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公瑜一走,韦思谦又把诉状前后认真看了一遍,虽觉此案不大,但牵涉到左相,自己能否公平断案,给田主一个交代,必然为朝野瞩目。于是他便无心静坐署中,收拾起案卷,径直奔往许圉师的府邸。
“有人将令郎告到下官那了。”在跟着许圉师走进前厅的当儿,韦思谦说道。
“此事已在老夫预料之中。无怪他人,乃老夫教子不严,疏于训诫,才有今日。老夫已将逆子杖刑一百,现已卧榻不起,正在疗伤。”许圉师说这话的时候满腹心事。
韦思谦暗暗打量一下许圉师,发现他似乎苍老了许多。他明白此案的分量,顿生恻隐之心,又为他杖下无私而感动。可他肩负台院监察之职,担检举弹劾之责,不能以情代法,只有保持沉默。
许圉师招呼韦思谦喝茶,遂将事发之后,自己如何扮作商贾登门道歉;如何知道当日夜间有人将田主接进东都,承诺助其诉讼的细节述说了一遍。韦思谦听着听着,就觉得此案绝非一起诉讼那么简单。联系到两个时辰前袁公瑜引田家入公署递交诉状之举,情知左相必是被许敬宗等人盯上了。
韦思谦放下茶盏,站起来问道:“大人可否让下官查看一下公子的伤情?”
“遵大人之意。若非他头上尚有奉辇直长这个头衔,老夫真想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许圉师说着,两人一起穿过后庭大门,进了一座四合院。
来到上房内室,只见许自然趴在榻上,脸色苍白,头发蓬乱。他见父亲陪着一位朝廷官员进来,负气将头转向一边,一副不屑的架势。许圉师见此很不高兴,训斥道:“司宪韦大人前来探视,你如何这等无礼?”
许自然艰难地扭动了一下身体道:“既有当下,何必当初。父亲既然不念父子之情,何不将孩儿一顿乱棒打死,免得您看着心烦。”
许圉师一口气被堵在胸中,回不过话来,他瞪着儿子,正要怒骂,却被韦思谦拦住了:“公子不必动怒,令尊如此亦出于无奈。公子在朝为官,自不难知道现今朝堂许敬宗、李义府一个个虎视眈眈,只怕没有机会扳倒……”
许圉师怒道:“蠢材!你哪里知道,有人已将诉状递到司宪台了,韦大人就是专为此事而来。”
许自然却不相信,道:“一个农家田主,连司宪台的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焉何会呈诉状?即便诉讼,也当到洛阳令那里才是。”
“愚蠢!他不知道,有人知道啊!你涉世太浅,焉知宦海险恶?”许圉师恨铁不成钢。
许自然这才真正地担忧了,朝廷要处置起一个小小的七品奉辇直长,与掐死一只蝼蚁无异,他转过脸来时,目光中就多了惊惧:“司宪大人,这可如何是好?”
