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天津桥武曌施威 瑶光殿皇亲盟誓(1 / 1)

武三思到囚室来看望上官婉儿了。

她一看见武三思,满腹的委屈都化成泪水,湿了衣襟:“你怎么才来,你是来替我收尸的吧!”

武三思任上官婉儿使着性子,一直等到她情绪稍稍平静,才告诉她,皇上已经宽恕了她,并且要他接她回宫中打理政事。

上官婉儿没有说话,但她知道,一定是武三思在皇上面前求了情,才使她得以赦免。

武三思托着上官婉儿的下颚,仔细地端详她的伤口,并让随行的太医沈南璆为她疗伤。沈南璆小心翼翼地打开缠在她头上的绢帛,待那红色的伤口渐露全貌的时候,就禁不住“啊”了一声,连道:“知制诰大人真是因祸得福。”

武三思顺着沈南璆的手指看去,天哪!莫非上苍真的眷顾婉儿,那经过休整后的伤口,恰似一朵绽开的红梅,镶嵌在上官婉儿的额心。她本就出水芙蓉,天生丽质,如今显得更加明艳动人了。

沈南璆道:“前朝宫苑中女子,也有化梅花妆的,但大都是剪了梅花,贴在额头。似知制诰大人这样浑然天成,真是凤毛麟角。”

武三思拿出武曌赐给上官婉儿的祎衣要她换上,道:“车子就在外面,姑娘还是回宫中去吧!皇上正等着你去阅看奏章、文书呢。”

上官婉儿便又是一阵伤感。进了这宫苑,她就不属于自己,也无法把握自己。皇上发怒了,可以把气撒在自己身上;皇上高兴了,她也要跟着一起喜悦……

走出囚室,上官婉儿抬头看了看天,虽只有几日,却恍若隔世,九月的阳光对于刚出来的她似乎太刺眼了,她不得不手搭着凉棚,眯了眼。

路上,武三思告诉她:“皇上一早就宣本王进了宫,说是前线战事吃紧,文书堆积如山,要本王接你回来。皇上很赏识姑娘的才干,总说你身上有她年轻时的影子。”

这样的话上官婉儿这些年来听过不止一次,这也许正是皇上宽容自己的一个重要原因。

“前方战事如何,狄大人那里有消息么?”

“这个狄仁杰还真不能小看。其他几路将军,三十多万人马,都不敌突厥叛军;狄仁杰十万将士,且多为新招募者,却将突厥打得节节败退,从前方来的战报说,突厥撤往漠北了。”

上官婉儿点了点头,她觉得此时回去正是时候,皇上因为前方战局的扭转,心境转而明朗,也许风雨会远去……

说着话,车子已在司马门外停了下来,可走下车子的那一瞬间,上官婉儿的脚步忽然生出了一些犹豫,在车轼边踯躅了片刻。这次的牢狱之灾,让她对眼前的殿宇有了恍若隔世的陌生。她怯生生地回头看了一眼走在身边的武三思,希望从他那里获得某种鼓励:“陛下真的宽恕臣了么?”

“陛下口谕,岂能有假?”

到了瑶光殿前,武三思对武钦道:“烦劳公公通禀,就说梁王与上官婉儿求见。”

“王爷与大人稍候,小人这就去禀明皇上。”武钦再出来的时候,便笑得如**般灿烂,尖细着嗓子喊道,“陛下有旨,宣梁王、知制诰觐见。”

风雨过后是丽日,霭云散去见蓝天。

张昌宗的反复解释早已消除了武曌的疑云,而且,天长日久的相互依赖,近来繁忙的国政和因为年高而带来的精力不济,都使她越来越离不开上官婉儿了。她对跪在面前的武三思与上官婉儿道:“抬起头来。”

武曌看似不经意地看了看婉儿的伤口,就禁不住“啊”了一声。那一朵暗香浓艳,开在眉心的梅花,把年过三十的上官婉儿衬托得红飞翠舞,益发端庄了。若非身份的顾忌,武曌差一点就发出“因祸得福”的感喟来。她走下龙位来到上官婉儿面前,伸出手指轻点疤痕,寂然无语,良久才道:“这梅花开在额心,整个人更水灵了。朕看就叫作‘梅花妆’甚好。”

上官婉儿歉疚地拜倒在地,眼泪就扑簌簌地掉了下来:“微臣谢陛下隆恩。”

“事情已经过去,你不必太多重负。”武曌看了看一旁的武三思道,“你也起来说话。”

武曌道了一声“赐坐”,宫娥便伺候武三思和上官婉儿入座。武曌这才接着对上官婉儿说道:“近来朝事繁忙,朕不胜疲累,这些奏章朕委与你阅看,重大的呈朕批阅。”

“微臣遵旨。”

