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稻粱肥,鸡栖半掩扉(1 / 1)

——寻访冷水沟

从长安城出发,沿着210国道向南行进,入沣峪口,翻分水岭,过广货街,大约三个小时后,就能到达江口镇,从这里再往前走七里,就是冷水沟。

偶遇的稻田

刚入冷水沟,心情就大好。

这里视野很开阔,三五户、十来户的人家,顺着河流,集中坐落在两岸。冷水沟是一条典型的“V”字形山沟,沟底河道宽阔,河水四季不断。河道两岸地势平坦,有许多平整出来的农田。村人的房舍,就点缀在这些农田中间。

河里的水很清澈,流水汩汩,看得见河底的泥沙和青石。两岸都是树,有乔木也有灌木,河边还长着青草。秦岭南坡的这些河流,流经山间,最终都会汇入旬河,在旬阳县进入汉江,成为长江水系的一部分。

入沟后不久,在一个叫条沟口的地方,看到了稻田。近处的水稻已收割完毕,远处的还没来得及收割。南稻北麦,徒步秦岭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碰到这么一大片水稻。同行的朋友是北方人,自幼在长安城里长大,是第一次看到水稻实物,兴奋得一下车就跑到稻田里去了。

田里,刚刚收割完毕的水稻,稻秆被齐齐割了下来,捆扎在一块儿,晾晒在一边。作为一个南方人,我对水稻再熟悉不过了。不过上大学、工作之后,就再也没有机会在收获的季节,回到过家乡。这稻田里的味道,既熟悉又陌生,触发着童年的记忆。

稻田的土壤还未完全晒干,脚踩上去,湿湿潮潮、软绵绵的。这种土壤还有一个学名,叫作水稻土——因种植水稻长期淹水而形成,地下水位适中,水肥状况良好,多分布在海拔1000米以下的山间谷地。

农耕文明给人的感觉就是踏实。一个中国人,成年后无论走得多远,只要脚踩进了庄稼地,就会有回家的感觉,就会涌出许多关于故土往昔的记忆。

我俯下身子趴在田埂上,抬头往上看,只见稻穗垂下,金黄饱满。这是收割水稻的季节,真想拿一把镰刀,弯着腰一镰一镰地把这些水稻割倒,再用双手紧紧地捏着稻秆,猛烈地把稻穗撞击在拌斗的仓板内壁,两重三轻,把稻谷一粒粒打下来。这个过程,南方的稻农称之为“搭谷子”。

我喜欢在秋天徒步秦岭南坡,不仅是因为这时候色彩丰富景色很美,更是因为这是收获的季节。用双手去轻抚庄稼的时候,仿佛能够感受到食物的美好,以及它带给人的喜悦。

下田角与上田角

过条沟口,再继续往里走,地图上显示这里叫下田角、上田角。地名很唯美,颇有古韵。道路沿着河流修建,路边是三三两两、七七八八好看的老房舍。一座简易吊桥,就搭建在河上。停了车,站在吊桥上拍照,脚下踩不实,身子摇摇晃晃的。

一老者见我们在拍照,主动凑过来搭话:

“过来玩呀?你们来对了,这里可是好地方。”

“有什么好看的东西呢?”

“你知道这河里有什么不?河里有金子呢,大的比米粒还大。还有娃娃鱼,我们80年代捉过一次,捉了300多公斤出来……”

冷水沟沟中的这条河,属于旬河上游支流。据当地县志记载,河里确实有细粒砂金矿和野生大鲵,大鲵也就是娃娃鱼,老者并没有胡说。不过,我们既不是找矿的,也不是来捉鱼的,我们只是走走看看,对岸边老房子的兴趣更大一些。

吊桥对面,是一大片农田。地里种的玉米,大都已经收割了,只剩下黄豆。山跟前,住了七八户人家。远远看去,门前都坐着人。这些房子建得很不错,外墙和屋顶,看起来都进行过美化和整修。在秦岭山中,相对于那些单家独户的地方来说,冷水沟算是大村子了。此地距离最近的城镇江口镇,虽然只有十五六里地,但却没有被开发,房子还是旧时样。

近处这一栋房子,略低于路面。站在路上,就可以看见房顶。这房顶的瓦是新瓦,想必是新盖上去的。数了数,房顶约75列瓦,每列约60块,再考虑样式是仰合瓦,假设阴坡和阳坡等比例的话,那么整栋房用瓦在两万块左右。

瓦房,是中国传统民居建筑,有着浓郁的中国味儿,体现着一种素雅、厚朴、宁静之美,是民俗文化的载体。我特意查了些资料,补了些关于瓦房的知识。譬如,房顶的坡度其实很有讲究:北方瓦房房顶坡度得适中,一般不超过45度;南方因雨水多,坡度应该较北方大些才行。

继续向前,另一户装了铁栅栏,想必经济相对宽裕。院子里、屋檐下都是新收的玉米棒子。玉米棒子个头一致,今年秦岭别的地方都旱了一阵儿,玉米歉收,这条沟看来没受到影响。院子边儿种了很多花,这个季节开得正艳。

下田角、上田角,有山有水有土地,都是好风水。不过,论及各户风水,远处山脚下的这一户人家,应是独占鳌头。背靠大青山,门前有良田,一河沟水绕着田缓缓流淌。居住于此处的人,甚是有福气呀!