韦思谦负有执法之责,自然不便多言,他上前轻轻掀开他的被子,低头查看一番,不禁暗暗吃惊许圉师下手之重。他的手稍稍触了一下,许自然便疼得龇牙咧嘴。
韦思谦覆上被子,道:“公子好好休息,改日下官再来探视。”
回到前厅,韦思谦很是感动:“大人先于律令严责令郎,乃为官之明,下官将在朝堂上奏明,恳请陛下不要因令郎涉案而陷大人于不忠不义。”
许圉师长叹一声道:“老夫先谢过大人。然则老夫身为人父,岂能脱得干系?倘许敬宗等人咬住不放,只怕此劫难逃。”
“大人所忧,亦下官之虑。然下官之所以如此,非唯为大人考虑,乃情在社稷。若是让许敬宗、李义府之流独霸朝堂,那将臣无宁时,国无宁日。自长孙太尉‘谋反’案发后,能抑二人者,唯大人与上官大人耳!”韦思谦宽慰道。
许圉师虽然心中无底,却不得不承认韦思谦所说乃一针见血。但他还是觉得不能因为自己而置大司宪进退失据,便慨然道:“大人所言,一片至诚,老夫心领了。然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况犬子乎?大人当以律判案,该定何罪就定何罪,绝不要姑息怜悯;即便老夫领罪,亦无悔矣。”
看到许圉师两眼潮湿,韦思谦亦心绪烦乱,一时语塞,当下告辞。
走出许府,韦思谦抬头看去,已是日色西斜,光晕中多了淡淡的橘黄,将车驾长长的影子涂在坊间的路上。“嘚嘚”的马蹄声伴着驭手马鞭的脆音穿过林立排列的店铺,让他一下子回到了早年的岁月。
诞生在河南阳武的他似乎命运注定坎坷,刚刚举进士时,他踌躇满志,抱负满腔;他狂傲不羁,自恃才高,可自从应城令任上被时任的吏部尚书高季辅发现调到京城后,他就在侍御史任上徘徊不前了。他似乎不在乎这些,仍然很自信地来回于府邸到公署的路上,并且常常对身边的同僚放言:“御史出都,若不动摇山岳,震慑州县,诚旷职耳。”他读得懂同僚们投来的鄙夷目光,可他却不管这些,依旧我行我素地书写着自己的人生。
他办理的最大案子就是时任中书令的褚遂良强买中书译语人之地的要案,那时候李治刚刚登基,从谏纳言之风蔚然朝野,褚遂良被贬出京,但他也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不到三年,褚遂良回京任吏部尚书,他一下子就被贬为清水县令,但这不能折他半寸锐锋。当友人劝他知进退,敛锋锐时,他报以自负的笑意:“吾狂鄙之性,假以雄权,触机便发,固宜为身灾也。”
友人满含困惑问:“你这又是何苦呢?公若为此而殃及妻子,如之奈何?”
韦思谦先还能平静地倾听,此时却是满目肃然,一副凛然不可屈的模样:“大丈夫当正色之地,必明目张胆以报国恩,终不能为碌碌之臣保妻子耳。”
友人被深深地感动了,执手凝望良久,感喟万千:“公威在正、在廉、在信、在无欲也。呜呼圣朝,为何因小疵而弃大德也?”
值友人时任潞王府长史,出于惜才,将他举荐到府中任仓曹,负责为潞王管理谷物。进府那天,友人不无期待地说道:“公岂是池中之物,屈公为数旬之客,以望此府耳。”
果然,李治因为喜爱李贤而对他周围的人倍加关注,不久他就做了右司郎中。直到朝廷改制之时,他又被任命为大司宪,而且是在洛阳。但他没有想到,上任后第一件案子又是关于一家位居宰相的大人。
暮色渐沉,辕马发出几声“啾啾”的鸣叫,打断了韦思谦的思路,西天晚晖只剩下几片赭红色的残霞,而月亮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地跃出洛水,惨淡的银光洒在砖铺的道路上,他顿时感到了几分清冷和寒意。毕竟是十月了,韦思谦抚了抚肩头对驭手道:“快点,天色不早了。”
“嗯!”驭手答应一声,一甩鞭子,那马儿的步子顿时快了许多。
韦思谦的思绪也在迅速运转。他将此案与褚案做了对比,发现了两点相异之处。一点是褚案系褚遂良直接触犯律令,而许案却是儿子犯案,父亲受到牵连;第二就是同为宰相,面对刑律的态度却是大相径庭。褚遂良一意孤行,拒不改过和认错;而许圉师就不同了,他不但严责了儿子,还决计要向皇上领罪。
当府门前灯笼闪耀着清亮的光芒时,韦思谦心中的云团渐渐散去,开始透出一线希望的靓蓝。他要说服皇上,说服朝堂上的同僚,将许自然犯罪与许圉师区分开来,或许这样可以为朝廷保留一位清正廉明的宰相,一股足以抑制许敬宗、李义府的力量。
“吁!”驭手一声吆喝,马儿在府门前停住了。
府令出来迎接道:“老爷回府了。夫人正等着您用膳呢!”
