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夕阳西沉的时候。
血一般的阳光投射在江面上,在水里颠簸、晃动,一只只小船从水上的太阳里滑过……霄云坐在车窗口,出神地望着窗外的景色。列车进站了,也许是被窗外迷人的景色所吸引,霄云毅然决定在这个站下车,她背起小巧的女式背包,提起旅行包,走到车门口。
“你也在这里下车?”站在车门边的一位英俊小伙,也许被她楚楚动人的姿色所吸引,转过头用浓重的巴蜀乡音向她友好地询问。
霄云在千里之外突然听到乡音,感到无比的亲切,她欣喜地抬起头来,忽见一位打扮入时的英俊少年正含笑地望着她,她感到脸上一阵发热,朝他微微点点头“嗯”了一声。
霄云正想向小伙子问些什么,列车停了,车门一开,那小伙子便率先跳下了列车,霄云也赶紧下了车,但那小伙子已经一直朝前走去,不一会,那身影就消失了。
霄云这才回过神来,却突然发现自己身上背着的小背包不见了!到哪儿去了呢?她记得下车的时候明明背着的。她简直是吓坏了!对于这位从未出过远门的小姑娘来说,这打击实在不能再大了。
霄云不由自主地“哇”地哭出声来,那小背包里不但装着钱夹,还有一本《女子晚报》的见习记者证。
她的哭声引来了许多围观者,有的好心人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情,有的看她长得如此漂亮,和她开起了玩笑……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霄云突然意识到自己象一只动物一样在被人围观。理智使她收住哭声,冲出人群,漫无目的地朝前走去。
她走着走着,天已渐渐地黑下来,前面是一条河,她终于在河边站住了。
“难道这美丽的河流是我的归宿吗?”霄云傻想着。如今,她已身无分文,实在无路可走了……此刻,她想起了妈妈,想起了爸爸。她出身于一个干部家庭,优越的家庭条件,父母无微不至的关怀,却削弱了她独立生活的能力,从小学到中学到大学,她的一切行动几乎都是在父母的关照下进行的。大学快毕业了,她被分到《女子晚报》当三个月的见习记者,以便写出毕业论文。她突然心血**,决定到南方经济发达地区进行一次采访。她的设想当然不错,并得到了编辑部的鼓励。于是,她就只身一人匆匆启程了。可是,想不到……泪水无声地从脸颊上淌下来,她一步步朝河边走近。
这时,一串熟悉的巴蜀乡音从远处飘来,一群和她差不多年龄的姑娘到河里来洗衣服,正说说笑笑地朝这边走来。
她顺着那亲切的乡音迎上去,用乡语和她们对话,那些姑娘见到她也非常高兴,并一个个都作了自我介绍:那年龄最大,说话风风火火的高个子“大姐”叫琼娥;那长得象古典美女似的瘦姑娘叫妲妲;那涂脂抹粉、穿着艳丽的时髦女郎叫白玲;那皮肤黝黑,五大三粗的胖姑娘叫毛妮;那黄乎乎、胖鼓鼓的矮姑娘叫南瓜;那象个洋娃娃似的蹦蹦跳跳的“百灵鸟”叫小伢。
霄云问她们干些什么工作,白玲说:“我们在一家个体的服装辅料用品厂里打工。说是服装辅料,其实只做衬衫包装用的衬纸板。”
“你也是来打工的吗?”毛妮抢先问道。
被毛妮这么一问,霄云突然“哇”地哭出声来,大家都吓了一跳,纷纷问她发生了什么事,霄云也只好把刚才的遭遇告诉了这些同乡姑娘们。
“哭有啥用,”琼娥以大姐姐的口吻说,“跟着我们打工去吧,老板那里我去说。赚了钱,就什么都不怕了。”
“大姐说得对,跟我们一道打工去。”小伢跳到霄云跟前,“来,咱们勾勾手指,今后咱们是好朋友啦!”
