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生给福尔摩斯的第一封信(1 / 1)

从这里开始,我要根据事情发生的先后顺序,把我桌子上面放着的那些写给福尔摩斯的信件全都抄录下来。尽管现在已经丢失了其中的一篇,不过我相信我所叙述的事情绝对是真实的。对于这些令人悲哀的事件,我已经非常清楚地记在脑子里了,但是我觉得把它记录下来能够让读者更加准确地了解那个时候我心里的感觉和疑虑。

亲爱的朋友福尔摩斯:之前我发给你的信件和电报,想必你读过之后,已经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发生在这个全英国最荒凉一角的事情都了解清楚了。在这里,一个人待的时间越长,沼泽地的地貌就会给他留下越深的印象,它广袤无边,具有非常可怕的魔力。一旦走到沼泽地的中心地带,就再也看不到任何近代英国的特征了。但同时,你却可以在这里的任何一个地方看到原始人类居住的房屋和他们劳动的成果。当你漫步于此的时候,周围遍地都是那些已经被世人遗忘的人们所居住的房屋,以及他们修建的石头坟墓和一些粗大的石柱。这些石柱可能就是他们祭祀神灵、祈求保佑的庙宇的一部分。当你行走在崎岖的山坡上,看到道路两旁那些用石灰岩砌成的小屋时,你可能很快就忘记自己当时所处的时代。就算你眼前出现一个身穿兽皮、披头散发的人,他从那又低又矮的门洞里爬出来,把用石头磨成的箭搭在弓弦上对准你,你也会觉得他比你更适合待在这里。不过,让人感到奇怪的是,这里土地贫瘠,人们的生活一直都很困苦,但人们的住处依然会分布得很稠密。我虽然不是什么考古学家,但是我也能感觉得到,这些人大概是因为与世无争或者饱受欺凌,最后才被迫在这块无人愿意居住的地方定居下来。

很明显,我刚刚所说的这些都与你派我来这里的目的没有任何关系,而你又是一个关心实际问题的人,听我唠叨这些可能会觉得十分乏味。我记得以前我们俩在讨论太阳和地球究竟是谁围着谁转的时候,你的态度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漠不关心。现在,让我赶紧回到正题,跟你谈一谈与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有关的事情吧。

假如你要抱怨前几天一封信都没有收到的话,我不得不说这是由于还没有发生过什么值得向你报告的可疑情况。不过,之后不久就发生了一件事情,令人感到十分惊讶,现在,我就把这件事情的原委向你说明白些吧。不过,我首先要让你了解一下与这件事情相关的其他因素。

其中之一就是逃进沼泽地的那个罪犯,这一点我很少提到。不过,你大可以放心,我相信他早就逃走了,这个消息对于那些分散住在这里的居民来说,真可以让他们长长地出一口气了。他逃跑的消息已经传出来两个星期了,在这段时间里,从来没有人看到过他,也没有听说过与他相关的任何消息。真的难以想象,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他会一直躲在沼泽地里。当然,这里无疑是他最佳的藏身之所,随便一座石头小屋都可以为他提供庇护,但是吃的东西呢,除非他能抓住闯入沼泽地里的小羊,否则他就什么吃的也不可能找到。所以,大家一致认定他早就逃离了此地,这让那些住得比较偏僻的农民也能够睡个安稳觉了。

