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出场顺序,三只蜘蛛的名字分别为Q、W、E。
Q和E是雄蛛。Q生活在乡村,E居住在城市。
W是雌蛛,是绽放在乡间的一朵玫瑰。
三只蛛都很美丽。美丽一词生来并无性别之分,不知哪一位语言学家为了取悦女性或雌性,剥夺了男性或雄性拥有这个词的权利。
两只雄蛛和一只雌蛛之间会不会发生一些被人类忽视的故事?
先说Q。
Q从梦中醒来。黄昏的手臂已将土屋木窗上那抹亮光挥去。土屋的女主人点燃油灯,揭开木质的锅盖,为陆续回家的家庭成员准备晚餐。
Q刚从父母的网窝中超脱。父母让Q独自闯**天下,因为它该成家立业了。Q在远离父母的这间土屋高高的墙角织了一面网。这项工程耗去了它好多青春。经历了这个过程,Q才感到生活并非它想象的那般轻松。
Q选中这间土屋的原因是屋后的那片竹林,古老的皱褶横刻在每根竹子的躯杆上。Q想着这片竹林一定具备着深邃的思想以及哲理,隐藏着佛的意志和精神,而许多自由的蜘蛛少女在其中缠绵着柔情,畅享着美好的圣歌。
蜘蛛的生存教科书上也印刷着佛法的章节。
Q仿若洞察到爱情的影子从竹林中掠穿。
Q是只雄体,它焦灼的青春正渴盼着爱情。
Q很美丽。触须细长,圆形的节肢黝黑而刚强,微翘的肛门性感十足,且凝聚着青春的力量,在分泌黏液时肛门的尖端左右摆动,富于一种节奏的美感。黏液在空气中凝成细丝。那些细丝结成的网就成了Q的新居。
美丽的Q刚做了一个美丽的梦。梦幻中它的躯体变形膨胀,脱胎成乡野间的一个美少年,英俊的面容线条毕露。少年的背上生出一双翅膀,牵引着它绕着竹林的四周飞翔。一个美少女从竹林中飞出。他们双双向蓝空中的白云飞去……那美少女是一只雌蛛变成的么?
梦醒后Q长久地思考着一个问题。土屋的全家人在它的思考中用完晚餐,欢声笑语没有扰乱它的思绪。不久油灯熄灭,主人的儿女们开始喃喃梦呓。男女主人开始进入**的过程,并且在**时一度让Q中止了思考。人类的**原来如此美妙,怪不得它在梦中幻化成人类的一员。
Q在那一刻的**中有些害羞,也有点嫉妒,同时还相随着一种怨恨。它为男女主人在它的注视下肆无忌惮的行为而羞耻,对人类公然蔑视蛛类的存在而鸣不平。它在目睹男女主人快感的同时吞噬着无奈。
Q思考的问题与人类有关。梦中我为什么变成人,而不是猪牛羊鸡狗?不是蟑螂蜜蜂蚊子苍蝇蚂蚁?人类比其它动物或昆虫伟大吗?既然如此,人类为什么要叹息、苦恼、仇恨甚至自相殴斗?童年和少年时代它常常看到主人家里成员间的骂仗和撕打。那种情景让Q的父母亢奋。父母爬出网,下到墙壁和地面相连的角落快活地欢爱。
在那样的氛围中欢爱别有一种情调么?人类既然不尊重我们,我们何必在乎他们的情绪呢?
父母是成熟的蜘蛛,包括性格、情感,自然还有思维。不可忽视蜘蛛的逻辑思维,它们的模仿能力、判断能力和对情感的认知构成了其逻辑思维的基本要素。
那么,Q的父母爬出网欢爱的行为是对人类无视蛛类生存价值的报复么?