“哦!冗事缠绕,回府晚了。”他说着,就到后堂换了常服。
来到中庭,见夫人正在那里坐着等候,案上摆满了各种菜肴,虽无山珍美馐,却也琳琅满目,还有杜康美酒。韦思谦不禁愕然:“夫人这是……”
“孩儿恭祝父亲大人寿比松龄,福如东海。”话音还未落,两位儿女从一旁的门内走了出来,拜倒父亲面前。
儿子送的是一方巨大的“寿”字,其字甚是雄健,上款题曰:司宪韦大人寿诞志庆,下面的落款是西台主书冯承素。
一方印章,一款题名引起韦思谦的注意,他的眉头顿然皱了起来:“这冯承素虽官居八品,书艺却是超绝,有‘一字百金’之誉,你这字从何而来?”
“父亲忘了,孩儿因字迹清秀,被上官大人举荐到西台任修撰,恰与冯先生在同一署中。前日,孩儿向上官大人请告为父亲筹办华诞,不料被在一旁的冯先生听到。他仰慕父亲为人,便随手写了‘寿’字相赠,并分文不取。”
“你就欣然领受了?”
“韦氏家风甚严,孩儿岂敢收受他人礼品。孩儿是当着上官大人的面付了银子的。”
“如此甚好!为父一生多在御史台供职,办案无数,深谙人不畏我威而畏我廉。物必自腐而后虫生,你入仕时日尚短,万不可纵欲放任。”既是自己寿诞,他就不便太多教训,韦思谦点了点头,转脸笑看着女儿道,“你也备礼了?”
女儿莞尔一笑,呈上了一盘寿桃。那寿桃颜色甚是鲜艳,韦思谦看了十分高兴,连道还是女儿知为父也。他还顺便问了女婿近况,女儿一听此言眼里便充满了泪水,道:“夫婿远在西州裴行俭大人麾下,已有数年未见面了。”
韦思谦心感愧疚。当初女婿在京都宿卫中任校尉,本也安定无忧,可褚遂良复出后,寻机将之调往西州,由校尉降为旅帅。说到底,都是跟着自己受了牵连。好在裴行俭为人正派,量才授官,听说女婿又被擢拔为校尉了。韦思谦收下礼品,目光中就多了许多温柔:“为父知你孤守之苦,然则将士戍边乃天职也。况裴大人一代名将,跟随他必有大造。”
这时,夫人在一旁插话道:“你们父子平日忙于公务,好不容易借夫君华诞,家人团聚,夫君言不离为官选将,岂非将府邸变了朝堂?饭菜都凉了……”
韦思谦不好意思地刹住话头道:“好!不谈国事!吃饭吧。”
经他这一说,妻子儿女如释重负,纷纷举杯向他祝寿。
但是,夫人还是敏感地觉察出韦思谦在整个筵席期间都心神不定,有时候,还对儿女的祝寿答非所问。她猜度着夫君定是在外面遭遇了难事,待酒阑席散后,她就有意留夫君到前厅饮茶。
丫鬟奉上茶具后,夫人亲自烧了滚烫的伊河水,放了大苏山产的“雀舌”,第一遍冲去茶尘,第二遍才轻轻地注入盏中。但见那茶形如鸟雀舌尖,茶汤淡黄微绿,滋味香醇。韦思谦缓缓抿一口入腹,顿觉神清气爽,脱口道:“好茶!好茶!”
“夫君有所不知,前些日子妾身到龙门拜佛,遇一佛姑,相谈甚洽,临别时她赠妾身一包大苏山的‘雀舌’。妾身正要问明法号,可一转身,她竟然无影无踪了。”夫人叙述着这茶的来历。
“哦!莫非她……”韦思谦忽然想到褚遂良被贬爱州时曾救过的一个女尼,据言当年她曾到过龙门。
夫人见状,便问道:“老爷认识她吗?”