“眼下就有两道要紧的制书要起草。”武曌说着,从案头拿过一卷文书,“河北道兵马副帅狄仁杰上书,要安抚突厥劫后百姓。你拟一道制书,令流散黎民悉归田业,朝廷免其一年赋税。另,三品春官尚书阎知微、司宾卿杨齐庄违背圣意,助敌反叛,又受封为南面可汗,制命河北道兵马副帅狄仁杰、天兵中道总管武重规、天兵西道总管沙陀忠义、天兵东道主管张仁愿围而歼之。”

上官婉儿点了点头道:“微臣下去就起草制书。”

武曌又转脸对武三思道:“命夏官侍郎姚崇六百里快马赴河北宣制。”

出了瑶光殿,上官婉儿看一眼武三思说道:“多谢王爷在陛下面前求情。”

武三思闻言就道:“你我之间,说这些不觉得生分么?”

上官婉儿的脸上就有些发热,忙掩口含笑道:“那就不说了!今日政事急,改日请王爷到舍下饮茶。”

武三思便不好再磨蹭,正要告别,却见迎面走来一群宫娥,一个个语笑嫣然、楚楚动人,到了二人面前,众人急忙行礼。其中一位宫娥眼尖,发现了上官婉儿眉心的梅花,围着她转了一圈,惊呼道:“梅香扑面,大人这妆化得真是绝妙之至。”

这喊声顿时引起了宫娥们的注意,众人将上官婉儿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感叹这梅花画得栩栩如生、美不胜收,纷纷要她教授。

上官婉儿心头就**起一阵酸楚,脸上却带着笑道:“陛下抬爱,已命这妆为梅花妆。我今天有急务在身,改日一定传之。”

武三思见状,道:“你等如此怠于劳作,在这里围着知制诰闲话,若是陛下知道了,定让你等脱层皮。”宫娥们闻言,便立刻散去了。

上官婉儿回眸莞尔一笑道:“多谢王爷解围。”

武三思望着上官婉儿的背影,忽然就生出无言的怅然来。

只是让上官婉儿没有想到的是,她用鲜血染成的“ 梅花妆”,竟然在宫中流行开来,不几日,宫娥们的眉心便都有了一朵鲜艳的“梅花”。

事实上,姚崇将制书送到前线时,形势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夜醒来,突厥人已从赵州、定州、飞狐三地撤出,把这个烂摊子留给了阎知微和杨齐庄。

天气变得很阴沉,灰色的云块笼罩了赵州城头。

阎知微偕杨齐庄登上城楼,朝远处的阳关尽头望去,只见被风吹起的尘埃裹挟着瑟缩摇曳的衰草绵延到远方的阴山,眼前一片苍茫。

阎知微这才有胆量大骂突厥人都是畜生,要紧关头,抛下他们不管了,骂他们置誓约诚信于不顾,背信弃义,悔婚滋事。当他的目光落在城外的空旷地时,就看见新招募的军士正在演练,他们一个个驼背蛇腰,都是不堪一击的模样。

“依丞相看,我们能自救么?”

杨齐庄对“丞相”这个称呼很满意,前些日子,当着突厥人的面,他不得不扮演“左厢察”的角色。而今突厥人一撤,一切都恢复到唐制,顺口多了,但这并不能缓解严酷现实带给他的惆怅。他该怎样经营这一片满目疮痍的土地,怎样对待在这片土地上生活,而一心向着大周的臣民呢?他相信,作为被默啜册封的南面可汗,阎知微一定与自己一样,满怀着因为不检点生出的不尽悔意。如果当初他们不是因为怕死,如果他们始终记着朝廷赋予自己的责任,如果他们如裴怀古一样的大义凛然,也不至于遭逢眼下的局面。

他不是没有考虑再回到大周,但他一想到武曌那威严而又冷峻的眼神和狄仁杰一干人鄙夷的目光,就犹豫了。其实,他是有过一次可以逃离的机会的。那是在默啜刚刚占领赵州时,因为战事而流落突厥的唐室元老段志玄之子、承袭褒国公的段瓒,曾在一个月黑风高夜悄悄找到他,劝他趁突厥入城不久、一切混乱之际,逃回到神都去,可懦弱的他竟放弃了这个机会。

现在,一切都晚了。

上午巳时,他们才从城楼下来,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到赵州府邸。彼此看去,对方的眉毛、胡须上都结了一层霜。阎知微骂道:“如此蛮荒之地,才十一月竟冰天冷地,奈何?”

喝一口热茶暖了暖,两人将城头上的情景梳理了一番,就都沉默了。

这时,录事参军来报,说默啜可汗遣一名叶户送淮阳王已到了城下。

闻报,阎知微的眼睛顿时亮了,忙道:“速令守城将士放下吊桥,迎接王爷,”接着便招呼杨齐庄,“长史与我同去吧。”

杨齐庄心头一惊:“才半天时间,丞相又改称‘长史’了?”