Q中止了思索。
它觉得思索实在是一件困累的事情。它想放纵自己的情感,将生命交给一个陌生的女郎。它离开网钻出屋檐进入竹林。
那片竹林很大,在Q的思想天宇中是莫测的世界。它穷尽一生的精力和智慧也许无法洞穿这片竹林的神秘。但它想探索。竹林用幽深的呻吟迎接它,许多陌生的昆虫对它这个不速之客都警觉地瞪着眼。E提心吊胆地飞快地攀沿上一根粗壮的竹,迅疾登上那根竹的顶部。
Q这时发现了跚跚迟到的月亮。
它想践行一种竹间月下的爱情。
伟大的真主果然在那儿为Q安排了一位女郎。女郎也刚从梦中苏醒,舒展地打着呵欠,那晶亮的肢体释放着性感。它面对着Q不动声色,观察和等待。
这只美丽的雌蛛就是W。
Q小心而友好地伸出触角触碰W的细须。W毫无反应。Q缩回触角展示它身体的雄健,来回转圈让W欣赏。W还是不为所动。Q掉头向竹的下部跑去,跑下去又爬上来,如此反复十余次,直到大汗淋漓才静止在W的面前。
W终于心动了。它轻轻地扬了一下触角开始歌唱。歌词中传唤着心灵的颤动,诉说着少女的柔情。
Q和W成功地达到了精神的最高境界。它们在心灵的感应中互相表白着爱情。委婉、凄丽、激动填充着一个月光晶莹的夜晚,渲染着竹林的魂灵。
黎明时分,Q携着W走进土屋。
奇怪的是,Q和W的所有亲友都已经聚集在土屋里等待一场婚礼。
这就是让人类困惑的动物和昆虫的第六感之谜。其实,人类中的任何一员都具有第六感。只是因为机械化、科学技术、以及现代思想文化观念的局限性诸因素,人类的这种能力被压抑、隔制了。而动物和昆虫不受那些因素的制约和束缚,将原始的本能演绎到极致,将思想的空间拓展到无限,在潜意识中尽情施放着一种心灵的感应。
责备人类是不严肃的。因为人类的使命是战胜自然。在这同时,失却原始的本能是在所难免的。
我为两只美丽蜘蛛的爱情真诚地祝福和祈祷。
在一座城市的某个角落也生活着一只年轻美丽的雄性蜘蛛。
这只蜘蛛自然是E。
城市灯红酒绿,物欲横溢。E在**过它的青春之后,不经意间游**到一座寺庙中。善男信女虔诚地聆听观音菩萨的教诫,以此增进福德智慧,使自己依人生正道而解脱,脱离恶道以及一切轮回之苦。
这样的气氛和环境让E很新鲜。佛法牵引着它的灵魂进入一座精神的殿堂。它效仿人类为观音献了香,并长跪不起。冥冥中,观音仿佛点化它:
“与其生活在喧闹中不修苦行,不如入住林间”。
E奉佛意从城市逃离出来。它厌倦了城市的喧闹,渴求飘浮式的浪漫,旷野中的**。它穿越过无数乡间小路,趟过人类和动物的一条条生命之河,庄稼、牛羊和农夫赐给它微笑;阳光、月光和风雨砥励它的毅力;鸡鸭、蟑螂和蛇蝎危及它的生命。但它靠着佛的智慧一次次脱离了险境,到达了一片理想中的竹林。
这片竹林是诞生Q和W爱情的仙境。
E在竹林中织了一个窝,过着苦行僧般的生活。它瞧不起生存在竹林间的动物和昆虫。它们似一群缺乏思想的生命之壳只知道吃喝享乐,是精神盲。它想达到一种境界:无欲、无色界。无欲、无色界是深妙禅定的境界,是人类都极难感悟的境界。人类中的绝大部分无法获得,邪念和欲望拖累着他们。
E想拥有那种境界。
但E太匆忙了。它修行的时间太短暂了,还没有深悟佛法的要义。它应该削发为僧在寺庙渡过漫长的岁月。这是E生命的悲哀和遗憾。