韦思谦打了个岔道:“老夫如何认识她?夫人留老夫用茶,非唯叙家事吧?”
“老爷贤明!今日是老爷五十大寿,家人相聚,你为何心思彷徨,精神不定。是在朝堂上遇见难事了么?”
“人云‘君子之泽,五世而渐’,依老夫看来,到不了五世,即门风坍塌,泽光散去。治国不易,齐家犹难。”韦思谦叹了口气,遂将许自然践踏百姓稼禾,牵连到许大人的前因后果述说了一遍。
夫人一边听,一边欷歔感叹,末了道:“生下如此不肖之子,许大人当然心忧如焚了。”
“岂止许大人之子,现今人心不古,世风日下,皆因仕宦之子恃家世之威,危害百姓,鱼肉乡里,此风不煞,总有一日要断送大唐社稷的。”
“此乃皇上所虑之事,老爷何须杞人忧天?不唯官宦子弟无视律令,滋事妄为,王公贵族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老爷一人,有何回春之术?”
韦思谦很吃惊于夫人的一番话,她虽深居简出,倒对世事洞明清醒。然则,他一生耿介,性格使然,不得不忧:“夫人之言差矣。若是天下官吏皆浑浑噩噩,尸位素餐,一任奸佞横行,危害百姓,食朝廷俸禄者能无愧乎?”
“妾身跟随老爷半世,风雨相扶,深知仕途艰辛。还乞您为儿女着想,谨言慎行,不可再让当年故事重演。”
韦思谦也不辩解,只是道:“在其位一天,就要为社稷尽力一天。夜深天寒,夫人早些歇息,老夫还要起草明日上朝的奏章呢。”
“唉!秉性如此,其之奈何!”夫人为韦思谦加了一件外衣,“天冷了,老爷不可太晚了。”
送夫人走出前厅大门,韦思谦抬头望去,不禁“呀”了一声,原来天空不知什么时候落雪了。
卯时三刻,大臣们都早早地云集在武成殿外的塾门,等待隔日一天的朝会。韦思谦赶到的时候,许敬宗、上官仪、李义府、许圉师等人已先行到了。
也许是为了躲避大家的议论和目光,许圉师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一任塾门内外喧嚣声时起时伏。
许敬宗今天显得很活跃,他看见韦思谦来了,主动迎上来打招呼道:“大司宪到了?”
“右相表率,下官岂敢怠延。”韦思谦急忙还礼,心里在想许敬宗一定会问起许自然一案的。
果然,当两人相向而立之时,许敬宗便问道:“不知大司宪对许自然一案审理如何了?”
韦思谦略一沉吟道:“下官办案,向来以大唐律令为绳,必重证据,请大人放心。”
这时,李义府凑上来说道:“不知大司宪可否详告之?”
“大人位在宰辅之列,定当知道案情尚未真相大白之前,是不能公之于世的。下官身负检举弹劾之责,对任何以身试法者绝不姑息。”
“那是!那是!” 李义府自讨了个没趣,忙转身来到许圉师面前,脸上堆着笑,但出口的话却带了讥讽,“下官闻听大人一向家教甚严,焉何公子竟然糟害百姓,举止无度呢?”
许圉师自知理亏,也不辩解,他看了李义府一眼,又低头想该怎样应付今天的朝会了。
辰时二刻,李治出现在朝会上。李荣宣布,朝臣有事,尽可陈奏。
首先是奉常寺奏请龙朔四年正月于泰山封禅,李治当场恩准,还要太常寺与鸿胪寺协力玉成;接着,宗正卿李博乂奏请立皇子李旭轮为殷王。对于此类宗室封赐之事,大臣们都不会提出异议。
接下来,李治问有何事还需要陈奏,就听见李义府出列道:“启奏陛下,据西台舍人袁公瑜举报,左相许圉师之子、奉辇直长许自然出城游猎,踩踏百姓稼禾,不思道歉,反以鸣镝射伤田主。田主诉讼至大司宪韦思谦处,彼竟不审理案情,反而出入于相府,蝇营狗苟于密室。微臣以为许圉师、韦思谦无视大唐律令,纵容犯罪,罪不容赦,当免官发详刑审讯。”
“哦?”李治将脸转向许圉师问道,“爱卿可有此事?”
