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高人渴漫思茶(1 / 1)

——寻访关山村

叶染秋色,将落未落,又到了一年中的深秋。山的最深处、沟的最里面,怪石嶙峋、溪流潺潺,秦岭最美丽的一面,渐渐呈现出来。探访关山村的时候,就是这样一个季节。

秦地无闲草

两边是山,中间是小河沟,道路修得很好,但我们还是决定停车,从马家坪徒步进入关山村。

把车停在马家坪路边的一个大院子里。一个村民告诉我们,这里原本住有十来户人家,可惜现在年轻人大多到外面打工去了,于是这个院子的房子大多都空着。他还说,这房的墙是去年统一刷白的,而旁边若隐若现的土墙,才是原本的模样。土墙上,隐约还可以看见“毛主席万岁”五个大字。村民说这里原来是村里的集体牛棚,这字是以前公社时期留下来的。

房子背后,有一块“柞水县西川乡马家坪村卫生室”的门牌,被丢弃在养兔子的圈边,红十字依旧鲜亮,但这些汉字对应的组织,早已成为历史。

看我们对老标语、老门牌感兴趣,村民颇为自豪地告诉我们说,马家坪这地方虽然没啥看的,但里面的关山村可出过大人物,是一个神医,周总理都接见过。

村民口中说的这个神医,就是全国知名的传奇草医骨科专家,王家成。

据说,王家成一家世代以农为生,其父因给地主当长工,跌崖成残,于是年幼的王家成,只得挑起家庭生活的重担。他干活时两次摔断右臂和腕骨,因无钱治疗,右肘终生弯曲畸形。两代人的苦难遭遇和艰苦经历,使他下定决心要学治骨伤。秦地无闲草,自古多名医。于是,王家成18岁时开始拜师学医,踏青山、步莽林,涉水攀崖、披星戴月,闻味尝性、寻找草药,终于掌握了秦岭近百种草药的特异性能和用法,开始医伤治病,却不索取任何报酬,从此誉满全县。

后来,王家成受聘为县医院骨科大夫,研制出治疗骨伤有奇效的草药,“龙藤须片”和“马铜砖片”。1971年2月17日,王家成在北京参加中西医结合工作会议,受到国务院总理周恩来的亲切接见。

没吃到的洋芋糍粑

过马家坪,入关山村。

前面路上,一群喜鹊正警惕地捡拾着地上的食物。路边红叶,正静悄悄地诉说着秦岭深秋的故事。远处村口,三五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正站在岔**谈。他们说话的内容,或许是家长里短的只言片语,又或许是道听途说的奇闻趣事。这场景,看起来是如此温馨。城市生活的代价,是邻里关系的破碎,以及相互信任的缺失,而山里的村庄还是一个整体,人与人还紧密联系在一起。

转过一个“S”形的大弯,一栋原本影影绰绰的老房子随即进入视野:堡坎由粗大的青条石砌成,菜地里种着小白菜和卷心菜,篱笆分隔了菜地和院子,老房子屋檐下挂着几串火红的辣椒,屋后的竹林若隐若现。

门前的小河沟里流淌着溪水,溪水清澈见底。一名中年妇女,正站在溪中的石头上,弯腰清洗着土豆。大姐告诉我们,这些土豆是准备洗干净了打糍粑吃。当地人管土豆都叫洋芋,它与玉米、小麦一样,是最重要的三种农作物之一。中年妇女提到的洋芋的吃法,属于当地特色,叫作洋芋糍粑。

具体制作方法是:把刮了皮蒸熟的洋芋,放在平板石上或专门的糍粑窝内,用木锤捣碎后,用力研磨成糊状,再用力捶打,直至团状。这洋芋糍粑,既可甜吃又可咸吃。所谓甜吃,是在打好的糍粑上,放上白糖或蜂蜜,凉甜可口、入口即化;所谓咸吃,是用清油烧新鲜酸菜水或调和醋水,再加上蒜泥、五香粉,浇到糍粑上,油酸松软、顺喉而下。

“你们要是能等一会儿,等我家做好了,可以尝一点儿!”大姐提议说。

好口福得有好运气,看这土豆才清洗干净,要做成糍粑估计还得很长时间。我们的时间有限,洋芋糍粑只好等下次有机会再吃了。于是诚心谢过,辞别前行。

熟枣掉落一地

继续向前,猛一抬头,视野中隐隐约约出现另一户人家。

沿着小路向老房子走去,看见路边青石做成的老碾盘上,碾磙子的位置,依旧和曾经使用时完全一样。也许只有岁月知道,这个曾经每家每户都必不可少的老物件,已经有多少年未曾转动过了。

院坝(方言,指房屋前的平地)的晾衣绳上,正搭着五六件洗干净后的旧衣服,一任秋日的阳光照晒着。这样的画面似曾相识,是从农村走出的“80后”童年记忆里难以挥去的场景。

老房子的门上着锁,主人此刻并不在家。细看,房子已经有些岁月了,但大门上的门神秦琼、敬德,还十分鲜亮,应是去年过年的时候贴上去的吧。房子边上有两棵高大的枣树,这枣个头很小,已经熟透了的掉落一地,空气中弥漫着鲜枣被雨水浸透之后发酵的味道。