这也如人类的求佛,匆忙间又返回已经拥有的生活。凡根难除,孽心不净。
Q和W在竹林举办结婚一周年的庆典。它们在林间织了一片很大的网,邀请了所有亲朋好友翩翩起舞,倾情曼歌。
E偷窥了庆典的全过程。它被W的美貌震撼了。它预料不到乡野间竟会有如此美丽的女郎,似从仙界飘然而出。E的佛心动摇了。Q和W旋**着快乐的舞蹈,众蛛们响亮着美妙的歌声。W偎在Q的怀中的神态让E丧魂失魄。
E决计放弃佛的修行向W发动攻势。
E甚至觉得,它从城市来到乡野的目的就是为了W。
W简直就是它情感的摇篮,生命的使者。
E不想鲁莽从事,它必须以足够的耐心等待时机。它要设计一个独特的方式**和征服W。E相信自己的智力和魅力超过Q。
E很容易就侦察到了Q和W的住所,也摸清了Q的生活规律。Q每隔一星期独自回到它的父母家里住一天,帮助年迈的父母料理家务。如修补网窝,捕捉食物等。这个夜晚W当然寂寞。
E开始行动了。在Q回到父母身边的一天晚上,E潜入土屋,伏在墙角为辗转难眠的W唱着情歌。毫无警惕的W在动听的音乐旋律中进入梦乡。
经过E无数个夜晚歌声的催眠,W适应了丈夫不在身边的这种睡眠方式。它压根就没有想到这是一场潜伏已久的阴谋。有天晚上,照例Q不在身边,那熟悉的歌声却失踪了。W通宵失眠,焦灼难耐。
第二天,W身心疲惫,灵魂一片空白。
它没有向归来的丈夫诉说。
它为拥有一个隐秘而激动。
它渴望那一时刻激**它魂魄的歌声。凭感觉它意识到为它歌唱的那只雄蛛也很美丽,比丈夫更有魅力和心计。
它多么想依偎在那神秘的男士怀里享受一种温馨,一种浪漫。
W终于红杏出墙了。
那个秋夜,W听见窗外的风在呼唤它的心灵。果然,E的歌声梦幻般地出现了。W情不自禁地走出网来到E的身边。E躯体的光亮照亮了一面墙壁,如W梦中金碧辉煌的宫殿。W看清了庐山真面目。E具备着绅士的风度,又凝聚着骑士的气质:优雅而浪漫。
W一刻也没有犹豫,用红袖牵着E进入它和Q的网窝。
那个夜晚,思想如死尸,情欲若雷电。
E和W的隐情是纸里包不住火的。捉奸的Q家族将E揍了一顿之后将它驱赶出土屋,捣毁了E在竹林那面产生了邪恶的网窝。
W羞愧无颜。在一片恶毒的咒语中,它赤身**钻出网,从空中漂亮地坠下。在气息奄奄中它挣扎着爬向土屋主人烧红的灶膛。
正在烧火做饭的女主人那一刻瞠目结舌。
E遍体鳞伤回到城市。
在从乡野到城市的路途中,E不知经历了多少日月。遍及身心的伤口折磨着它的意志,它爬行一段喘息一阵。在绝望时它发现了沿途刻满象征苦难的生命符号,那些符号慰藉着它崩溃了的精神。靠着那些符号的启示和鼓励,E向生命的极限挑战,最终战胜了死亡。
一年之后,身心恢复的E又来到城市中那座寺庙接受佛的训诫。观音耐着性子听完了它的忏悔,在它的再三拜谒下,睁开眼淡然道:
“居在城里过着清净生活的人,远比隐居山林心中充满污染杂念的人,来得高尚伟大。”
顿了顿,观音又道:
“当初是佛主的错。不该让你遁入山林。而你也远没有悟得佛主的真旨”。
E大彻大悟,从此削发为僧,永不返世。
一位音乐家在研究了三只蜘蛛的故事后,用白皙细长的手指在琴弦上滑过一曲颤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