武延秀衣着整洁,看上去精神焕发,似乎没有受到突厥人的折磨和摧残。他刚一下马,阎知微与杨齐庄就迎了上来,双双跪倒在武延秀面前道:“微臣阎知微、杨齐庄参见王爷。”

武延秀轻蔑的目光掠过二人的肩头,话里就带了揶揄的味道:“面前不是突厥南面可汗么?你先是出卖本王,受默啜三品朝服;继之又以南面可汗之名,欲主河北大周臣民;焉何今日倒俯首称臣?本王真有些承受不起。”

听了这些话,阎知微脸上就红一道白一道的,支支吾吾道:“都是微臣一时糊涂,误入了默啜的陷阱,每思及此,微臣悔愧交加,无地自容,幸得殿下平安归来,不日微臣就送殿下到河北兵马副帅狄大人行辕。”

“哦!狄大人到了河北。”武延秀被囚禁在黑沙城,对外面的战事一无所知,“既是如此,本王便不在此滞留,速速送本王过去便是。”

阎知微急了,挪动双膝,上前扯着武延秀的袍裾道:“王爷少安,微臣自知有负圣命,罪该万死,闻知王爷归来,早于城中备了酒宴,为王爷压惊洗尘,请王爷赏光。”

杨齐庄和几位主簿、参军也在一旁相劝。如此推脱再三,武延秀才勉强答应。

在去酒楼的途中,武延秀目睹了城中巷闾满目萧条、狼藉不堪,不时有乞丐迎着冷风沿门乞讨,方知因为自己和亲,竟惹得生灵涂炭,心境不免又沉重了许多。

宴席设在酒楼二层,武延秀来到雅间,并不急于入座,而是推开雕花门窗,凭栏远眺起来。赵州城风物顿时尽收他眼底,特别是看到横卧在洨河水面的赵州桥,虽历经战火,却依旧岿然屹立,抑郁的心境才稍有安慰,道:“历尽沧桑人各异,长虹尤知思君恩啊!人心不若物情,不亦悲乎?”

阎知微与杨齐庄听着,脸就发热,忙请武延秀入席。菜肴自不必说,酒也是当地有名的“燕山红”。阎知微举起酒杯,小心翼翼地敬道:“都是微臣无能,未能促成和亲,又误入迷途,为虎作伥,罪该万死,请殿下饮下这杯,微臣方敢落座。”

阎知微方罢,杨齐庄又跟上来道:“当初段瓒劝臣逃离,臣因牵挂王爷,故而失却时机,为敌所迫,委曲求全,以待殿下归来。请殿下受臣一敬。”

武延秀并不回应,自斟自饮,三巡过后方道:“二位请本王来,绝非只是叙旧忏悔,一定还有话要说,不妨直言。”

阎知微尴尬地笑了笑道:“殿下虽年纪轻轻,然见事敏,臣感佩之至。”

武延秀很不耐烦,脸顿时拉下来了:“好!既是不说,那就请送本王前往狄大人行辕。”

阎知微与杨齐庄闻言,急忙跪在武延秀面前道:“非是微臣不说,实在是愧不堪言。”

武延秀将头转向一边,道:“既有今日,何必当初?”

“殿下所言极是。”阎知微、杨齐庄接上话茬,“微臣自知罪孽深重,欲回归大周,戴罪立功,还请王爷在陛下和狄大人面前多多美言。微臣铭感肺腑。”

“你等起来说话!”

“王爷若是不答应,微臣就一直跪在这里。”

“本王答应就是。”武延秀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又沉思片刻后道,“战事平息,朝廷也许有制书安排善后事宜。你等不妨跟随本王前往临城,本王将相机斡旋,以明二位归朝之意,狄大人权衡利弊,自会原谅你等的。”

“这……”

“哼!二位如此迟疑不决,乃不信任本王,极好!那就权当本王未说。”

武延秀便欲起身下楼,却被阎知微伸手拦住:“王爷息怒,微臣亲护殿下前往狄大人行辕就是。”

而此时的临城行辕,姚崇已宣达完朝廷旨意,正与狄仁杰在大帐里说话。

姚崇第一次以宰相的身份出使,这让狄仁杰十分欣慰。还在平息李尽忠、孙万荣叛乱期间,姚崇还在夏官署任郎中时,就因为对前方的战报剖析如流而受到狄仁杰的格外关注,后来他担任夏官侍郎后,更是多次参与朝廷讨伐突厥战事的筹划,此人精通兵法、善谋多计,一直被狄仁杰视为知己。就连让太子李显出任兵马大元帅一议,虽出自狄仁杰之口,其实也源自姚崇之心。因此,狄仁杰在出任河北道兵马副帅,向皇上辞行时,也极力推荐了姚崇为同平章事。

姚崇自是十分感激狄仁杰的知遇之恩,道:“大人于陛下面前多次举荐,令元之铭感肺腑。”

狄仁杰却将之看作顺理成章的事情,当年娄师德不也是这么对自己的吗?想到娄师德,狄仁杰问道:“娄大人近来可好?”

