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燮”案之后,左宗棠开始招募军队,因为有了江忠源、曾国藩的先例,左宗棠办私家军队也少走了很多弯路,更何况他这些年来在长沙士绅、军人中间积累下很高的名望,要他举旗招兵,是很容易的事。
当时曾国藩组建湘勇,主要就是模仿明朝大将戚继光的“戚家军”来编制的。湘军以“营”为基本单位,每营500人,级别相等,人数固定。这就和绿营军区别开来。绿营军编制,各个行军单位人数不等,没有统一的号令和人数,指挥调度起来会很费劲,常常还会产生混乱。此外,湘军每营还专门设有180人的“长夫”,专门用来运送军器辎重,保证军力不乏。史书上记载说,湘军将领大多是读书人出身,士兵的主体很多都是山农,他们在武器装备上在当时算是比较强的,但却不善于肉搏、怯于近战。而且,兵为将有的体制决定了朝廷是不给军费的,所有的军费开销都要由大帅自己来承担。为了让士兵安心训练,湘军的军饷比普通绿营军高出六倍,训练时,每日口粮加一钱,征战每日加一钱五分,重伤给付养伤银30两,阵亡给付60两。因而,曾国藩等人能养活一支军队,少不得一大批地主财团的支持。
左宗棠的楚军和曾国藩的湘军编制类似,只是初创阶段,待遇还达不到湘军的标准:湘军士兵每月六两银子,左宗棠搜肠刮肚,翻箱倒柜,四处筹钱,给士兵每月四两,而当时绿营军士兵的俸禄是每月一两。
这里需要注意这样一个问题,即军队性质的区别。曾国藩的湘军,自组建到解散,一直都称做“湘勇”,而“湘军”这个称号是后人们叫的。“勇”与“军”的区别就在于,“勇”是非政府武装,属于私人雇佣军,而“军”是政府军队,拿国家的饷银。然而在这里,左宗棠一开始招募军队,就把自己的“番号”给定了下来,他不把自己的队伍叫“楚勇”,而是叫“楚军”。曾国藩看到这一幕,有些惊讶,连忙上去劝阻,但左宗棠牛脖子一梗,根本没把这当回事。有人说这是左宗棠好大喜功,但从另一个层面上说,这也是左宗棠诱招兵员的一个策略。很多不明就里的人以为左宗棠是打着政府军的旗子招兵,给出的饷银又是政府军的四倍,就兴奋地报名参军了。这样一来,楚军在薪酬待遇上不敌湘军的劣势,也就转化成了对绿营军的优势。很快,左宗棠招募到了五千兵勇,其骨干成员有前湘军将领王鑫的从弟王开化、王开琳、王勋,以及猛将罗信南、崔大光、李世颜、罗近秋、黄少功等。
军队招募完毕之后,左宗棠就把队伍带到城郊训练。由于战局紧迫,大家也就练得急,但却非常严厉,训练懈怠的责以军棍,开个小差就会被杀头。然而队伍还没练两个月,就被赶鸭子上架,撵到战场上去了。当时曾国藩在一线和太平军打得难解难分,感觉很吃紧,便发来告急文书,让左宗棠援助江西战局。
在太平军初定南京为都城的时候,朝廷立即派将军向荣督军一万,在南京城东孝陵卫驻扎,号称江南大营;琦善领兵一万,在扬州城外驻扎,称江北大营。南北大营互为支援,在战略上形成了对南京的夹击之势。清军这一招十分狠毒,试图将太平军就此堵截在逼仄的一隅,逐渐困死。太平军也从此由攻转守,多次集中兵力试图攻破南北大营,因此这里成了清军和太平军作战最激烈、最频繁的战场。1856年初,南北大营先后被太平军打破,北营主帅托明阿被革职,南大营统领向荣忧愤而死。天京之围解除,原本局势已经倾向了太平天一方,但是到了这年九月,太平天高层爆发了内讧,东王杨秀清、北王韦昌辉、燕王秦日纲先后被杀,翼王石达开后来也率部出走,清军趁机再度建立起了南北大营,夺回了主动权。这一次总管南大营的是钦差大臣和春,而江北大营由另一个钦差大臣德兴阿主管。
