,又重诬大诗人之家风浮薄,故不得不详为昭雪之。陈振孙《年谱》云:“有陈府君夫人白氏……墓志,夫人,公之祖姑、且外祖母也。”必其所见本墓志尚未传讹。

23.《述论稿》九一页。陈氏又云:“以乐天父母之婚配既违反礼律,己身又以得罪名教获谴,遂与矜尚礼法家风之党魁,其气类有所不相容许者也。”(《元白诗笺证稿》三〇二页)按白、李非挚友,自无可疑,但前两事皆莫须有之狱,居易原俯仰无愧。李婚寒门之刘,若依陈说,正所谓社会不齿者(同上一〇六页),德裕又凭什么家风以傲白?况彼并无不容居易之明确事迹耶。

24.白非牛党,已见正文。居易《论制科人状》请僧孺等三人准往例与官,(《集》四一)无非公事公言,且其时牛未入仕途,绝无党之痕迹,后此牛致身通显而《长庆集》极少来往篇章,是可证也。居易会昌六年《立春日人日》诗:“试作循、潮、封眼想,何由得见洛阳春。”循、潮、封指僧孺、嗣复、宗闵,语含讥讽,白如系牛党,必不作如此话头。若据白诗自注,“循、潮、封三郡迁客皆洛下旧游”为证,则须知“旧游”与“相知”异;居易《感旧》诗云:“晦叔坟荒草已陈,梦得墓湿土犹新。微之捐馆将一纪,杓直归丘二十春。平生定交取人窄,屈指相知唯五人。……岂无晚岁新相识,相识面亲心不亲。”(《集》六九)此是真诚话,然四人中无一牛党。裴度何尝不是洛中旧游,而彼则与牛党对立,是知循、潮、封者正是面亲心不亲之流也。再从对面观之,文宗时,“李珏奏曰:臣闻宪宗为诗,格合前古,当时轻薄之徒,摛章绘句,聱牙崛奇,讥讽时事,迩后鼓扇名声,谓之元和体,实非圣意好尚如此。今陛下更置诗学士,臣深虑轻薄小人竞为嘲咏之词,属意于云山草木,亦不谓之开成体乎,玷黯皇化,实非小事”。(《语林》二)陈氏于“讥讽时事”句注云:“此指玉川子《月蚀》诗之类”,(《元白诗笺证稿》三二三页)未免意求迂避。元和体以元、白为主脑,不特元、白二公所自认,亦当时众论所同认;(同上三二〇—三二三页)元诗硬涩聱牙,陈氏固曾揭出,(同上一一九页)讥讽时事之多,又莫如居易,诗学士果置,定占一席,珏言志在沛公,了然可见,何因而特指卢仝?然元和体初无损于“元和”,珏顾以“开成体”转移文宗之意,其沮白之心良苦矣。余尝揭出牛党柄国时不能用白,得此正相印证,而陈氏偏为牛党出脱,且造成白为牛党之冤狱。大抵险诈之徒易为工,鲠直之士翻受谤,故封建时代之是非常颠倒也。

25.《述论稿》一〇〇页。

26. 以让夷为德裕党,本于《通鉴考异》二二,其长庆三年李逢吉结王守澄条云:“李让夷乃李德裕之党,恶逢吉,欲重其罪。”又四年八关十六子条云:“此皆出于李让夷《敬宗实录》”,谓让夷监修有曲笔也。然监修官常不操载笔之权,撰人为陈商、郑亚,(《新书》五八)司马宁勿之知,司马欲替逢吉开脱,硬指让夷为德裕党,太过牵强。

27.说详拙著《玉谿生年谱会笺平质篇导言》。(《史语所集刊》十五本)