这儿住着四个年轻力壮的男子,所以我们能够很好地自己照顾自己,这一点不用担心。但我不得不坦白地告诉你,一想到斯特普尔顿先生和他的家人,我的心中就会产生一种不安。他们的房子是方圆几英里之内唯一的一所,一旦发生危险,谁都来不及援救他们。他们家只有一位女仆,一位老男仆,再就是他们兄妹俩了,而斯特普尔顿先生的身体显然也算不上是十分强壮。假如那个从瑙亭山来的逃犯闯进了他的家门,那么他们一家在这样一个亡命徒面前,也只能乖乖地束手就擒。亨利爵士和我对他们的情况都很关心,而且曾经向马夫波金斯建议,让他们住在一起,也好有个照应,但斯特普尔顿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事实上,我发现,咱们这位朋友——亨利爵士,已经对他的女邻居产生了爱慕之心。这原本就不是什么让人奇怪的事情,像亨利爵士这样好动不好静的人,让他待在一个如此寂寞的地方,确实会感到无聊,恰好,他遇到了一个动人的美女,然后,一切就都顺理成章了。在斯特普尔顿的妹妹身上,有一种异于常人的情调,而她的哥哥却是一个冷淡、不易冲动的人,二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过,斯特普尔顿外表的冷漠似乎是装出来的,因为人们能察觉出他隐藏在内心的火热的情感。他的身上具备一种左右她的力量,通过观察发现,斯特普尔顿的妹妹贝莉儿在说话时会经常望望自己的哥哥,就好像没有哥哥的同意,她就不敢乱说话似的。我认为他对她一定很好。斯特普尔顿的双眼炯炯有神,薄嘴唇显得十分坚定,这种相貌的人往往具有一种独断专行的粗暴性格。你也会觉得斯特普尔顿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研究对象吧。

我们到达巴斯克维尔庄园以后,他就在第一时间拜访了亨利爵士,第二天清晨,他又领着我们两个到了手稿上所说的那个**不羁的修果·巴斯克维尔的出事地点。我们在沼泽地里走了好几英里,最终来到了一个荒凉凄惨的地方,这地方确实能让人触景生情,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故事。在两座乱石岗中间,我们找到了一段不长的山沟,沿着这条沟向前走,就来到了一片空地,这里地势开阔,长满了白棉草。空地的中央是两块矗立着的大石头,由于风化作用,顶端已经变成了尖形,特别像某种庞大野兽有些被磨损的獠牙。这个造型和手稿中记载的悲剧发生时的情景确实很相符。亨利爵士对此非常感兴趣,而且多次向斯特普尔顿询问,妖魔鬼怪是不是真的会对人类的事情进行干预。亨利表面上似乎是漫不经心地问出了这个问题,但很明显,他在心里对这个问题是非常认真的。斯特普尔顿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显得小心翼翼,我看得出来,他是想尽量少说一些对爵士产生不良影响的话,所以才不愿意把自己对这件事的看法和盘托出。他对我们讲了一些与此类似的例子——某些家庭也遭到了恶魔的诅咒,听起来他对此事的看法和一般人也没什么不同。

回来时,我们在斯特普尔顿家吃了午饭,在那里,亨利爵士和斯特普尔顿小姐初次相识。但亨利爵士似乎对斯特普尔顿小姐一见钟情,而且我敢肯定,爱情同时降临到了两个人的身上。我们离开斯特普尔顿家往回走时,亨利还多次地提起她。从那时开始,我们两个几乎每天都会和这兄妹俩见面。今天晚上,兄妹俩来巴斯克维尔庄园赴宴,还邀请我们下周去他们家做客。看到这样的情景,人们一定会觉得,如果能让亨利爵士和贝莉儿小姐结为连理,斯特普尔顿这个当哥哥的一定会非常高兴。但是,我却不止一次地看到了一种奇怪的现象,只要亨利爵士对贝莉儿稍微表示关注,斯特普尔顿就会在脸上露出非常反感的神情。毫无疑问,哥哥非常疼爱自己的妹妹,没有了妹妹,他的生活会变得非常孤寂,但他若因为这样的理由去阻止妹妹获得一份美好的姻缘,那就显得太自私了。依我看,这位斯特普尔顿先生并不想任由两个人朦胧的爱意继续发展下去,而且我也发现,他还千方百计地不让两个人有单独相处的机会。对了,你曾经对我作过明确的指示,永远不要让亨利爵士一个人出门,如果要应付其他各种困难,我都可以保证做到这一点,但一涉及到爱情,我就无能为力了。若我真的把你的命令坚决彻底地贯彻下去,那我可就要成为一个不受欢迎的人了。