许圉师回答道:“确有此事。”
李治闻言龙颜不悦,责备道:“卿在相位,难道不知‘君者,舟也;民者,水也’乃先帝箴言么?竟然纵子践踏民田,可知罪乎?”
许圉师随着李治的责问就跪倒在殿前了:“启奏陛下,臣子身为朝廷命官,无视律法,践踏民田,罪在不赦。臣……”
“既是知罪,就该奏朕知道。”李治挥了挥手,又转过脸来问韦思谦道,“司列奏你不治罪犯,可有其事?”
韦思谦这才明白,塾门前李义府那一番话原是早有预谋。他觉得此时只有自己站出来说话,才能平息关于许自然案的种种流言。好在皇上追问,给了他说话的机会。
“启奏陛下!”韦思谦出列,正了正手中的笏板,“许自然践踏民田,意欲以鸣镝惊吓田主,依律当治罪。微臣接到诉讼后,即详阅诉状,亲临侦查,发现其情有二。其一,许大人闻知公子肇事,当即命府役杖击一百,致皮开肉绽,卧榻不起;其二,许相亲往田家致歉,加倍赔偿。因此微臣以为,许大人知过而改,善莫大焉。故而无须免官断狱,面壁思过可矣。”
追着韦思谦的话尾,许敬宗出列道:“韦思谦所言,分明是为许大人掩罪开脱。身为人臣,纵子犯罪,若不严惩,纲纪何在?臣为宰辅,以为不治许大人之罪不能安社稷,定民心。”
详刑寺卿辛茂将也以为朝臣犯罪,当严惩不贷,主张将许圉师免官治罪。东台侍郎刘祥道、司宪大夫窦德玄纷纷附和,强烈要求惩办许圉师。
在朝会上声音一边倒的时候,李治却表现了分外的冷静,他自认还是比较知左相的,他也相信韦思谦的话并非妄言,他从内心里希望许圉师能从自己的斥责中听出宽容的弦外之音。
“圉师为宰相……”他有意省去了左相的姓,希望许圉师能从这称呼的变化中感受得到他的良苦用心,“其子侵害百姓,匿而不言,岂非作威作福?”
孰料许圉师完全没有理解皇上的意思,把憋了半天的愤怒一股脑儿凝聚在反驳皇上的责备上。他脸涨得通红,近前一步高声道:“臣备位枢纽,以直道事陛下,不能悉允众心,故为人所攻击。”
这话一出,上官仪就急了,不断地使眼色欲图阻止他说下去,但许圉师全然不顾这些,依旧站在那里手舞足蹈,慷慨陈词:“至于陛下指责微臣作威作福者,臣愧不敢领。自古作威作福者,或手握强兵,或身居重镇,臣奉事圣明,闭门自守,安敢作威作福?”
上官仪的心就悬到了半空!唉!书生!你这不是当着朝臣的面让皇上难堪么?
果然,李治由最初的严厉责备转而发怒了,用从没有的高声怒道:“放肆!”
李治颤抖的手指着许圉师:“你是恨手中无兵么?依你之言,若是手握重兵,岂不草菅人命,为霸成性,意欲谋反么?”