28.尚有韦瓘一人,应附带论及。《新书》一六二《韦瓘传》:“正卿子瓘,字茂弘,及进士第,仕累中书舍人,与李德裕善,德裕任宰相,罕接士,惟瓘往请无间也。李宗闵恶之,德裕罢,贬为明州长史,会昌末,累迁楚州刺史,终桂管观察使。”按韦瓘《浯溪题名》云:“太仆卿分司东都韦瓘,大中二年十二月七日过此。余大和中以中书舍人谪宦康州,逮今十六年,去冬罢楚州刺史,今年二月有桂林之命,才经数月,又蒙除替,行次灵川,闻改此官。”《容斋随笔》八评《新·传》云:“以《题名》证之,乃自中书谪康州,又不终于桂,史之误如此。瓘所称十六年前,正当大和七年,是时德裕方在相位,八年十一月始罢,然则瓘之去国,果不知坐何事也。”余按大和七年二月德裕始入相,同年六月宗闵方罢相,瓘固可因宗闵而去,《新·传》谓贬在德裕罢相后,许有错误。洪迈之意,无非坐实瓘为德裕党,故有此疑;然德裕柄国五年余,瓘未内召,位不过刺史,擢桂管反在德裕失势之后,改分司只因马植报复旧恨(见莫休符《桂林风土记》),瓘与德裕之关系,从可知矣。瓘以元和四年状头及第,榜下即除左拾遗(同前《风土记》及《唐才子传》六),行辈还在德裕先,《读书后志》二竟谓瓘“李德裕门人,以此《周秦行记》诬牛僧孺”,所谓拾人牙慧而不加深考者。刘开荣既引《全唐文》六九五《浯溪记》之一节,反作出瓘为明州长史“必在会昌四年十一月以前李宗闵还未败的时候”(《唐代小说研究》旧版五二页)之无关痛痒的猜测,凡读书不细看全文者,往往发生此弊。《唐宋传奇集》将《桂林风土记》之韦瓘与《新书》一六二之韦瓘,分作两人,(三一三—三一四页)实一时失察,《新书·韦瓘传》末明言其官终桂管观察,固与《桂林风土记》所叙无异。其次,《传奇集》及《唐代小说研究》均不信《周秦行纪》为牛作(均同前引),自有其片面理由,然另一方面《周秦行纪论》之作者,亦非毫无疑问;一般外集所收,往往渗入伪作,是常见之事,此论收入《李卫公外集》卷四,尤可疑者,论云:“须以大牢少长咸置于法,则刑罚中而社稷安,无患于二百四十年后。”按自武德元(六一八)计至大中十一(八五七)才足二百四十年,德裕死已七年矣。人多为牛辨,对德裕事迹却未细加审察,故难免乎一偏之见也。

29.《述论稿》云:“宣宗朝政事事与武宗朝相反,进士科之好恶崇抑乃其一端”;(八五页)按事多相反,则诚有之,必谓武宗朝抑进士,却未尽然。武宗用相九人(连崔珙),进士居其六,宣宗用相十八人,进士居十六(白敏中、卢商、崔元式、韦琮、马植、周墀、崔铉、魏扶、崔龟从、令狐绹、魏謩、裴休、崔慎由、萧邺、刘瑑、蒋伸。非进士者为郑朗、夏侯孜),不过九分之六与九分之八之比耳。且武宗在位年数,不及宣宗之半,是亦比较时所应注意者。

30.见所著《中国文化史》。(《学衡》)

31.此据《元和志》三二。《文饶集》一八则称河、陇尽没,唯维州独存,二十年后,始被侵陷。《通鉴》二二三又记于广德元年之下,不审何据,此后《通鉴》二二六又于大历十四年末记李晟等复维州,但无再陷之年,故不取。

32.杜牧撰《僧孺墓志》云:“大和五年,西戎再遣大臣贽宝玉来朝,礼倍前时,尽罢东向守兵。李太尉德裕时殿剑南西川,上言:维州降,今若使生羌三千人烧十三桥,捣戎腹心,可洗久耻,是韦皋二十年至死恨不能致。事下尚书省百官聚议,皆如剑南奏,公独曰:西戎四面各万里,来责曰,何事失信?养马蔚如川,上平凉坂,万骑缀回中,怒气直辞,不三日至成阳桥;西南远数千里,虽百维州,此时安可用。弃诚信有利无害,匹夫不忍为,况天子以诚信见责于夷狄,且有大患。上曰,然,遂罢维州议。”(《樊川集》七)《元和志》三,蔚茹水在百泉县西,一名葫芦河,源出原州西南颓沙山下(百泉县在今平凉县北十里)。回中宫在今陇县。