有一天,准确说来,那是一个星期四,摩梯末医生正在和我们一起吃饭——他在长岗一代发掘出一座古墓,找到了一个原始人的颅骨,因此变得喜出望外,我可从来没有见过像他那样沉迷于医学研究的热心人!不久,斯特普尔顿兄妹也到了庄园,于是亨利爵士请求摩梯末医生带着我们到了水松夹道,并详细地给我们讲述了那天晚上查尔兹爵士出事的全部经过。这次散步真的是漫长而沉闷,水松夹道的两旁,是两行修长的剪得整整齐齐的树篱,两行树篱的后面,分别有一条狭长的草地,其中一条草地的尽头,有一座破破烂烂的凉亭。那扇通向沼泽地的小门就在草地的中间,我记得摩梯末医生说过,查尔兹爵士曾在那里掉落了雪茄的烟灰。这一扇小门是白色的,装着门闩,门外是那片广袤的沼泽地。我回顾了你对这件案子的看法,然后试图在头脑中勾勒出事情发生时的实际情况:应该是老人在那里驻足时,突然看到某种东西从沼泽地那里向他冲了过来,老人被吓得惊慌失措,慌不择路地开始逃跑,跑了一段路之后,因为恐惧和心力衰竭而死。

他确实是沿着那条狭长、阴森的夹道逃跑的,但是,他为什么要逃跑呢?只是因为看到了一只生活在沼泽地上的牧羊犬吗?还是因为看到了传说中的那只一声不吭的像魔鬼一样的黑色大猎犬呢?会不会有人在暗中搞鬼呢?又或者是那位生的白皙而又机警的白瑞摩管家对我们隐瞒了什么他已经知道的情况呢?所有的事情看起来都那么地难以捉摸,但我总有一种感觉,这件事情的背后,一定隐藏着一个罪恶的阴谋。

寄给你上一封信后,我遇到了巴斯克维尔家的另一位邻居——弗兰克兰先生,他居住的赖福特庄园在巴斯克维尔庄园南面大约四英里左右的地方。弗兰克兰是一位年长的绅士,他鹤发童颜,性情暴躁,而且似乎十分喜欢研究英国的法律,为了打官司,他已经花掉了自己的大部分财产,这样做的目的,却只不过是为了从中获得一种快感,至于站在原告还是被告的立场,对于他来说则全都是一样的,难怪他要感叹打官司真是一件费钱的事情呢。有时,他竟然会把一条路隔断,并且公开违背教区让他重新把路开放的命令;有时,他还会亲自动手,把别人家的大门拆掉,然后声明这里很久以前原本是一条道路,因此与大门的主人进行诉讼。他对旧采邑权法和公共权法都很熟悉,有时,他会利用这些知识来保护弗恩沃西村居民的权益,但有时却又用这些知识来与他们作对。所以,有时他会被感激他的村民们抬起来在村子中间的大街上走上几个来回,有时村民们会按照他的装束扎成一个草人烧掉,以此来诅咒他。听说眼下他身上还有七宗诉讼案件没有了结,也许等这几件案子结束以后,他的财产就会用光了。也许到了那个时候,他才能像一只被拔掉了毒刺的黄蜂,再也无法对别人造成危害了。如果抛开这些与法律相关的问题,他看起来倒很像一个和蔼可亲的人。我在这里之所以要提起他,是因为你曾经特别叮嘱过我,让我把这个庄园周围人们的情况进行了解之后告诉你。现在,弗兰克兰先生正忙着自己莫名其妙的事情——他是一位业余的天文学家,拥有一架效果很棒的望远镜,他每天从早晨到晚上都一直趴在自己家的房顶上,眺望着沼泽地里的一切,希望能够发现那个逃犯的踪迹。若是他把自己的全部精力都用在这件事上面,那么这里就可以保持很长一段时间的太平局面了,但是有谣言说,他最近正在琢磨用未经过死者后人同意就私掘坟墓的罪名来指控摩梯末医生。这位弗兰克兰先生的行为确实为我们单调的生活带来了很多乐趣,而且是在这样一个迫切需要乐趣的时候。

我已经及时地向你介绍了有关逃犯、斯特普尔顿、摩梯末医生和弗兰克兰先生的情况。在这封信的结尾,我再告诉你一些与白瑞摩管家有关的重要发现吧,尤其是昨天晚上的惊人发现,我想更值得我们关注了。

首先,你还记得你为了试探白瑞摩,伦敦给他发了一封电报吗?关于这件事情,我已经对你说过一次了,从我跟邮政局长的谈话中,可以得出结论,那次试探并没有让我们得到满意的结果,因为我们没能证明任何情况。我把自己跟邮电局长谈话的事告诉亨利爵士以后,他马上就把白瑞摩叫过来,直截了当地问他是不是亲手接到那封电报。白瑞摩的回答是肯定的。

“是一个孩子当面交给你的吗?”亨利爵士问道。

白瑞摩听了以后十分吃惊,他考虑了片刻,才对亨利爵士说道:“不是,那个孩子来的时候,我在楼上的小屋里呢,我的妻子接过了电报,给我送到了楼上。”

“那么,是你亲自回的电报吗?”