许敬宗认为时机到了,往日朝堂的恩怨情仇,一瞬间都化为一举击倒对方的力量。当李义府不顾皇上身边有李荣与宫娥的侍奉而奔上前去抚着皇上的胸口劝他息怒时,许敬宗不失时机地站了出来,箭语词锋直指许圉师,痛骂他与韦思谦狼狈为奸,包庇罪犯。说到激动处,许敬宗的牙齿咬得“咯咯”直响:“人臣如此,罪不容诛!”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朝臣们都以为许、韦二人必死无疑,丹墀内大臣跪倒一片,要求将两人腰斩的呼声此起彼伏。
再看看许圉师,他好像知道辩解无益,干脆跪在一角等待着厄运的降临。
其实,此刻心急如焚的还要数上官仪。他完全没有料到,一件不算大的案子却使君臣陷入对峙的僵局。他非常清醒,这一切只能使忠者伤怀而奸佞得逞。他必须设法缓和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必须找到说服皇上的理由,必须让许敬宗等人无懈可击,必须保护两位臣僚。
上官仪迅速镇定了神情,走到许圉师身边低声道:“大人过分了。以大人之聪慧,为何听不出陛下的宽惠厚爱,隆恩浩**呢?令郎不羁,非唯伤民,亦伤君心。”接着他转过身面对李治,很恭敬、很从容地说道,“许自然身为朝廷命官,不思自约,恣意妄为,其罪昭然;许大人身为人父,难辞其咎;各位大人激愤之词,忠心可鉴;陛下对许相严责,非为一人之得失,乃在警示吾等为臣子者,意在正朝纲之律纪,约官吏之所为,明教化之本源。吾等当醍醐灌顶,警钟长鸣。”
这番话一出口,上官仪凭直觉感到朝堂上的气氛缓和多了。他又向前挪了挪身子,使自己与李治距离更近些:“许相登门致歉赔偿,足见其体民疾苦之诚;杖责令郎,足见其怒子不羁之痛;至于未及上奏圣听,乃忧陛下龙体不适。韦大人受理诉讼,据实禀奏,实遵为臣之道。臣僚之情,惺惺相惜,在所难免,然并无徇私枉法之为。故而微臣以为,许自然伤民之利,依律当治罪;许相教子不严,也理当自省。罚之可以,杀之不可,请陛下圣裁。”
说完,上官仪入列静站,等待着皇上的裁决。当然,他的眼睛也没有闲着,来回扫着每一个在场者的表情。许圉师和韦思谦从心底里感佩上官仪的回旋之术,尤其是许圉师,这会儿听上官仪侃侃而谈,心里似乎吹进缕缕凉风,纷乱的思绪渐渐归于清醒,不禁为自己刚才的举止而悔愧。若非上官仪出面,自己今天是死定了。
再看看许敬宗和李义府,他们平日里在朝堂上翻云覆雨,巧舌如簧,如今千般的心计都被上官仪的一番陈词化解了。李义府最担心的就是皇上在上官仪的谏言之后改变了主意,堵塞了他的相路,于是再度出列道:“上官大人所言不无道理,然在微臣看来,不思齐家者,岂能居相位而无为。许相纵然可免一死,亦无颜站在朝堂,为群臣之表率矣。故而臣以为当免去许圉师本兼诸职,令其闭门思过。”
上官仪不再反驳李义府,今日朝堂上的结局也只能如此了。
李治并不昏聩,即便许自然踩踏百姓稼禾,但罪不及死,他刚才所有的声色俱厉都是因为许圉师太不给他面子,竟然敢当面顶撞他。上官仪的话不仅让他挽回了面子,也促使他冷静了下来。但他也认为李义府所奏言之成理,威权并重。他环顾了一下站在下面的臣下,终于做出了一个各方都能接受的裁决:“左相许圉师教子失责,不思改过,抗上逆礼,咆哮朝堂,着即免去左相,贬虔州刺史,以示惩戒;其子许自然,下狱问罪;大司宪韦思谦判案迟缓,降职侍御史,仍职司宪台,着任窦德玄为大司宪。上官仪拟诏,右相许敬宗初审,奏朕批阅。”
“陛下圣明!”