33.胡三省《通鉴注》云:“元祐之初,弃米脂等四寨以与西夏,盖当时国论大指如此”;胡为司马忠臣,故不直斥而微辞以讽也。

34.《读通鉴论》二六:“其所谓诚信者亦匹夫之谅而已矣。……

夫吐蕃自宪宗以后,非复昔时之吐蕃久矣,元和十四年,率十五万众围盐州,刺史李文悦拒守而不能下,杜叔良以二千五百人击之,大败而退;其明年,复寇泾州,李光颜鼓励神策一军往救,惧而速退。长庆元年,特遣论讷罗以来求盟,非慕义也,……其南,则南诏方与为难,而碉门、黎、雅之间,乃其扼要之墟,得之以制其咽吭,则溃败臣服,不劳而奏功。……夫僧孺,岂果崇信以服远,审势以图宁乎?事成于德裕而欲败之耳。”

35.明胡广谓司马直牛曲李,其意盖有所为,宋神宗喜论兵,欲假此以抑要功生事之人云;(《明文衡》五五)则不如胡三省注之深中隐微。维州来归,非弄兵之例,且何以对大中事又不贯彻其主张耶?

36.参看拙著《会昌伐叛集编证》一八六—一八七及一九〇—一九一页。

37.《唐史论断》下云:“德裕未相,在穆宗、昭愍朝论事忠直,有补于时,所历方镇,大著功效;……宗闵未相,绝无功效著闻,任侍郎日,结女学士宋若宪、知枢密杨承和求作相,以此得之;……此德裕之贤,与宗闵不侔矣。”

38.《考异》二二云:“《献替记》曰:四月十九日,上言东都李宗闵比与从谏交通,今泽潞事如何?可别与一官,不要令在京师。德裕曰:臣等续商量。上又云:不可与方镇,只与一远郡。德裕又奏云:须与一郡。此盖德裕自以宿憾,因刘稹事害宗闵,畏人讥议,故于《献替记》载此语以隐其迹耳;今从《实录》。”按当日宰相不止德裕,如作诳言,宁不畏同官之揭发?何况湖州固杜牧屡求而后得之美缺(见拙著《伐叛集编证·自序》一一二页),德裕如力挤宗闵,何不与一远郡?此所谓《实录》乃宋敏求补本,未必毫无偏差,司马唯挟持成见,故不能作平情准理之言。

39.《述论稿》九七页。

40.开成五年十一月云:“仇士良请以开府荫其子为千牛,给事中李中敏判曰:开府阶诚宜荫子,谒者监何由有儿?士良惭恚,李德裕亦以中敏为杨嗣复之党,恶之,出为婺州刺史。”按《新书》一一八《中敏传》:“士良惭恚,繇是复弃官去,开成末为婺、杭二州刺史。”未涉及德裕,且其事书在开成末之前,是否在武宗即位后,亦属可疑,《通鉴》不审何据。复次,《唐阙史》上称,咸通初吏部侍郎郑薰判:“正议大夫诚宜荫子,内谒者监不合有男。”词意相类,高力士娶妻,鱼朝恩荫子,此种恶例,不始士良,亦许是误传也,至如柳公权只以书名,白居易悬车已届,《通鉴》犹必认为德裕阻抑(会昌二),都于大局无关。

41.如“先是汉水溢,坏襄州民居,故李德裕以为僧孺罪而废之”(会昌元);“李德裕复下诏,称逆贼王涯、贾(左饣右束)等已就昭义诛其子孙,宣告中外”(会昌四);又“李德裕以柳仲郢为京兆尹”(会昌五),都属此例。

42.如长庆四年八关十六子,《考异》云:“按宰相之门,何尝无特所亲爱之士,数蒙引接,询访得失,否臧人物,其间忠邪溷殽,固亦多矣。其疏远不得志者则从而怨疾之,巧立名目,以相讥诮,此乃古今常态,非独逢吉之门有八关、十六子也。《旧·逢吉传》以为有求于逢吉者,必先经此八人纳赂,无不如意,亦恐未必然;但逢吉之门,险诐者为多耳。”既无别项反证,何必“考异”?且既认险诐者多,何由决其未必纳赂?又宝历元年,李绛请除昭义帅,李逢吉、王守澄不用其谋,《考异》云:“《实录》,从谏以金币赂当权者;《旧·从谏传》曰:李逢吉、王守澄受其赂,曲为奏请;事有无难明,今不取。”抛弃旧有书证而欲以空言洗刷,其为存心袒护,肺肝如见。《通鉴》所书贿赂公行事件,计亦不少,除破案外,谁复证之?是皆可以“查无实据”抹去矣,此条不啻打自己的嘴巴。