事情到了这步田地,霄云也只好跟着她们走了。她一边走,一边在回味琼娥的那句话:“赚了钱,就什么都不怕了。”自从她来到这个世界上,不知已用去了多少钱,那些钱都是由父母提供的,她要多少就提供多少。因此,其实她从来没有真正体验过钱的价值。今天,她终于实实在在地体验到了钱的重要和钱的无情。
绕石桥过了河,拐进一条小巷,就是琼娥她们打工的厂了。进了简陋的寝室,老板娘马上把老板叫来了。琼娥把霄云向老板作了介绍,当然免不了加油添醋,说霄云是她的表妹,同时又在老板面前说了许多的好话。
老板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霄云一番,说:“你愿意干,就留下,不过我们这里的活并不轻松啊!”
琼娥连忙说:“老板,你放心,这点活她总可以干的。”
(二)
炎热的太阳下,毛妮提着厚厚一叠刚刚裱糊好的纸板,到一块荒芜的草地上来晾晒,她黝黑的肌肤沁出无数颗豆大的汗珠。妲妲、白玲、南瓜、小伢两人一对,在台板上起劲地裱糊。琼娥两脚叉开,两只手一起一落,用长刀把大块的纸板劈成条。把短刀让给了霄云,她把一条条的纸板再裁成块。
从娘肚子里出来还从没干过力气活的霄云,这样一天干下来,右手臂已经酸痛得连筷子也捏不稳了。吃过晚饭,她便早早地上了床,悄悄地流眼泪。细心的妲妲发现了,悄悄地告诉了琼娥。琼娥连忙来劝她,像大姐姐安慰小妹妹:“别哭了,我们开始干的时候也像散了骨架似的,几天干下来就没事了。等发了工资,大伙把钱凑一凑,你就可以回去了。妲妲,屋里太闷热,你陪霄云到外面去散散心,活络活络筋骨,你的衬衫纽扣掉了,我给你钉一钉。”
霄云在妲妲的陪同下到外面去散步,她俩顺着河边的石板小路慢慢地走着,水乡美丽的景色马上使霄云忘却了心中的不悦,被那映在水中的片片晚霞,依依柳丝所陶醉。暮色中的远山,落日的余晖映照着一座座亭台楼阁,一座古塔在夜雾里若现若隐。
天渐渐地暗下来,亮晶晶的萤火虫在灌木丛中捉着迷藏,她俩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走了好远好远,霄云却依然不觉得劳累。走上一座小石桥,还是妲妲说:“霄云,咱在这桥栏上坐一会吧。”
她俩坐在桥栏上,回忆起童年的往事来。霄云说小时候和伙伴们躺在大草原上数星星。妲妲说她也一样。于是,她俩望望天空,今夜的天空也闪烁着无数颗星星,于是两个人都仰着头,顽皮地数起来。妲妲越数越有劲,头越仰越开,以致使身子失去了重心,突然“扑通”一声,一个倒翻筋斗掉到河里去了。
霄云吓得一边疯叫一边跑下桥去。幸好妲妲会游泳,马上游到岸边,爬了上来。
听到声音,从河对岸跑过两个人来,一个头发如鸡窝草似的瘦长子,一个又矮又胖的光头。
“谁跳河了?”“鸡窝草”操着沙哑的喉咙嚷道。
“哈哈!是两个小妞儿!”光头瓮声瓮气地说。
“是为了什么难处跳河自杀吧?”“鸡窝草”的声音。
“我,我是不小心掉到河里去的。”妲妲浑身颤抖着说。
“哈哈!不小心成了落汤鸡啦?”光头打亮手电筒,“呵哈!多白多嫩的小妞儿,是两个小美人儿,哈哈!”
“快跟我们走吧!”
“我们要回去了……”霄云说。
“回去?”两个家伙从腰间拔出两把寒光闪闪的刀子来。“如果不跟我们走,我们就把你们的右手砍下来!”