关山村原是县内一条主干道上的小村庄,从这里翻岭可以到达另一个村子,但这条路现在已被废弃,关山村成了一个“死胡同”,原路进入还得原路返回。如今,这里到县城的车程约有30公里。路这么远,树上这点鲜枣运出去估计还收不回运费,所以主人才放任它们掉落吧。

抬头向上看,枯枝败叶之中,依稀还挂了一些枣。更高处的天空,悠悠地飘过几片白云。轻轻摇了摇枣树,枣顺势掉落下来,捡拾几个尝了尝,甘甜可口。地上,几株叫不出名字的花儿开得正艳,但在这一片安静中,这些花儿的美丽显得如此寂寞,也许直至枯萎也未曾有人用心欣赏过它们。

每当在山里碰到一栋老房子,我都喜欢围着房子“打转”,从不同的角度去欣赏。来到房后面的山坡上,我细细地看房顶的瓦片,细细地品远山秋色的绚烂,感受山中最普通的生活,体味久违的家园的感觉。

就在我站在坡上眺望远处的时候,主人从先前虚掩着的门内走了出来,手里端着一大碗饭菜,看见我们后,随即蹲在院坝边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站着累,坐着窝,圪蹴休息最受活。”老乡端着碗蹲在地上吃饭的姿势,像极了秦岭北麓的关中人。史料记载,1929年关中遭遇大旱闹饥荒时,曾有大量关中的灾民流落到柞水的山里。这户人家,不会就是当年的关中人吧?

快要离去的时候,回头再次望过去,老乡换了一个地方,继续以“圪蹴”的方式,埋着头大口大口地吃着他手里那一碗香甜的饭菜。

一顿有温度的饭

山更大,林更密,溪水更急。

水泥路结束了,再往里走只有砂土路。这土路,时常和溪水“争执”,一会儿你截断了我,一会儿我拦住了你。于是,我们只得从便桥上,一次次反复过河。

先是在山坳里见到一片土地,不久又在远处见到一栋房子。时值正午,烧火做饭升起的炊烟,缭缭绕绕,感觉这就是我们寻找的家园的味道。

前面路上走来一个背着背篓的汉子,应该就是房子的主人。这汉子精瘦干练、精神焕发。走近了后,我们问他准备干啥去,他说去前面地里背洋芋。再向他打听这里的情况,得知此地只有七八户人家。

中年汉子家房子背后是粗大的松树、桦树,以及更多叫不上名字的树木。房子边儿,柿子树上已经成熟的柿子压弯了枝头,地面上还掉了很多熟透了的果子。大山里的水果和山货,来不及采摘就会进入大自然的轮回,化为明年的春泥。

“前面的路更不好走了,你们过河时可要小心呀!”中年汉子善意地提醒。

我们谢过,继续往前。更远处的大秦岭,正是一年中秋色最浪漫的时刻,黄叶红叶,漫山遍野,是对“层林尽染”四个字的最好写照。

顺着这条路走到尽头,就是关山村最深处的杜家场脑。这里的道路,已经变成只能一人通行的小路。还在很远的地方,我们就看到半山腰上有一栋老房子。再看房子边的电线杆,到了这里已经是最后一根。杜家场脑后,必已无人居住。

杜家场脑这户人家的院子里,摆了一张桌子,桌子边还坐着两个小孩子,看样子正在那里写作业。前往院中小坐,赶上肚子饿了,于是借主人家的炭火,准备烤热自带的馒头当午饭吃。

小孩儿的父母与我们年龄相仿,大家相谈甚欢。年轻的男主人告诉我们说,这栋老房子是他老家,平时只有两个老人住,今天刚好是周末,他们带着娃进山来看看爷爷奶奶,一会儿就得回县里去上学。

“光吃馍不行呀,来,吃点儿热乎的。”我们和年轻主人聊天时,他母亲已经端出来几碗土豆粉制作的食物给我们吃。人可以拒绝别的**,但肚子饿了却不能轻易拒绝掉食物的**,我们也不客气,大口地吃了起来。

“洋芋糍粑,吃过没?再吃两碗!”我们刚刚把主人送上的食物消灭干净,人家又从厨房端出两大碗食物来。

真是无巧不成书,刚入村时没吃到的洋芋糍粑,现在居然补上了!

这洋芋糍粑是咸吃的,里面放了一些酸菜,口感十分细腻。更让人惊喜的是,主人还配了一小碟自制的腌辣椒。拿起筷子,夹一小片辣椒入口,那种纯正的辣味儿,让人辣得流出泪来。

临别,我们想给些饭钱作为感谢,但主人不肯接受,说,大家碰见了就是缘分。

真诚谢过,带着喜悦和感激,挥手告别。这是一碗有温度的洋芋糍粑!

秦岭的秋色,愈发浓郁了!

并不想刻意地渲染秦岭山中的寂寞,不过这泥墙、灰瓦、秋色,以及那些一簇簇从地里生出的草,一丛丛从山坡上长出的树,一团团从树木上吐出的叶子,都好像会说话、会诉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