43.敬宗即位年之九月,诏浙西织绫一千匹,德裕拒不奉诏,其事遂罢;(《旧书》一七上)比之牛党李汉谏沈香亭子,其有益于人民者更多,两件事发生在同月,而《通鉴》二四三竟采彼遗此,谓非有偏牛之见,直无可解说。

44.《唐史论断》下云:“宣宗久不得位,又不为武宗所礼,旧怨已深,德裕是用事大臣,自不容矣。”又《玉谿生年谱会笺》三云:“案卫公之贬,虽由于党人,实则宣宗以尝不见礼于武宗,迁怒及之,恐其不利于己耳。《贬崖州制》曰:李德裕当会昌之际,极公台之荣,骋谀佞而得君,遂恣横而持政,动多诡异之谋,潜怀僭越之志,计有逾于指鹿,罪实见其欺天。则当时党人必有以卫公无君之说谗于宣宗者,不然,安得有此言?”

45.湘受赃有据,见《旧·本纪》大中二年覆审之状,状称:“节度使李绅追湘下狱,计赃处死,具狱奏闻。朝廷疑其冤,差御史崔元藻往扬州按问,据湘虽有取受,罪不至死。”可见湘受赃是实,出入只数量问题,考《唐律疏议》一一,“诸监临主司受财而枉法者,……十五匹绞。”今大中覆判竟未举出湘受财多少以证其罪不至死,显系有意出脱,构成德裕之罪名。然主判者李绅,最多不过错在失入,更非德裕直接负责也。涉湘事,《云溪友议》卷一及卷三各有记载,可参看。

46.据《东观奏记》中及前引德裕《妻刘氏志》。

47.《述论稿》又谓,德裕入相,由仇士良派援引;(一二〇页)然崔铉入相,宰相、枢密皆不之知(同上页引),岂武宗用德裕而必藉宦官推荐乎?且会昌三年六月,士良已以被忌恶而退休,四年六月复遭籍没,假使德裕由士良进,宁能丝毫不受影响乎?武宗任德裕五年余,言听计从,必平日对其人已有深刻认识,故能如此契合,断非偶凭宦官推毂,可以获致;陈氏亦唯求驱使史料以凑成其意想中之“系统论”而已。

48.拙著《伐叛集编证》一一〇—一一一页。《旧书》一八上又言:“时李德裕先请不迁宪宗庙,为议者沮之,复恐或书其不善之事,故复请改撰《实录》。”按《会昌一品集》系德裕生时自编,其卷十首载《请为不迁庙状》,是此事德裕并不自讳,且其事发生在武宗朝,与《宪宗实录》无关。若谓恐书其不善之事,则彼元和末始登朝,事迹甚少,何不并请改修穆、敬、文三朝《实录》?合观两事,可见牛党对德裕之深文周内。

49.《新书纠谬》一谓德裕秉政日尝重修《宪宗实录》,故吉甫美恶皆不实,亦无非吠景之谈。《旧书》一五九《路隋传》载文宗时诏曰:“其《实录》中所书德宗、顺宗朝禁中事,寻访根柢,盖起谬传,谅非信史,宜令史官详正刊去,其他不要更修。”陈氏谓“《顺宗实录》中最为宦官所不满者当是述永贞内禅一节”。(《元白诗笺证稿》二三六页)吾人可依此推定,《宪宗实录》中为宦官所注意者亦是永贞内禅及宪宗被弑二事,故反对修改,牛党固明悉内幕者,即不能声讨宦官,反借箭以伤德裕,则其作恶比宦官为尤甚。千年后读史者犹昧昧随声,吾不惜哓哓,非为德裕父子悲,而深慨正义之不得伸也。