江北大营在咸丰八年被陈玉成、李秀成再次打破,左宗棠率领楚军支援的,主要是曾国藩的湘军以及总督南大营的和春。
当时的江南大营驻军还算不少,官兵共计20万人,然而这帮政府军平时治军不严,很少操练,上下不论身份地位,一概吃喝嫖赌,连大烟都抽,搞得整个军营乌烟瘴气。如此军队,上了战场肯定是要吃败仗的,曾国藩的湘军倒是颇具战斗力,但是这条防线还是钦差和春、提督张国梁说了算,曾国藩的军队只是辅助力量。
咸丰十年(1860年),太平军再度进攻江南大营。主将李秀成采取了“声东击西”之计,由李秀成的堂弟李世贤带领军队,换上清军的旗号,一路急行军赶到了杭州城下。杭州官兵看到突如其来的太平军,以为神兵天降,连连败退,杭州被轻易地攻陷。咸丰皇帝听说杭州失陷,心中十分惊恐,生怕这块富庶宝地落入太平军的手里。于是急忙下诏,命令江南大营火速驰援杭州。接到命令,和春派出重兵赶向杭州,而李秀成则让士兵在城头上插满战旗,引做疑兵,撇下一座空城,挥军攻打江南大营。天京城内军队也开门呼应,江南大营反倒被包了饺子:主力远在杭州,自己一支偏师遭遇太平军前后夹击,腹背受敌,主将和春仓皇逃走,江南大营于是也被太平军攻破了。
江南大营失守,令曾国藩很是苦闷,看到左宗棠,便对他说:“这江南大营,我军苦心经营了七八年,结果一朝失陷,后果不堪设想呀。”然而左宗棠却很是不以为意,在他看来,驻守江南大营的这帮人,平日里浑浑噩噩,只知道吃喝玩乐,士兵不操练,将领又没有什么真才实学,所以大营被攻破是迟早的事。所以他对曾国藩说道:“有什么可惜的,江南大营这个脓包,早晚是要被打破的,早点被点掉最好!”
历经这一仗之后,咸丰皇帝也对绿营军有了些许失望,当他看到一个经营近八年之久的战略要地,在绿营军的把守下不堪一击之时,终于开始动摇了。于是他决定放权给那些汉族官僚,曾国藩也被任命为两江总督,总领两江事务。两江是国家财富的命脉,水土丰饶,千百年来多出名门富户,两江总督职位到手,曾国藩才总算是真的抬起了头,征军筹饷也容易多了,因为从前曾国藩组办湘军,都是靠自己筹钱,再加上那么少许几个地主乡绅赞助点银子,军队饷银又高出绿营军很多,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而有了两江总督的名号,总算是好过多了。
曾国藩受任两江总督之后,便命令左宗棠率五千楚军下江西。随后不久,湘军经过苦战之后包围了安庆,而太平军再度使出了类似攻取江南大营的“声东击西”的老把戏——由陈玉成、李秀成分别率领军队攻打武汉,试图以此来牵动包围安庆的清军,以解安庆之围,史称“二次西征”。
这一仗打得是惊心动魄,为了便于指挥,曾国藩将中军帐移到了祁门大营,而太平军几次往返于祁门左右,但却都没有强攻。最惊心的一次是太平军攻打距离祁门大营只有六十多里的羊栈岭时,曾国藩手下只有两千多士兵,听到消息,他甚至连遗书都写好了。然而曾国藩三番五次地逃过大劫,一方面是太平军将领错误地估计了局势,另一方面也是由于左宗棠在乐平死死绊住了李世贤,为曾国藩争取了空间。
