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大学毕业十二年后,小弟第三次来济南看我。
冬天的夜晚,特别清冷。
九点半,小弟发来信息:“新,你在忙吗?我来济南了。”
“不忙,一会见面?”
小弟比我小三岁,是我大学本科的同班同学,因为当年在某地法院共同实习过,他一直很亲昵地称呼我为“新”。
半个小时后,小弟给我打电话,说到我小区门口了。
可是我所在的小区大到跨越了四个公交站点,任凭他说了几个地理坐标,我也没弄清楚他究竟在哪。
后来,我说,我们用微信定位,就会很方便了。
他幽幽地说:“我平时不太用微信,我试试看。”
终于见到。
“小弟!”我大喊一声。
清冷的街上,竖着几盏路灯,我搂着小弟,每说一句话嘴边就会冒出一大团水汽。
一直很瘦的小弟喝了不少酒,他看着我的眼睛说:“他们还在继续喝着,我一个人跑出来的。我得见你一面。”
说完这句话,小弟就咧着嘴笑。
他身上有挺浓重的酒气,我闻起来却香喷喷的。
小弟从随手带的袋子里,掏出了我的三本书,找我签名。
“从我们县城最大的书店买的,专门带过来找你签名的。不过,我必须跟你说,你的书太贵了。”
这下轮到我咧着嘴笑了。
02
我带着小弟回家。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面前是一壶热乎乎的姜茶。
茶很烫,小弟照喝不误:“没事,我喜欢喝烫一点的茶,不怕。”
小弟的样子几乎没有变,还是一双剑眉,皮肤不白,额头上有一道细疤,精瘦,运动型的男人。
十四年前的秋天,我们都是山东大学法学院的学生,被安排在某地的一家法院实习。之前我们并不熟悉,后来慢慢了解后,一起聊天谈人生。
记得一天晚饭过后,我和小弟沿着法院南边的路一直走一直走,仿佛那是一条走不到尽头的路。
走了很久,看到了一条河。
河边有两个孩子,看着应该是姐弟,在河边钓鱼。
我和小弟就静静地在一边看着这对姐弟,姐弟俩看到我们,不好意思地耸耸肩,冲着我们笑了。
十四年后,小弟嘬了一口姜茶,跟我说,夕阳下姐弟俩的身影,太美了,那就是他想象中的家。
小弟的性格有些内向,但是那个秋天,他跟我说了太多心里话。
“我挺独的,几乎没有朋友。”
小弟说这是他第一次跟同学说起自己的原生家庭。小弟母亲的精神有一点问题,从记事那年起,周围的孩子就对他指指点点。
很难想象,小弟的整个初中时代是没有课本的,因为家里实在太穷了。
“90年代中期,我们家里才通的电。是不是很难想象?”
小弟的表情里始终带着笑。
我也冲着他笑,笑一会,就有眼泪溢出来了。
03
我曾接触过很多漂泊他乡的年轻人,问他们理想与现实的差距。
他们大部分人说理想很丰满,现实太骨感,差距大到不忍直视,曾经的梦想和现实,根本不是一回事。
我也在广播节目里问过听友,后悔过来到大城市吗?
很多人的回复是——后悔过。
我没有问过小弟在异乡打拼有没有后悔过,我能想到一个拼命奔跑的人,哪里有空闲去思考到底值不值,到底后悔不后悔呢。
从本科时代到毕业工作,小弟挺让人心疼的。
毕业后,小弟先是在外地的社保部门工作,别的同事都是坐着,他却孤零零地站着,对每一个客户都笑脸相迎。
有一个来咨询问题的大妈拍着他的肩膀说:“小伙子,谢谢你,你的态度真好。”
小弟说,从小到大,他听了很多夸奖,可是那句夸奖,让他终生难忘。
后来,他是他们区里年龄最小的科级干部,有一个六岁的女儿,生活无忧无虑。
我本就是个书生气十足的人,在主持人的圈子里也显得另类,小弟更是如此。
几年前,我们山东大学法学院2001级本科生十周年毕业聚会。
小弟之前说他太忙了抽不开身,终究没有来。
后来,他坐在对面跟我说,当时觉得自己的大学时代挺失败的,没朋友,没长进,甚至不知道见了面之后该聊些什么,索性就不来了。
“不过看到你们发的照片,我又有点后悔了。其实,同学之情,很可贵的。所以,下次聚会,天上下刀子,我也肯定来。”
越是长大,越是遗憾曾经没有好好珍惜。而那份遗憾总是随着岁月的推移越来越深刻,“变本加厉”到难以释怀。
奔走红尘,莫忘自己是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