姚崇感佩道:“娄大人以古稀之岁而职营田大使,奔波劳顿,真乃朝廷股肱之臣,元之楷模啊!”

狄仁杰点了点头:“他对本官的引荐之情,也让本官没齿难忘。”

说到战事,狄仁杰告诉姚崇:“在默啜率领突厥军队撤回漠北后,阎知微已是独木难撑,道穷途末。本官已知会各路总管分进合击,相信不日即有战报传来。”

“大人用兵如神,先知预见,元之自愧不如。”姚崇赞道。

“过誉了。”狄仁杰立即摇了摇手,旋即严肃起来,“自古兵民乃制胜之本。本官不过上体陛下圣意,下依民心之所向而已。”

这两人相差了整整二十岁,却算是无话不说、神交意会的忘年交。姚崇明白,作为兵马副帅的狄仁杰最关心的还是有关太子的消息。利用续茶的机会,他便把话题换到了太子身上:“本来太子听闻前方大捷,奏请亲自到临城劳军,却被皇上驳回,要他潜心读书,心无旁骛。”

狄仁杰没有回答姚崇的话,内心却是十分无奈,先帝二十二岁即位,可如今太子已经四十三岁,尚不能问涉国事,果真有一天宫车晏驾,他又能有什么作为呢?

午饭后,狄仁杰便陪同姚崇到行营以东的太行山麓转了一圈,说到在蝎子沟伏击敌军的运粮车队,狄仁杰极言此次能够逼突厥兵退漠北,河北百姓功不可没。他深有感触地说道:“此次本官对‘民乃社稷之基’有了更深的体味,正所谓‘水可载舟亦可覆舟’矣。”

说着无意,而听者有心。姚崇从狄仁杰的话中捕捉到了先贤对于后秀的期待,情有所衷道:“与大人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元之谨受教矣。”

狄仁杰唯独没想到,等他回到行辕时,局面竟出现了让他始料不及的变化。

走进营门,远远便瞧见长史宋元爽站在大帐前,心急火燎地朝外张望着,他一看见狄仁杰,急忙上前道:“大帅,淮阳王回来了。”

“哦?”狄仁杰二话没说,拉着姚崇进了大帐。面朝帐内站着的一位年轻人,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便回转身来,果然是武延秀!狄仁杰和姚崇忙双双见礼。

“殿下受惊了。”狄仁杰问候道。

武延秀大致叙述了突厥将自己交给阎知微、杨齐庄的经历,然后告诉狄仁杰和姚崇:“二贼慑于朝廷大军合围,决计回归朝廷,并亲自送本王到了临城。刚一进大营,就被宋大人拘了,现正关在营寨里。”

狄仁杰听罢,双手击节道:“如此看来,河北之战胜局已定,此皆陛下运筹有章,神威震敌之故。”

“二贼就擒,该当如何处置?”见此,宋元爽插缝问道。

“多行不义必自毙。”狄仁杰说罢,看了一眼身边的钦差大臣。

姚崇立即就回应道:“阎知微为三品大臣,杨齐庄乃司宾卿,依律当由陛下圣裁,本官既是朝廷钦差,就将二贼押往神都,交由司刑寺羁押。待审清罪行后,上奏朝廷。”

一整个下午,官军大营上上下下都沉浸在喜悦之中,狄仁杰破例吩咐:“今晚于中军帐设宴,一则为平叛大胜,二则为淮阳王与姚崇大人饯行。”

酒至夜半,众人皆散,唯独姚崇没有走。狄仁杰命侍卫泡了上好的醒酒茶,两人便就着后半夜的月色,且饮且话别。

狄仁杰建议道:“阎知微、杨齐庄背主投敌,依律当斩,然其送还淮阳王,图归大周,罪不至死。还请大人上奏陛下,免其死罪。”

闻言,姚崇就为狄仁杰的宽宏大量而感动,当即表示定将此意转奏陛下,恳请从轻发落。

“从轻发落?岂非姑息养奸?”半个月后,当姚崇站在瑶光殿向武曌禀奏河北宣制之行时,她断然驳回了免去阎知微、杨齐庄死罪的谏言:“阎知微、杨齐庄二贼阳奉阴违,背主保命,险些致淮阳王埋骨异国;又另立汗国,上不忠君,下不恤民,敌国之奴,大周之贼,罪恶昭彰,数不胜数,朕若饶恕了他们,岂不冷了百姓的心?”