上官仪的一颗心终于可以放下了,他相信许圉师的外放只是暂时的,他为政清廉,朝廷必有重新起用的时候。
朝会散了,可李义府心中的疑团没有散,一向将笑容挂在眉梢的他目光呆滞了,出了大殿,他在司马道上等待许敬宗,希望他能说些什么。
“皇上这是怎么了?免了许圉师的相位,却不任命新宰相,难道他要让左相的位子空着么?”
许敬宗也很纳闷,依他的判断,许圉师免了,他自然会转为左相,但是皇上却如演奏一曲乐音,在人心高悬之处,却戛然而止了。
“唉!此事恐怕还得从皇后那里着手。”
“大人言之有理,下官也是这个意思。皇后必不能容忍皇上任一位她看不上眼的臣下做宰相。”
许敬宗道:“世事难料,老夫发现皇后近来对那个上官仪倒颇有好感。”
李义府立即一脸的肃然:“一定要阻止上官仪的图谋,否则,我等在朝堂上就岌岌可危了。”
两人相互看了看,转道去了洛城殿……
来济以身殉国的消息传到洛阳,已是龙朔三年(公元663年)正月了。元宵节后的第一个朝会上,上官仪向李治禀奏了这位前中书令不释甲胄,赴敌而死的悲壮事迹。李治听后黯然神伤,却因为其涉及当年废立之事,又不便多有褒奖,只传下口谕,准予将其灵柩接回长安,择地安葬。
朝会上,李义府被任为右相,许敬宗拜太子少师、同东西台门下三品。虽然朝廷未明确其为左相,但武曌向来是把他视同为左相的。每逢大事,都先听他的谏言,然后才向上官仪与李义府咨询。
也是在这次朝会上,司度上奏建大明宫费资过多,入不敷出。于是李义府进言减百官一月俸禄,同时加赋雍、同等十五州,以奉大明宫。
上官仪以为减百官俸禄以充作宫室用度尚可说得过去,但加雍、同等州民赋则有失民心,可他思之再三,还是将话咽进了腹中。他不愿意因小失大,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等他去做。
而司宗李博乂则上奏,说新城公主不明原因暴薨于府中,疑为驸马都尉韦正矩所害。李治当即下诏,要辛茂将将其拘捕,严加审理。
退朝以后,李治回到武成殿,想着自己最小的皇妹溘然离去,不由潸然泪下:“御妹可谓命途多舛,早年尚长孙铨,因太尉谋反而青春寡居;后又尚韦正矩,不想又遭此厄运。此上天以命谴朕也!”
李荣便也跟着流泪,早年在太宗身边时,他在宫中常常看到新城公主在宫苑中嬉戏,知道晋王兄妹之间的亲昵,便劝慰道:“人已去矣,陛下龙体要紧。眼下惩办凶手,对逝者而言乃安灵之至要也。”
李治点了点头:“若证据确凿,朕要将这贼碎尸万段,以慰御妹在天之灵。”
正月底,辛茂将陈奏了新城公主案情始末。李治下令在长安西市行刑,将韦氏父子斩首,其族流放岭南。
然而,龙朔三年的春天对李治来说似乎是个多事的季节,不顺心的事总是一件接着一件。三月的一天朝会后,西台侍郎、同东西台门下三品的上官仪有意晚走一步,到武成殿将一封书札呈给了李治:“此乃司宪台侍御史韦思谦的举报,臣恭请陛下圣览。”
李治从李荣手中接过呈上来的奏章,大致浏览一遍,脸色立时就阴沉了,问道:“依爱卿观之,韦思谦举报属实否?”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李义府几起几落,皆与贪贿好色有关。朝野传闻其专以卖官为事,铨综无次,怨言载道。韦思谦不以进退为意,侦查取证,其疾恶如仇之情昭然可见。”上官仪虽没有正面回答,但是其意思李治十分清楚。
