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桥头(1 / 1)

雨巷 赵丰 1103 字 11天前

——小镇轶事之四

柳溪镇东关外有座桥,桥上杨柳依依,桥下流水潺潺。白天,成群的鸭子或在水中嬉闹,或在岸边啄毛,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态,夜晚,桥下一片蛙鸣,“咯哇——咯哇——”和谐而激烈——当然,这是夏天了。

夏日的夜晚,镇上人们三三两两地搬个小凳儿坐在桥头,一边扇风,一边听戏。

柳溪镇曾是戏窝子,解放前有从事专业演出的戏班子,名曰“同乐社”。班主姓崔乳名连娃,擅长演大花脸,嗓音浑厚有力.是饰包拯、殷纣王一类人的角色。那时候“同乐社”名扬四方,轰轰烈烈了几十年。解放后随着班主的过世,“同乐社”才渐渐衰落下来。

崔班主的儿子乳名天成,自小跟着父亲上台伴演,练得一手吹拉弹唱的功夫。“同乐社”衰落后,他便将兴趣和精力转移到种菜之道上,这才有了崔掌柜之称。前些年,他一直给生产队种菜,如今自己在桥头开了菜园,仗着天时地利人和,生意红红火火。几年出去,他就盖起了小楼房。小楼置身于桥头,亭亭玉立,惹人注目。

崔掌柜闲暇之时,就坐在桥头拉拉唱唱,以作消遣。夏夜,镇上人三三两两来到侨头,赏月扯闲。伴着风清蛙闹,崔掌柜的乐声悠扬动听,似一阵微风**进心怀.使人心旷神怡。

有了崔掌柜的乐曲声,柳溪镇的人们并不觉得精神的寂寞。

这天晚上,天上有些阴云。月亮露出山顶,将桥头照得一片朦胧。人们拼命地摇着扇子,也无法驱赶闷热。崔掌柜拉着二胡,俊德唱着秦腔传统折子戏《打镇台》。俊德年轻时风流倜傥,主演过《打镇台》,饰户部尚书之子文庆,如今虽然上了年纪,但仍嗓音浑厚,字正腔圆。

“……县太爷高悬明镜依律断,

惩恶霸申公理正气冲天。”

一曲终了,桥头一片喝彩声,吸引得桥下蛙声四起。

“俊德叔,再来一个。”瘸着一条腿的银娃吆喝着。银娃十三岁时,县剧团来镇上演《智取威虎山》,当杨子荣只身驱马扬鞭向威虎山进发时,台下一伙青年为镇上一姑娘而争执殴打起来,引起右侧的观众发生了拥挤骚乱,银娃被踩在乱脚之下……而银娃却并未从此与戏无缘,哪里演戏,仍然一颠一跛地前往观看。

“干脆,把咱镇上的‘同乐社’班子再凑起来。”有人喊道。

“是呀,”有人附和着,“黄寨堡子有啥箱底,六月十五过会演了三天三夜呢。演包拯那人胳膊腿都搁不到地方上,跟老班主那两下差得天地。”

“就那还把戏报贴到咱镇上来,嚣张得啥呢。”

一时群情激愤。

“要说这事,”俊德动了心,把头转向正在调弦的崔掌柜身上,“还得等咱班主一句话。”

“班主?”崔掌柜一愣,哈哈一笑,“提袍甩袖,吹胡子瞪眼,咱可没那精神了。”。

“天成叔,”银娃一瘸一拐地来到崔掌柜跟前,讨好地笑着,“没有您稳不住阵脚。您坐那儿,小侄给您倒茶敬烟……”

“叔没那份心思了。”崔掌柜为难地连连摇头。

“崔哥,三十多年前,我看你在戏台上也蹦得那么欢。”有人打趣道。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崔掌柜苦笑一声收拾了乐器,站起来说:“老哥如今只会种菜了。”然后,他抱歉的欠欠身,向他的小楼走去。

桥头陡然寂静无声。微风吹来,柳叶抖动着,桥头上摇晃着月牙形的阴影。霎那问,桥下便是“咯哇——咯哇——”的一片。望着崔掌柜的背影,人们不觉十分扫兴。

阴云渐渐消退,桥头明亮了些。

“哼,有了钱,说话那个麻劲!”有人不满地说。

“过去给队上种菜,也不见有多少收入。”当过几年生产队长的顺义老汉用扇子“啪、啪”地拍着大腿。“如今菜同子成自己的了,钱就一沓沓地……”

“锵——才!”银娃受了冷遇,委屈地站了起来。他迈出一个弓箭步,手臂扬起作了一个扬鞭的动作,唱道:

“穿林海跨雪原——我气冲霄——汉”

“烧包!”俊德斜了一眼银娃,冷冷地说:“自古以来,艺人求名不求财,真想不到……”

“算了,算了。”顺义站起来,“人家挣人家的钱,咱种咱的庄稼。如今这世事……”

“唤,要是老班主还在……”远处不知谁叹息着。

“屁话!”俊德狠狠地回了一句。他在地上拾了块石头,朝桥下掷去,“扑通——”溅起了响亮的水声。那些正在鸣叫的青蛙愣了几秒钟,却又一齐叫起来,叫声更大了,也更有节奏了。

“叫你妈的脚!”银娃也把脚下一块什么东西踢进了河里。

“回去睡觉!”俊德抬头望了望月亮,气呼呼地提着凳儿走了。

皎洁的月亮下,众人沉默着。镇子里,有人拉长嗓门呼唤嬉闹的孩子睡觉,谁家的牛深沉而困乏地叫了一声。桥头的入都不由得打开了哈欠,拾起小凳儿,迈着晃晃悠悠的步子回家了。

银娃走在最后,恋恋不舍似的回头望了几眼空****的桥头。

此后,桥头再也听不到俊德那铿锵有力的唱腔,崔掌柜的乐器声也不如以前那样悠扬动听了。来桥头歇凉的人渐渐地稀少了,再热的天气,人们也只是在门前院落谈天扯闲。凉风一起,便闭门入睡了。白天,人们打桥头经过见到崔掌柜时,脸色都有些淡漠。有人买菜,宁愿多跑几步路,到别的菜园去……几个月过去,人们就发现崔掌柜仿佛有些枯瘦了。白天闲下来,他背着双手,不断地在桥头徘徊,脸上一片冰霜。深夜,桥头凄凉,蛙闹声也渐渐绝迹了。崔掌柜搬一个凳儿静静地坐在桥头,呆呆地注视着桥下模糊的流水。他的身边,躺着那些曾给柳溪镇人们增添过欢乐的乐器。沉睡的镇子里,不时传来牛的悠长的叫声……几阵秋风吹过,那风光宜人的桥头和崔掌柜的菜园,都显得冷落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