说着说着,武曌的言语中就有些责怪狄仁杰和姚崇的意思:“二卿皆宰辅之臣,国之栋梁,理当忠信以为质,端悫以为统,礼义以为文,伦类以为理,为何对国贼温良有加,真糊涂。”

姚崇明白,此时固执己见定是于事无补,便不再辩解。

武曌则拿起朱笔,在狄仁杰的奏章上毫不犹豫地批道——

阎、杨二贼,投敌卖国,罪大恶极,不死不足以正天理,平民愤,着即处磔刑于天津桥南,使百姓共射之。剉其骨,夷其三族。

“由秋官尚书杜景俭监斩。”末了,武曌又命道。

腊月初三,干旱了一冬的神都从凌晨子时起,便飘起了洋洋洒洒的雪花,到晨曦初露时,从洛阳宫到城头,从坊间到道路上都落了一层薄薄的雪。尤其是行道两旁的树木,被雪装点得粉玉琼瑶,仿佛带雨携露的梨花。

天津桥北的通天宫迎风兀立,昔日碧翠的琉璃瓦,撒上了洁白的雪;天枢耸天入云,在雪幕云气的笼罩下,显得朦朦胧胧。

卯时三刻,杂沓的脚步声打破了寂静。被惊破酣梦的胆大百姓悄悄推开窗户,掀开窗帘,便见桥南桥北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军士们一个个荷枪持剑,禁不住捂住了自己的嘴:“天哪!又要处决哪家大人?”

天渐渐放亮,一切都清清楚楚地呈现在晨光中,人们这才发现,不仅仅是天津桥南北,押解囚犯到刑场必经的路上都岗哨林立,刀光闪闪。

辰时三刻,秋官尚书杜景俭踩着雪尘,策马来到了桥南。登上早已搭建好的监斩台,一阵冷风吹来,他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跟随他前来的主簿急忙命卫士把木炭火盆挪到监斩案附近,杜景俭暖了暖手,清俊的脸上才泛起血色。他侧脸问了一下身边的主簿:“武将军可曾到来?”

话音未了,就听见耳边传来金吾将军武懿宗洪亮的声音。作为今天的行刑官,他深感肩头责任的重大,尤其是处决阎知微、杨齐庄这样的高官,更是不敢掉以轻心。

杜景俭邀武懿宗到炭盆前烤火,随口问道:“陛下命百姓共射阎、杨二贼,射手可已备好?”

武懿宗在红红的炭火上烤了烤手,顿觉暖融融的,回道:“早在皇上制命下达之时,就招募了五十名猎户出身的精壮男子,严格整训。现严阵以待,单等行刑时间一到,即刻就位。”

杜景俭听后,脸上也轻松了许多。在朝堂上,这主意本就是武懿宗出的,现在由他来主持正好。

上午巳时三刻,两辆囚车在羽林卫的押解下,分开密密匝匝围观的百姓,向刑场中心走来。囚车轮毂碾碎了雪花,也碾碎了阎知微、杨齐庄的心。

阎知微神情木然,目光呆滞,似乎生死已与他无关。走到今天,他说不上该不该后悔。在牢房的这些日子,他想了很多,其实当他从默啜手中接过南面可汗的衮袍开始,他就死了。当求生的希望幻灭后,他万念俱灰,形同腐尸。

他没有看身边的杨齐庄,杨齐庄却艰难地转过脸来看他,他的木然和混沌让杨齐庄怀疑他已经死了。杨齐庄很懊悔,当初没有听从段瓒的劝告逃回神都。如今,他只希望死亡能来得痛快些。

午时三刻已到,杜景俭环顾刑场,只见羽林卫将百姓隔在数十丈外,五十名百姓分布在刽子手的周围。武懿宗已经登上观刑台,杜景俭便开始宣读皇上制书——

阎、杨二贼,投敌卖国,罪大恶极,不死不足以正天理,平民愤,着即处磔刑于天津桥南,使百姓共射之。剉其骨,夷其三族。

“吾皇万岁!万万岁!”武懿宗回转身高呼,等他再转过身时,目光顿时插上了两把刀子,犀利而又威严地下令行刑。

只见身着大红衣裳的刽子手,往尖刀上喷了一口酒,缓缓来到囚犯面前,往他胸口喷了一口酒,说一声“皇命如天,休怪在下刀下无情”……阎知微和杨齐庄的肉体和灵魂就这样被肢解了,从第一刀的惨叫到声息魂去,每人都用了整整一个时辰。

两名主囚犯处决以后,第二批刽子手登台了,三百多口人又整整砍了一个时辰,直到午后申时三刻,才宣告结束。有的刽子手行刑到最后,刀刃被热血浸泡软了,刀口都被白骨崩成了锯齿般的豁口。

这是一场让围观百姓最为**魂摄魄的屠杀,每割一刀,人群中就会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叫,但这也是百姓最为快意的行刑。

在大胜突厥的喜悦中,王朝步入了圣历二年(公元699年)春天。

与契丹、突厥连续三年的战事,消耗了大周的巨额资财,也让武曌心力交瘁,精神大大不如以前。正月十五一过,她便将朝事暂时委与太子处置,自己则带着张昌宗和张易之兄弟上了嵩山。