“也不是,我的妻子听我告诉她如何回电报以后,就到楼下去写了。”

当天晚上,白瑞摩又谈到了这个问题。

“我有个问题不太明白,今天早晨您为什么要问我电报的事,亨利爵士?”他说道,“难道您问我那个问题,是由于我做了什么让您不再信任我的事情了吗?”

亨利爵士听了白瑞摩的话以后,不得不保证说自己绝对没有这个意思,而且还把自己大部分的旧衣服都送给了他,好让他安心在这里工作——亨利爵士添置的东西已经全部从伦敦运来了。

不过,白瑞摩的妻子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她长得很胖,但身体结实,样子有些拘谨,令人觉得可敬,她的脸上,带着一种几乎是清教徒式的冷峻神色,我很难找到一个人,能比她更难用感情来打动。但是我之前就已经告诉过你,我来到这里的第一个夜晚,就听到了她那伤心的哭泣声,打那以后,我还多次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她脸上的泪痕,看来她的心里一定隐藏着深深的悲哀。

有时我怀疑她的心里或许存在着一些令她感到内疚的事情;有时我又怀疑白瑞摩或许经常使用家庭暴力。我一直认为白瑞摩的性格特别值得怀疑,但是昨天晚上的事情却消除了我所有的怀疑。

或许这件事情本身并不算什么,你了解我,我睡觉很难达到熟睡的状态,再加上我在这座房子里时刻保持着警醒的状态,所以我睡觉时就更加留意房外的事情了。大约凌晨两点的时候,屋外传来了一阵偷偷经过时的脚步声,尽管声音很轻,但我还是被惊醒了。我从**爬起来,把我的房门打开了一条缝儿,偷偷地向外窥视,走廊的地板上投下了一条长长的黑影。一个人手里端着一支蜡烛、轻轻地顺着走廊走了过去,他的身上穿着衬衫和长裤,两只脚是光着的。我只能看到这个人的大致轮廓,不过,我还是可以确定,这个人就是白瑞摩。他走得非常慢,也非常小心,从他那鬼鬼祟祟的样子来看,他一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瞒着我们。

我在前面的信件中跟你说过,那条围绕着大厅的走廊在阳台处被隔断了,但在阳台的另一侧还能继续往下走。一直等到白瑞摩的身影完全消失,我才继续跟了上去,当我接近阳台时,他已经进了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这个房间的门开着,从里面射出了灯光——走廊尽头的几个房间一直没有人居住,里面也没有任何摆设,这让他的行为显得更加诡异。蜡烛的火焰非常稳定,他似乎也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我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沿着走廊走了过去,然后躲在门口朝屋里偷看。

白瑞摩弯着腰,手里端着蜡烛,身体靠近了窗户的玻璃,侧脸对着门的方向。他焦急而又严肃地望着漆黑的沼泽地,非常专心地等了几分钟,丝毫没有发现门外有人,又过了一会儿,他长叹一声,用一种感觉很不耐烦的手势扇灭了蜡烛。我赶紧从门口离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没有多久,我就听到门外传来了白瑞摩悄悄溜回自己房间的脚步声。过了很长时间,正当我睡眼矇胧即将入睡的时候,不知哪个地方又传来了拧门锁的声音。我搞不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我知道,这座阴森诡异的房子里,此刻正在进行一件非常隐秘的事情,我们一定会把它弄清楚的。现在,我还不想用我的看法来干扰你,因为你只要我向你提供事实。今天早上,我和亨利爵士进行了一番长谈,根据我昨天晚上观察到的情况,我们制定了一个行动计划,我先不告诉你,让它成为吸引你阅读我下一封信的一个悬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