集天地灵气的小宅小院

过了下田角、上田角,里面就是田湾、核桃坪、关帝庙、老屋场、四集堂等。

道路依然很好,行车、会车都没有问题。路两边,都是房舍。沟里的小宅小院,虽然没有城里的高楼大厦那么气派,却有家的感觉。譬如远处这一栋老屋,完全掩映在繁茂的林木之中。墙是白色的墙,瓦是灰黑的瓦。山里没有污染,空气是通透的。屋顶一尘不染,道路也没有尘土。灌木、乔木,野草、蔬菜,针叶林、阔叶林,混合在一起。在这样的环境里,看什么都觉得顺眼、称心。

沟内的阳坡面,住的人家明显多一些。这十多户的房子紧挨在一起,鳞次栉比、错落有致。中国传统的居住习惯里,人和人是要住在一起的,这样村庄才有生气。城镇化虽然把人强制性聚到一个小区里去,但结果却是左邻右舍老死不相往来,令人唏嘘。

城里的房子和农村的房子,都是用差不多的材料建起来的,无非是水泥、砖瓦、木头等等。房子价格原本不应有太大的区别,但由于学区等附加因素,最终有了天壤之别。其实,房子是用来住的。门前就是土地,屋后就是青山。人住在这样的地方,文艺一点,可以说是“集天地之灵气,吸日月之精华”,不也挺好?!

继续前行,近处是一大片叶子还未变黄的黄豆,那些绿叶下都藏着颗粒饱满的果实。黄豆地边上是一片篱笆,在土地和庄稼之间插上这样的篱笆,可以避免鸡鸭鹅的骚扰。远处有四栋房子,新盖的二层小楼、翻新的土墙老房,院里还停着车。冷水沟非但不冷,反而还挺热闹。

“睡不着眯着”的小猫

入冷水沟二十四里,就是冷水沟村卫生室。此地已是秦岭腹地,几无游客。你瞧,村人烧火做饭的简易锅灶,都摆放到了路边。干柴着了火,炊烟就升了起来。一条白狗见了人,惊得都忘记了本职,不知咬叫。路边,一个妇人静静地看着来客。

这几栋低矮的老房子,是村里原来的卫生室。墙上的小黑板上,是卫生室的健康教育宣传栏。门前有四个石墩,像是老房子的石地基。房门旁,宣传标语“一人参军全家光荣”很引人注目。稍微抬头向上,屋檐下还有两个高音喇叭,里面仿佛传出村长的声音——“请到村里来开会”。

老房子门前及周边,都被打扫得很干净。白墙和墙角线是新刷的,灰瓦和烟囱却有了些年月。边上,两只橙黄色的老母鸡,紧紧地挨在一起,静悄悄地啄食着竹篾上的虫子。样子小心翼翼,估计平日里被公鸡欺负惯了,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鸡的世界里,也有江湖。

这里人少,安静得很。远处的木篱笆上,两只花白相间的“中华田园猫”,懒洋洋地卧着。想起一句话,“穷忍着,富耐着,睡不着眯着”。这两只小猫的模样,简直就是对“睡不着眯着”的最好解释。

人类和动物相似相通的地方也真是不少呢。

墙角已经弃用的旧风簸上,搭建了一个猫窝,一只漂亮的土猫卧在上面。山里的猫咪,可不是城里的宠物猫。夜里逮耗子,白天掏鸟蛋,调皮而灵动。你看着它,它也看着你;你不动,它亦不动。我不养猫,但却喜欢上了这只猫。

细看这猫,果然是漂亮:背部毛色为鲭鱼纹,腹部白色;鼻子长而直,鼻头呈砖红色;头部六角形,像被修整过的宝石;耳朵大小适中,基本向正前方打开;特别是那双金色的眼睛,形如杏核,大而闪亮。

刚想走近了与它亲密接触,不料它转身一跃,钻进老屋躲起来。猫也怕生人啊。这世上并非人人爱猫,也有人仇猫。特别是猫**时的那夜夜嚎叫,叫很多人厌恶不已。相传曾有一老和尚,为其叫声所扰,不能入定,便作了一首好玩的诗:“春叫猫儿猫叫春,看它越叫越来神。老僧亦有猫儿意,不敢人前叫一声。”

视线转到老卫生室旁。那里新修了一个二层小楼,小楼很好看,村里的新卫生室就在里面。

这几年,山里的政策很好,精准扶贫、城乡对口支援及“光明扶贫工程”等工程,让城里大医院的医生和设备,有机会来到偏僻的山村。这个新卫生室,就是城里一家大医院援建的。

把好设备运进来不难,援建也很容易到位,但年轻人要走出大山的脚步谁能止得住,冷水沟这样的田园生活还能存在多久?以后谁还会去住山脚、种水稻,养那种白天眯着、夜晚会捉耗子的猫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