二月二日这天,天空响了几声雷,万物复苏,阳气上升,也唤醒了蛰伏了一冬的生灵。

太子李显自是分外勤勉,辰时一刻,便已坐在东宫庄静殿等候朝臣奏事了。自光宅元年以来,这还是皇上第一次让他代为处理政事,他不由得因此陷入诚惶诚恐之中。他猜不透母皇的真正目的,却又找不到任何拒绝的理由,好在曾做过宰相的太子宾客豆卢钦望每日陪伴在身边,许多棘手的政事在他的点拨下,倒也处置得得体而又顺畅。

此时,太阳已升上洛阳城头,暖暖地洒在院内的花木上,昨日傍晚还秃秃的枝丫一夜间竟然长出淡红挂绿的嫩芽,鸭嘴一样的叶片上面挂满了露珠,看上去生机勃勃。李显的心境也因此变得明朗起来,信步走出了殿门,豆卢钦望已经在外候着了。

“他总是这样殷勤,从来都没有迟过。”李显在内心感喟。

“微臣参见殿下。”

“你我君臣终日相伴,就不必太拘礼了,殿中说话。”李显一边说着,一边吩咐王晖看座。

李显从案卷中抽出夏官署和司宾寺的联名上书道:“爱卿看看,此事该如何处置?”

豆卢钦望接过奏章,浏览了一遍后收回目光,就由衷地愉悦道:“看来与突厥这一仗打得值得。这不,吐蕃主动来降了。”

当初吐蕃赞普弃都松年幼,诸事悉决于论钦陵兄弟,他们肆意攻城略地,为患大周王朝二十多年。及至弃都松年长,有感于论钦陵兄弟威胁王权,便暗地里与论严谋杀之。于是,趁论钦陵外出之际,弃都松诈云出猎,拘捕论钦陵亲党二千余人,又遣使召论钦陵兄弟归朝,却被拒绝。弃都松发兵讨之,论钦陵大败。恰在这时,大周大败突厥兵,弃都松遂上书朝廷,将率部来降。

豆卢钦望收起奏章,轻舒一口气接着道:“微臣以为,此时正是受降良机,然此事关乎睦邻长远,恐怕还得禀奏陛下。”

李显点了点头:“本宫也是这个意思。虽说夷族来降,乃圣恩之故,然安边之事,甚为重要,不可稍有逾越。”

“微臣明日就起程前往嵩山,取陛下旨意。”豆卢钦望应道。

李显又拿起一份文书,不无感慨地说道:“有人弹劾文昌左丞宗楚客与其弟司农卿宗晋卿,坐赃贿满万余缗,广置宅第,母皇虽然将其贬为播州司马,将宗晋卿流放峰州。然本宫听说,太平公主到其宅第观览,竟然叹曰‘见其居处,吾辈乃虚生耳’!”

“这些旧事,不说也罢。”豆卢钦望沉思片刻后劝道,可内心却想,从早年的李义府、许敬宗到当今的武三思、武懿宗,哪一个没有收受贿赂?可他们都是陛下的心腹,恐怕陛下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这个宗楚客,不也就是借着是皇上堂姐的儿子,才为所欲为的么?

李显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两人便结束了这个话题。正要开始讲书,王晖却进来禀报道:“梁王武三思求见。”

李显一听,忙与豆卢钦望一起起身迎接。

武三思带来了一个十分不好的消息:“陛下在缑氏县患疾,制给事中阎朝隐祝祷,传旨殿下与太子妃前往。”

李显立刻慌了,问道:“母皇正月出行时,精气尚佳,为何忽然就病了?”

“二月四日,陛下移驾缑氏城,拜谒升仙太子庙(周灵王太子姬晋)。一时触景生情而撰写碑文,并亲为书丹‘飞白体’,盛赞升仙太子‘骖鸾驭凤,升八景而戏仙庭;驾月乘云,驱百灵而朝上帝’的潇洒。大概是因为陛下用心过度,故而染疾。”武三思回道。

李显听着,眼睛就湿润了,当下传来王晖,准备车辇,疾疾赶往缑氏城。

武曌此时正躺在榻上,紧闭双目,一任张昌宗、张易之兄弟按摩着全身,以减轻筋骨的疼痛。

张昌宗的一举一动都很温柔,每按一处,都要低声询问:“陛下!轻些了么?”直到武曌明确地点头之后,才挪动自己的手指。但皇上的肌肤与初进宫时已不可同日而语了,不仅明显松弛了,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泽。

张易之则手捧一方丝绢,用温水为皇上擦拭手心,据秦太医说,擦拭手心可以活血化瘀,舒展筋骨。他不知道,这样做是否可以减轻皇上的痛苦。

武曌半睁开眼睛问道:“太子到了么?”