咸丰十年的乐平之战中,太平军侍王李世贤率领数万之众,挟风带雨,气势汹汹,直逼祁门大营。中途顺带拿下了婺源、景德镇,楚军将领陈民南、陈大富都在战场牺牲。四月初,左宗棠退守乐平。此间左宗棠下了死守乐平的命令,收缩兵力,巩固防线。李世贤率部赶到之后,左宗棠却趁太平军远来疲惫,兵力正乏,主动出击,在桃岭击破太平军,斩首三千余人。李世贤见状,撤回了进攻祁门的军队,全力攻打乐平。
四月十九日,李世贤再度攻打桃岭,开战不久,楚军将领罗近秋阵亡。由于湘、楚军队多是由乡党、师生、父子组成,关系错综复杂,因此将士之间的关系也较一般军队更为紧密,罗近秋战死后,楚军将士群情激奋,再次打退了太平军。
李世贤看到自己的大军被一支从前听都没听说过的“楚军”阻击多日,手下损兵折将,士气低落,于是大为光火,下令强攻。左宗棠见太平军风头正盛,自己手下军队无论在数量和作战经验上都不及太平军,便深沟壁垒,避免与太平军正面冲突。
此前史上也有过类似的先例:齐鲁长勺之战中,鲁军待齐军三鼓之后方才冲杀敌阵,大破强敌;老将黄忠待曹军数次求战不能之后飞马下山,刀斩曹魏名将夏侯渊。这一次,乐平之战左宗棠也采取了相似的战术。楚军严守阵地,李世贤久攻不下,如此迁延数日,士气低落,太平军看到清军避而不战,也渐渐懈怠下来。四月二十三日,左宗棠下令军队越过壕沟,冲杀太平军。这一下可是打了李世贤一个措手不及,他没料到清军会主动出击,也没有作好准备。主将没了主意,士卒们也都四散溃逃。一时间清军无不势如奔雷,以一当百,太平军人马践踏,死伤惨重,李世贤只好下令撤退。
乐平大胜是楚军“初涉江湖”之后的首次大捷,这一战也使得楚军军心大振,朝廷也对这支私家军有了些许认同。左宗棠以一支新组建的五千楚军,阻击了超出自己数量好几倍的太平军,将自己的军事才华显露无遗。
按照原来的计划,李世贤率领的部队目标不是攻打乐平,更不是左宗棠的楚军,而是曾国藩的祁门大营。但由于在乐平遭到了左宗棠部众的顽强阻击,他不得不率军后撤,这也缓解了曾国藩的压力。假使当时李世贤真的一路无阻,进逼祁门,那么太平军就会对祁门清军展开夹攻,如果是这样,那么曾国藩的遗书恐怕就真的能派得上用场了。李世贤败退后,左宗棠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克了此前被太平军占据的浮梁、鄱阳、景德镇等地,进一步为曾国藩的湘军包围安庆创造有利之势。随后不久,清军攻破安庆,曾国藩上折为左宗棠请功,咸丰发布谕旨,将左宗棠“补太常侍卿,改帮办江南军务”。这样一来,左宗棠就成了曾国藩在对抗太平军时的左膀右臂,曾国藩也乐得有这样一个出色的帮手,而两人在这一阶段的合作更像是后来屡试不爽的“围点打援”战术,即曾国藩全力包围安庆,左宗棠就负责打击太平军派向安庆的援军。这样以逸待劳、守株待兔的战术在左宗棠稳扎稳打的军事理念下越发显得凶悍无比。比较而言,后来国共之争,解放军多次采用“围点打援”的战术来消耗国民党,解放军属于游击作战,而左宗棠在江西则是坐待敌军。不能说到底这二者之间哪一个更适合这个战术,因为到最后两者都取得了成功。相近的是,左宗棠想要借此消耗太平天原本就比较弱小的实力,而解放军的目标是消灭国民党的有生力量。正是这样尺寸必争的牛脾气,造就了左宗棠对外的强硬态度,使之最终能够收复伊犁。在近代清廷权臣纷纷签下丧权辱国的对外条约的背景下,左宗棠立刻显得高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