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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许久，许杰生才猛然回过头来，突然发现老伯正站在他的身后。老伯笑着说，“许老师，美玉有事不能陪你了，饭还得吃。”老伯说着拉起许杰生往回走，使许杰生推辞的余地都没有。

走进屋里，老婆婆已经早已摆好了饭菜，除了南瓜丝瓜毛豆青菜荷叶蛋外，还有现杀的嫩鸡烧现掘的鞭笋。山里人好客，两位老人争着为许杰生夹菜，将一只鸡腿塞进许杰生的饭碗里。

老伯说：“许老师，你调到我们这里来教书，俺美玉心里可高兴哩！”

许杰生问：“美玉真的是你们的亲生女儿？”

老婆婆叹口气说：“美玉这孩子命可苦哩，她妈生下她后就告别了人世，他父亲是我们的村支书，是带着大伙开山造田累死的，那年美玉还只有四岁，自从美玉她妈死了以后，她爹就将美玉托付给我抚养，后来就一直没有离开过。美玉这孩子从小很懂事，因为家里穷，她十四岁就跟随邻村的八斤嫂去柯桥闯**了，先是摆地摊，卖些零头花布，然后开服装店，赚了一点钱，就给小学校盖了三间瓦房，俺这楼房也是她去年才造起的。如今俺美玉已在柯桥开公司了，还做外贸呢，跟外国人做起了生意。”

“她结婚了吗？”许杰生不知怎么的，没头没脑竟蹦出这么一句话来。

这一问，老婆婆就唠叨开了，不瞒你许老师说，我和俺老头不知劝过她多少次了，叫她在城里招个对象成个家，我们也算对得起她死去的爹娘了。可她不依，她说你们两老年纪都这么大了，如果在城里成了家，哪里还有时间来照顾你们呢？唉，这孩子太孝顺，都廿六岁的大姑娘了，怎么办呢？上门来给她做介绍的不知有多少了，就是一个也没看中。我问她到底想招个啥样的，她说当然想招个城里人，而且要有文化，还要肯来俺山窝子里落户……许杰生心里暗想，根据这条件，自己只要肯在这里待下去，倒正够得上呢！回到学校，那老婆婆的话还一遍遍的在脑海里回**着，早把想辞职回城里的念头忘得一干二净。

从那天以后，许杰生就天天盼着美玉回来，他要给她上课，教她学文化，以后还要教她学外语，因为她正在跟外国人做生意呀！好不容易等到第三天，但美玉没有回来；等到第六天，美玉还是没有回来。等啊，等啊，这样一直等到六个月，美玉依然没有回来。这期间他一次次地上山去探望两位老人，两位老人见到他时双眼都闪着泪光，他们也在等。

美玉这么多日子不回来了。许杰生说。

是啊，美玉已经有半年不回来了，不知会不会出事呢？老婆婆拉住许杰生的手，泪水忍不住刷刷地掉下来，我天天都在等，连晚上都睡不着啊。

不会有事的，一定是生意太忙，一时抽不出时间……许杰生每次总是这样安慰老人，可他自己的心里比谁都焦急。

可是，她从来也没有这么长时间不回来过……老婆婆似乎被许杰生越安慰越伤心了，索性拧着鼻子痛哭起来，连老伯也连忙转过头去擦眼泪。

正在这时，邮递员送来了美玉的汇款单。

5

接到汇款单，两位老人都松了口气，于是立刻破涕为笑，许杰生也笑了。

许杰生就按着汇款单上的地址，给美玉写信，告诉她两位老人在如何地思念她，告诉她自己天天在等她回来上课，他不但要教她识字，还要教她数学、 地理、外语……从此以后，两位老人每月都能收到美玉寄来的汇款单，但许杰生却没有收到美玉的回信。

许杰生还是不停地给美玉写信，回忆两人偶尔邂逅的短暂而难忘的时刻，报告两位老人的情况，吐露自己的思念和爱慕的心迹……这样又过去了大半年，两位老人每月照例能收到美玉寄来的汇款单，但许杰生却依然收不到美玉的片言只语。许杰生想，美玉一定已经在城里招好了对象。于是，他脑子里又动起了辞职离开穷山沟的念头。

正在这个时候，老伯突然病倒了，邻村的一位退休老中医给他开了张方子，许杰生决定亲自上县城去配药，顺便也去寻找美玉。他按照汇款单上的地址，找到了柯桥那条古老的小巷，对上了门牌号码，门却紧锁着。许杰生徘徊了好一阵，旁边的老台门里走出一位老婆婆来，许杰生赶紧上前打听，那老婆婆的回答却使他大吃一惊，美玉一年前就死了！