武钦低声回答:“梁王已回神都了,想必很快就会来的。”

“你等退下吧!朕想一人静一静。”武曌挥了挥手。

“请陛下安歇!”张昌宗说着,向张易之使了个眼色,两人双双退出殿去。

宫娥们也都百般小心地伺候在殿外,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当内室鸦默鹊静的时候,武曌的心反倒不安静了。二月四日那天,她将亲手书丹的“升仙太子碑”立在姬晋庙面前时,便想起了姬晋升仙的传说。相传姬晋升仙时,曾在嵩山对周室的侍从桓良说:“告我家人,七月七日待我于缑氏山头。”到了那天,家人来见,果然见其乘白鹤驻于山头,举手谢时人而去。

“若是朕有一天也能升仙,也该是上天的恩赐吧。”武曌当时就这样想。

谁想到,她从缑氏山归来后就生病了。躺在病榻上,她既牵挂朝政,担心太子不能应对与突厥战后的复杂局面;更忧心自己身后,太子与武氏宗族不能相容,惹起一场“诛杀诸吕”的朝乱。她觉得自己应该将这些事情做好,也算是对高宗和武氏先祖的一个交代。

而最佳的机会,就是给事中阎朝隐为自己祝祷之际。因而,前两天,她差武三思回神都通报了自己的病情。当然,她这样做也是要看看太子的反应。

想到这时,武钦在外面轻声禀奏:“太子请求参拜陛下。”

“宣。”

李显和太子妃韦香一进大殿,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几乎是爬行着到武曌榻前:“母皇!都是儿臣不孝,儿臣罪该万死。天若有情,何不让儿臣代母采薪。”

李显凄凄惨惨的诉说,反而惹起武曌心中的烦乱,她睁开眼睛,看看榻前的一对夫妇道:“罢了!朕还没有死呢。”

李显与韦香便被吓得哭声戛然而止。

“朕偶患小恙,给事中阎朝隐欲为朕祝祷,朕传你等来,无非聊尽儿女之心而已。”言罢,武曌对武钦道,“宣阎朝隐进来祝祷。”

不一会儿,阎朝隐进到行宫大殿,他先行了礼,然后到偏殿沐浴净身。其间有两位童子抬了一条砧案上来,口含烈酒将案上的铁钉一一喷过,又燃了黄表,熏烧一遍,就见阎朝隐**着上身从偏殿出来,童子便用蘸了酒的黄表将他的脊背擦拭了一遍。但见他吸了一口气,将那肚子鼓了起来,躺上了钉板,紧闭双目,口中念念有词道:昊昊天地,请让朝隐代陛下受疾。又吟诗曰:

圣泽如东海,天文似北辰。

荷叶珠盘净,莲花宝盖新。

陛下制万国,臣作水心人。

李显夫妇就在一旁站着,眼见得一个个铁钉扎进阎朝隐的脊梁,韦香便紧闭了双目,李显也浑身打战,可待再看时,却不见有血点渗出,两人皆以为神。

大约过了一刻时间,只听阎朝隐大吼一声,从砧板上一跃而下,长舒一口气,来到武曌面前禀奏:“启奏陛下,天帝慈恩,陛下小恙不日即可痊愈。”

武曌当即对李显夫妇和阎朝隐道:“朕的病经爱卿祝祷,已愈大半。”

李显暗中端详,皇上的气色较之初见时果然好了许多,便更感神奇。

“传朕口谕,赏阎爱卿银千两,帛百匹。”

送罢阎朝隐回来,武钦发现武曌竟已走下病榻,与李显夫妇坐在外室说话了。

李显向武曌禀奏了吐蕃赞普弃都松派遣使团来京,求为藩国的消息,武曌顿时凤颜大悦,当下要李显回京后,即刻命天兵军兵马副帅、陇右军大使娄师德、凤阁侍郎检校并州刺史魏元忠前去迎接。

李显又提到薛元超之子薛稷奏称自古无控鹤监一官,今设之有违道统,谏言罢之。武曌的脸色立时就阴沉了:“其父当年泯顽不化,其子又固执己见,什么古无此官?难道朕不能设一个么?太子乃国嗣,岂能耳软?传朕旨意,迁薛稷为水部郎中。”

韦香眼快,看到武曌脸上不高兴了,忙附和道:“母皇圣临天下,旷古迄今未有之也,设个控鹤监有何不可?”见此,李显便不敢再有二话。

武曌脸上的表情这才活泛了些,把话题转到了自己所忧心的身后大计上来:“朕宣你来还有另一层意思。朕已赐你武姓,说来你与三思皆天潢贵胄。眼看朕春秋日高,所忧心者,唯恐你兄弟姐妹不能相容,故而朕不日回到神都,有意让你等于祖宗面前盟誓,相约善待彼此,不可内讧自残,不知你意下如何?”

