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认识一个四十岁的女孩，彤。

未婚，独立摄影师，长发飘飘，波光艳影的，身上总是带着甜甜的香气。

之所以说彤是“女孩”，是因为她的状态，有点像许晴，内心住着一个长不大的小女孩，跟许晴一样长着好看的酒窝，一袭长裙随风飘扬。

也有很多女人恨恨地说，这个彤哪，一看就是小三的脸，是个狐狸精。

不过这些女人真的说错了，彤没有做过小三，她认真地谈过几场恋爱，有一段恋爱甚至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那个男人对她很好，有一年冬天的清晨，两个人一起走在街上。

天很冷，彤只穿了一件毛衣，手冰冷冰冷的。他突然从后面牵起了彤的手，他的手暖和得就像一个暖宝宝。

彤问他：“你手怎么这么热？”

他回彤：“傻瓜，我手不热，怎么暖你啊。”

可惜的是，那个男人跟彤提起结婚日程的时候，她睁大了眼睛，灰色的眸子后面，是一口深不见底的井。

彤可以接受暧昧，可以接受温存，可以接受恋爱。

可是一谈到结婚，只能一拍两散。

彤的父母想了各种办法劝她结婚，甚至以死相逼，在彤面前掉了无数眼泪。

我问彤：“对于婚姻，你为什么如此恐惧？”

彤说：“不想结婚，没意思。”

“可是，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爱情，我想两个人面对面吃饭，我一抬头就可以看到他的笑脸，可是找不到那个他啊。”

“年龄不小了，你别挑了。”

“小新，你可真庸俗，年龄是结婚的必要条件吗？”彤反问我。

我哑口无言。

彤淡淡地说：“小新，其实我始终没法忘记八岁那年父母的争吵。”

02

彤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两个人也非常恩爱，可是那一次吵得非常凶。

吵的理由，彤不清楚，她只记得在她心里始终文质彬彬的父亲揪住了母亲的头发，把母亲的头往墙上撞。

彤紧紧地攥着手，想冲上去制止，但奈何她的年龄太小，自己的力量太薄弱，无奈之余，她想到了离家出走。

不知道是夜里几点，母亲走进彤的卧室，一边流泪，一边抱着彤。母亲是个爱哭的女人，看了凄苦的电视剧也会哭，但那种哭只是流下眼泪，而此刻是嘤嘤地哭，肩膀一抽一抽的。

彤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自己平时开朗的母亲，只是陪着她流眼泪，肩膀一抽一抽的。

“妈，你别走。”

那一晚，彤抱着母亲睡的。

那一年，彤八岁。

过了几天，家里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天晴了。母亲依然眉目含情地看着父亲，父亲也笑意盈盈地望着母亲。那一瞬间，彤有一种错觉：难不成那场吵架只是自己做的噩梦？

那次吵架，在父母身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却在彤的心里留下了一道伤口，一直没有痊愈，一直在疼。

彤以前听邻居小伙伴讲过父母吵架闹离婚的事，可是有几个人真正在意过别人的人生故事。至多是皱一下眉头，过上几个小时，或者几天，一切都抛之脑后。

直到事情发生在了自己身上，才会真正重视起来。

彤的身边还保留着几封爸爸妈妈恋爱时期写给彼此的书信，信封早就泛黄斑驳了，但字迹规整，就像当年单纯的感情。

自己的诞生是因为爱情，这对子女而言，是一种莫大的荣幸。

只是转念间，彤就会想起八岁那年所感受到的支离破碎和凌乱不堪。

03

前年过年，三十八岁的彤回家。母亲又与她促膝长谈，说父母年龄都大了，也活不了几年了，能不能快点结婚。

母亲的眼睛里噙着泪。

终于，彤说起了当年的往事。

“妈，我八岁那年，你和我爸为什么吵架？”

她希望从母亲那里解脱，得到救赎。

母亲的眼泪夺眶而出，肩膀一抽一抽的，那压根就是一场误会。母亲说哪家哪户没个勺子碰锅沿的，太正常了，不打不闹才不是夫妻呢。

“可是我怕。”

“怕什么啊，傻孩子，你怕也不能不结婚啊。”母亲直直地盯着她。

彤就像看不懂几何题目的学生，题干都无从理解，更遑论找到解题的步骤方法了。

“妈，你别逼我，求求你。”

彤很想在母亲面前大哭一场的，但她忍住了。

04

最近，彤要做一个摄影作品的展览，名为“如果悲伤能够被你看见”。

近几年的时间里，她拍了上万张脸，看过了无数眼泪。

在泪水还在悲伤的人脸颊上流淌时，彤飞快地按下快门。这其中，也包括彤利用延时功能给自己拍下的流泪的照片。

她说：“拍那张照片时想到了小时候一家人外在的幸福，现在失去了，就觉得很幻灭，眼泪不知不觉中就流下来了，止都止不住。”

来找她拍摄的人中，两种人是最好拍的。

第一种是不介意在她面前卸下伪装的，另一种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卸下伪装的。

拍照的时候，彤通常会跟被拍摄者沟通，有时候只是一句“我觉得你没那么快乐”，对方眨了眨眼睛，就哭了。

最初彤也搞不懂对方悲伤的原因，但一直保持沟通的状态。

后来，她才搞清楚，对一个人讲故事很容易，但如果讲故事的人得到了被认同或者被理解的感觉，那么他一定会止不住流泪。

流泪不只意味着痛苦和绝望，有时候也意味着被理解。

展览现场，彤固执地要了背景音乐，是民谣歌手马頔的《南山南》。

曾有人听过之后觉得这首歌太悲伤了，紧接着就会问马頔，这首歌里是不是藏着一个悲伤的故事？

马頔说，你听到这首歌的时候，它就已经和我无关了，你掉的眼泪，才是你自己知道的故事。

彤爱极了这个解释。

眼泪里藏着的，是你自己的人生。

小时候喜欢在冰面上滑冰，一个不小心就会摔得人仰马翻，可是摔倒之后，你的第一个动作并不是看看自己哪里受伤了，而是先看看周围，有没有人看到自己的丑态。

在你特别伤心和难过的时候，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一个不太熟悉的人走过来问：“你怎么了？”你会马上警觉起来，摇摇头说：“没事。”

无法用语言表达出来的原始情感，都可以用更为原始的方式去宣泄。

比如，哭。

我们这个社会太崇尚正能量了，每个人都要表现出一副刀枪不入、岁月静好的样子。

现实生活里，无懈可击的人是非常可怕的。

为什么不能偶尔哭一哭呢？

眼泪未必代表脆弱，有时它能够带走悲伤，让一个人继续勇敢地面对人生。

哭过之后，我们还拥有坚强的自己。

彤，请你继续做那个坚强的自己，但想哭的时候也要放声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