许杰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山村小学校的。回到学校却意外地收到了美玉的信。信是托别人代写的。她说她只读了两年半书不会写信，收到了他的那么多信，没有给他写回信，请他原谅，同时感谢他对两位老人的照顾。她还告诉许杰生，前些日子她做了一次手术，所以一直不能回家来看望两位老人。目前她还住在医院病房里，在邻床病友的帮助下学文化。她说希望他经常给她写信，等她学会了写信以后，会天天都给他写信……许杰生一遍又一遍地读着，心里温暖着。他放下信时才记起买来的中药给老伯送去。他告诉两位老人，他在城里见到美玉了，他确实很忙，他找到她时，她正在和许多外国商人谈生意，接着她匆匆忙忙地出国去了，他送她去机场，直到她登上飞机，飞机飞上蓝天，飞向很远很远的地方……许杰生编造的谎话使两位老人高兴不已。

而许杰生自己呢，他给美玉写信的积极性更高了。他在信里告诉她两位老人的身体很健康，他告诉她小学里读书的孩子从9人增加到了28人，他告诉她自己被评上了省级优秀教师，他扎根贫困山区从事教育事业的先进事迹上了报纸，他的教育论文获了奖……两年以后，他真的看到了美玉自己给他写的歪歪扭扭的信。许杰生给她纠正错别字，鼓励她继续努力。后来美玉给许杰生写的信也越来越多，每一次，许杰生都像改作文似的，把来信改得如美妙的散文。美玉的进步很快，错别字也越来越少了。再后来，许杰生几乎每天都能收到美玉的信了。每当许杰生读着美玉的信的时候，心里总是甜蜜蜜的，他觉得自己好幸福好快乐。

这样美妙的日子一晃就八年过去了。当许杰生准备再次去柯桥找美玉的时候，突然接到县教委的通知。

6

县教委通知许杰生，一位因车祸双目失明的姑娘，经手术治疗复明，在师专毕业后自己要求到他这所山村小学里来任教，他可以调回县城了。许杰生得到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后，真是太高兴了，他终于可以与美玉团聚了。

新来的女教师约莫二十岁挂点零，长得窈窕清丽，尤其是那双妩媚的大眼睛闪烁着迷人的光彩。这是一个晴朗的秋日，许杰生一口气翻过三座山头，迎来了这位年轻美貌的女教师。女教师第一句话就问许杰生：“你愿意和我一起留在这里吗？学校里读书的孩子已经有30多个了，我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的。况且，我刚刚来，没有教学经验，许老师，你得帮帮我啊！”

许杰生没有说话，他能说什么呢？10多年过去了，这所山村小学校从9个学生扩大到了目前30多个学生，使更多的山村孩子上了学。可是，自己也从一个20多岁的年轻小伙子变成了一个壮年汉子……许杰生说：“说真的，我也不想离开这所学校，不想离开这些可爱的山村孩子。可是，我不能再留下去了，我要去寻找相恋了多年的恋人。”

年轻的女教师被许杰生说动了情,他双眸蓄满着眼泪说，“许老师，如果你一定要走，那……那你就走吧……”

说着，她用双手蒙住脸，跑了。

这天晚上，许杰生辗转反侧，一夜无眠。10年了，10年前就打算走的，这样一晃就10年过去了，为了爱，他是无怨无悔的，爱，也促成了他的事业。如今,他觉得自己真的该走了，他要去寻找美玉，10年了，美玉为什么一直不回她日夜牵挂着的小山村呢？这其中肯定有一个迷。

天没亮，许杰生就整理好行李出门了，翻过三座山头天才蒙蒙露出一抹晨曦。突然，他听到后面有人在叫他：“许老师，许老师，我来送送你！”

这分明是新来的年轻女教师的声音。

她送了许杰生一程又一程，许杰生一次次地请她留步，可她的脚步却总是留不住。翻过一座大山，许杰生终于站住了，说：“如果你再不留步，我就不走了。”

女教师说，“那好，我就送到这儿吧。突然，她又想起一件事来，从衣袋里拿出一张填好的汇款单和200元钱，说：许老师，你回到县城以后，就拜托你去邮局把这钱汇出。”

许杰生接过汇款单一看，终于大吃一惊，这汇款就是寄给山上那两位老人的，汇款人姓名栏内赫然写着“阴美玉”三字。

“原来你就是美玉！”许杰生叫起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女教师说：“10年前，患了绝症的美玉在临终前把她的眼角膜移植给了一位双目失明的邻家女孩，从此，她的生命就在我的身上延续。于是我就改名美玉，许老师，我像美玉吗？”

“像！你的眼睛和美玉一样明亮！你的心灵像美玉一样美丽！”

“许老师，你就把我当成美玉吧！我感激你为爱等待了这么多年，我感谢你在信里教会了我许多……许老师，我需要你，我求你别走了……”姑娘忘情地扑进了许杰生的怀里。

许杰生轻轻地按抚着姑娘的秀发，叹了口气，“你多么年轻，多么漂亮，可我，已经老了……”

姑娘抬起头来，那迷人的目光久久地徜徉在许杰生的脸上：“不，不，你没有老。真的，只有穿过季节的真爱才会这样丰富，这样绚丽！”

（一九九八年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