李显忙不迭地回答:“谨遵母皇旨意。”

“如此甚好!你回朝后先知会诸位亲王公主,待朕回到神都后再做定夺。”

当晚,李显夫妇就在缑氏城行宫过夜,并陪武曌、张昌宗、张易之进了晚膳。

酒阑席散,回到殿中,掩了殿门,韦香就将憋了一肚子的话全倒了出来:“说什么赐了武姓?难道这样就能抹去李氏血脉的事实么?殿下在内心深处承认过自己是武显么?陛下竟还有盟誓之思,相王自不必说,先得问问武氏兄弟会不会守诺吧!真是笑话。”

“你这张嘴?难道被废的悲剧还要重演一次么?本宫可是怕了。”李显惊慌失措地上前捂住了韦香的嘴。

韦香没有再辩解,暗地里却发狠,迟早要将武氏一族斩尽杀绝……

二月十二日,武曌从嵩山回到了神都,直接入住瑶光殿。随着年事日高,她越来越不愿意待在武成殿,而更喜欢瑶光殿修竹撒翠、紫兰飘香的宁静和张氏兄弟的伺候。

而今天,她要在这里等待的,却是一群让她牵肠挂肚的儿女宗亲。

在清亮的晨光里,太平公主与武攸暨第一个到了司马门前,正要下车上路,却发现身后不远处有一辆车子也停下了,从车上走下来的正是相王李旦。自李显回朝后,这兄妹俩已经许久没见面了。相互见了礼,一同上了司马道,话题自然集中在盟誓之事上。

“皇兄对母皇的旨意如何看?”太平公主像是不经意地问道。

“母皇深谋远虑,为兄唯母皇之命是从。”李旦回答得不假思索。

太平公主笑了笑道:“皇兄倒是明白。”其实,她压根儿就不认为盟誓会有什么用处,武氏与李氏乃血海深仇,盟誓也只是表面文章罢了。何况,她一直觉得只有自己才配继承皇位,又怎么会与这些人修好?她正想着,就看见武三思、武攸宜、武懿宗、武攸宁四人也跟着过来了。

这四人中,武攸宁是最为斯文的一个,也是任职最多的一个。他十分羡慕的兄长武攸绪早早地就隐居了,而自己却置身于宗亲漩涡之中不能自拔,看着几位兄弟,他长叹一声道:“陛下如此做,也是为了武氏之将来啊!”

这话一出口,就引来武懿宗一阵大笑:“将来?你以为李氏都是痴人么?依我之意,趁陛下精神尚可,干脆将那几个窝囊废除掉,直接扶三思登基罢了。”

武三思狠狠地瞪了武懿宗一眼,伸手指了指前面太平公主的背影,武懿宗急忙收住了话头。

当他们各怀鬼胎地走进瑶光殿时,李显已先到了。

大家都是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似乎李、武之间从来就是彼此礼让、相亲相爱的。他们齐刷刷地跪倒在瑶光殿的丹墀内,山呼:“吾皇万岁万万岁。太子千岁千千岁。”

这情景让武曌的眼睛顿时湿润了,很愉快地道了一声:“平身。赐坐!”

她破例地没有坐在龙案里与儿女们说话,而是来到他们中间,大家自然把最中间的位置留给了她。离得这么近,武曌几乎可以听到他们每一个人的心跳和呼吸,他们投过来的每一丝目光都温暖着她苍老的心。

这一切,让武曌心潮翻卷,不能自已,她相信他们一定读懂了自己的用心,便说道:“朕今日召你等来的目的,想来你等早已知道。到圣历二年,朕已是七十六岁春秋。朕一生历经风云,虽不敢自比秦皇汉武,然则上无愧于苍天,下无愧于黎民。朕唯望者,乃百年之后,你等兄弟姊妹相谐友善,无起纷争,共铸大周基业,因此朕草拟誓文,树立约束。你等若无异议,朕将择定佳日,于明堂告之天地,铭于铁卷,藏于史馆。武钦,替朕宣读誓文吧。”

“老奴遵旨。”武钦颤颤巍巍地从案头捧起由上官婉儿拟定的誓文,尖着嗓音念道——

夫昊天苍苍,而生万有之灵;金土茫茫,而养芸芸苍生。宗室根脉,绵延而不绝;同气连枝,情深而逾海。吾等皆乃武氏支脉,承皇天之雨露,沐大周之光泽。据此盟誓:肝胆相照,血浓于水,推诚相见,无彼此猜忌,无竞相残杀,孝人天下,泽流万世。若有违者,天谴者,人诛之,切切此誓。

随着武钦的落音,瑶光殿里霎时陷入了极度的安静,只有武曌呼吸的声音飘过每一个人的心头。显然,那重若千钧的措辞,那天谴人诛的警示,击中了每一个人心底的最软处。

过了许久,诸位宗亲才异口同声道:“泽流万世,切切此誓。”

此时,李显清晰地看见,两行热泪顺着武曌的眼角,流到了腮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