正在这时,一辆崭新的自行车飞驰而来,“你们欺负人呀?”骑车的小伙子边说边翻身下车。
“师傅,救救我们啊!”妲妲和霄云哀求道。
“你狗日的别来多管闲事!”光头骂道。
“年轻人,你活得不耐烦了吗?”“鸡窝草”吼道。
“今天我非要教训教训你们这两个狗杂种不可!”只见小伙子边说边飞起一腿,将光头扫倒在地,又一个箭步冲上去拧住“鸡窝草”的衣领,使劲地摇晃了几下,手一松,“鸡窝草”连连几个趔趄,栽倒在地。
两个家伙从地上爬起来就跑。
霄云定睛一看,这位仗义救人的骑车人原来就是昨天火车上刚下车时见过一面的那位英俊小伙子,霄云对他真是千恩万谢,没说上几句竟又哽咽起来。小伙子说:“仗义救人是做人的本份,何况我们是同乡,在千里之外偶然相遇,更应该如此。”小伙子推起自行车要走,突然又停下来,“今天已经这么晚了,还是我送你们回去吧!”
小伙子推着自行车送霄云和妲妲回宿舍,走到她们的寝室门口已经是半夜了。小伙子刚跨上自行车,霄云把他叫住了,“请留下你的尊姓大名,我们会永远记住你的救命之恩。”
“区区小事,何必挂齿。再说我又没有好听的名字,我看就算了吧,以后有空,我会来看望你们的。”说着,跨上自行车飞驰而去。
“你一定要来的啊!”两位姑娘望着远去的背影呼喊着。
从此以后,那小伙子英俊的笑脸便经常浮现在霄云的脑海里,想忘也忘不掉。她开始相信老年人所说的“缘份”来了。要不,紧要关头碰上的为什么偏偏又会是他?
霄云在心里默默地企盼着。
可谁也没有料到,一星期后,那小伙子真的来了。姑娘们见到这位英俊潇洒的同乡小伙子,都要没话找话地向他问这问那,小伙子也乐意回答。他说他在香港的表姐到离这里百把里路的山城办了一家时装厂,他在表姐的厂里担任服装设计员,这次出差是为了物色几个时装模特儿,路过这里,顺道来看望看望同乡人。
毛妮说:“你要找时装模特儿,我们这儿有的是,如霄云、琼娥、白玲、妲妲都行。”
小伙子连连点头。
爱开玩笑的小伢说:“如果你要为胖如肥猪的贵妇人设计时装的话,就来请我们的毛妮当模特儿吧!”
小伢的话引起大家的一阵哄笑。
小伙子却认真地说:“在国外,不但有身材高挑婷婷玉立的时装模特儿,还有身子如柏油桶的大块头当时装模特儿的。”
毛妮说:“如果你要为泥娃娃设计时装的话,就来请我们的小伢吧!”
小伙子也被逗笑了。
这时,老板走了进来。小伙子连忙起身,握着老板的手说:“我们厂目前只生产时装,全部出口,今后还肯定要做衬衫之类,到时候,衬纸板就靠您的了。”
“好说好说!”老板高兴极了,当下招待他吃了午饭。临走时还特意请霄云送送他。
霄云当然很乐意,送了他一程又一程。两人谈了许多,谈得非常投机。霄云把自己原来是《女子晚报》的见习记者,后来因钱包和证件失窃而到这里打工,准备赚点路费以后回去的事也告诉了小伙子,小伙子听了喜出望外,说,“既然你是记者,我就一定要邀请你到我们厂里去采访采访,给我们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新办厂扩大扩大知名度。最好在我们厂里多住几天,好好挖掘挖掘。采访完了以后,厂里可以派专车送你回去。”
“那什么时候到你们厂里去采访呢?”霄云高兴极了。“当然越快越好,我明后天就派车来接你去。”小伙子说。
两人恋恋不舍地分手了。
可是,霄云已经等了三天,他还没有来接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