50.元和十二年,太常定吉甫谥曰敬宪,张仲方非之,宪宗怒,贬为遂州司马,特赐谥曰忠;(《旧书》一五)此可反映宪宗对吉甫之信任,宁能尚谓仲方为吉甫所排挤耶?《通鉴》二三八记元和五年顷李绛尝谏聚财,宪宗曰:今两河数十州皆国家政令所不及,河湟数千里沦于左衽,朕日夜思雪祖宗之耻,而财力不赡,故不得不蓄聚耳。聚财莫要于淮南,吾人不要把吉甫出守看作寻常之迁转。

51.《述论稿》云:“吉甫为人固有可议之处,而牛李诋斥太甚,吉甫亦报复过酷,此所以酿成士大夫党派竞争数十年不止也。”(一〇二页)所谓“诋斥太甚”,不知凭何知之?

52.《语林》六称,吉甫再入相,“论征元济时馈运使皆不得其人,数日,罢光德为太子宾客,主馈运者裴之所除也。”按垍居光德坊,然是时征王承宗,非征吴元济,垍实因病危而改宾客,已见正文,可见唐末记事多诬辞。

53.如元义方为京兆尹事,采自《李相国论事集》,(《述论稿》九九页)《述论稿》云:“其书专诋李吉甫,固出于牛党之手。”(八一页)又考《论事集》二称,宪宗对李绛言,彼曾与郑絪议敕从史归上党,续征入朝,讵絪泄之于从史,从史便称上党乏粮,就食山东;郑絪泄漏之事,系据吉甫密奏云云,此即所谓“诬构郑絪”之本据,其事《新·郑絪传》曾采之。《通鉴考异》一九云:“按三年九月戊戌,李吉甫罢相出镇扬州,四年二月丁卯,郑絪罢相,三月乙酉,王士真卒,承宗始袭位,四月壬辰,从史起复,若以从史山东就粮有诏归潞,则于是吉甫、絪皆已罢相,何得有谮絪之事?……若其讨承宗时,朝廷不违其请,何尝使之旋师?盖郑、李未罢之前,从史尝毁邻道,乞加征讨,因擅引兵出山东,……但不知事在何年月日,……今因李绛论李锜家财事并言之。《新书》(《絪传》)云,从史与承宗连和,有诏归潞,误也。”《通鉴》因以意将吉甫谮絪事附于二年十一月,换言之,即深信《论事集》所言之不虚。《新唐书纠谬》二则力证新郑絪、李绛两传之误,所提时间性理由虽略同《考异》,但云:“此盖李绛之门生故吏撰集绛事者,务多书其事以为绛之美,然皆参错不实”,换言之,即指出《论事集》之不信。按《论事集》由牛党造以诋吉甫,所言自有“参错不实”,必欲求其与时间真状相合,未免强作解人。《考异》又引《贬从史制》辞云:“况顷年上请,就食山东,及遣旋师,不时恭命。”司马氏即执“旋师”两字,以为即许其进讨承宗,无命其旋师之理,此制出自朝廷之口,与《论事集》之诬诋不同。吾人如无法说明其中曲折,便难辟惑。考《白氏长庆集》三九,《与昭义军将士诏》,中有一段指陈从史罪状,其辞云:“近又苟求起复,请讨恒州,与贼通谋,为国生患,自领士马,久屯行营”(元和五年夏作);据我所了解,久屯行营即是就食山东,确在请讨恒州之后。彼之东出,略类中和二年孟方立徙昭义军于邢,朝命其“旋师”,实促彼还治上党,非谓不必进讨承宗,措辞稍含胡,故启人误会。此解苟合,则所谓吉甫谮絪,益为无根之说,而《新·絪传》之记事,实本《白集》,司马氏偎诋《新·传》为误,适见其疏于考察而自逞臆断也。

54.如“吉甫至中书,卧不视事,长吁而已。……吉甫失色,退而抑首,不言笑竟日”。(元和七)此类事谁复记忆及之?

55.或引宪宗对李绛称,“向外人言朋党颇甚,如何”?(《论事集》五)以为元和前半期早有朋党存在,余则谓此乃宦官对宪宗之蛊说也。宪宗虽入宦官之谮,深恶八司马,然宦官犹恐其死灰复然,并防再有皇甫湜一流继起奋斗,故造为朋党之说以淆主君之视听,目的在隔断外廷建言之得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