“人之所失,皆因欲念,朕亦颇闻彼之作为。”李治沉思片刻,放下奏章,说话的口气反倒缓和了,“刚刚贬谪了一个许圉师,如今又现李义府贪贿之行。传将出去,朝野必议论纷纷,容朕三思后再做定夺。”
上官仪一听就立即明白了,皇上必是要与皇后商议之后才好决断,他也不强求皇上立即做决定。自武曌听百司奏事以来,他虽然厌恶她的独断与跋扈,却也常常对她嫉恨贪腐的态度深以为然。他相信,尽管李义府是她的心腹,但在治贪惩腐这件事上,她定然不会与皇上抵牾龃龉。
听着上官仪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李治脸上的和悦迅疾退去而变得心事重重了。他把一纸奏章反复地看了看,就不得不感佩韦思谦做事的周密。那里面的桩桩事情都让他触目惊心——
李义府进封河间郡公,做了右相之后,其家上至去世老父,下至襁褓中的婴儿,皆有官衔,皆领取朝廷俸禄。
李义府之母、妻子、女婿,借卖官鬻爵敛财,以致求官者、为亲人寻求法外开释者连属塞道,门庭若市。
李义府改葬祖父,州县官员争相献媚,征召人夫、车、牛载土筑坟,昼夜不息。高陵县令张敬业因昼夜督工,竟然累死在墓场。至于改葬之日,文武百官争相送礼,各种器具、用品都极尽奢靡,车马、供帐相望七十余里。
……
写到这里,韦思谦在奏章上油然长叹——我朝自高祖以降,纵王公者,无如若此矣!
李治将奏章扔在案头,狠狠地拍打着案头怒道:“如此贪蠹,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皇上在批阅奏章时如此震怒,殊不多见,李荣慌忙上前劝慰。然而,他很快就发现皇上的龙威来得快、去得也快,甚至有些沮丧地低下了头。李荣知道,皇上一定想到了皇后,他有着臣下无法理解的苦衷和无奈。
过了一会儿,李治抬起头的时候,李荣就从他的目光读出了不尽的沉郁:“移驾洛城殿,朕今夜不回贞观殿了。”
李治不会想到,当他的轿舆停在洛城殿前时,李义府刚离开不久。他更不会想到,李义府向武曌禀奏的中心话题就是要她提防上官仪。他还特别举荐由东台侍郎刘祥道出任司列太常伯,不为别的,就因为他年老多病,且处事谨慎,这样选官诸事必时时禀奏而绝不敢自断。
武曌又一次褒扬了李义府的干练和多思,勉励他在右相任上多所作为。当她正为与李义府推心置腹的交谈而欣悦之际,就听见从殿外传来“陛下驾到”的声音。她并不像其他嫔妃那样惊慌,只是缓缓地站起来,让李义府从偏门退下了,之后才对张尚宫道:“随本宫迎驾。”
李治已习惯了这种并不追求繁文缛节的见面,两人相携着进了洛城殿,他看见案头堆了不少奏章,这些都是要经过皇后阅看才呈给他的,有些不需要庭议的,皇后便布置有司去办。因此除三台宰辅之外,有许多朝臣很久不曾看见皇上了。
呷了一口热茶,李治觉得嗓子清润了许多,便对武曌道:“朕龙体不佳,将所有的朝报、奏章、文书悉委皇后阅看,皇后也太辛苦了。因此朕今日寻思,太子已十一岁了,有司所奏之事,若无要紧,即可由太子阅办。”
武曌甜蜜地笑了笑道:“陛下圣明。让弘儿历练历练也好,正好臣妾这里就有些无关紧要的文书,明日就遣人送去。”
用膳的时候,武曌将李义府所奏悉数说与李治听,中间也夹带着她的溢美之词。李治只是听,也不多插话,充其量就是微微颔首。武曌何等敏感,她从皇上微妙的情绪变化中嗅到了异样的气息。她立时刹住话头,向李治敬了一杯酒,将有关李义府的话题岔了过去。
晚膳以后,武曌传乳娘将旭轮小皇子抱来了。他已经八个月大了,见了李治便咿咿呀呀的。李治从乳娘怀中接过旭轮,俯下身子,亲吻他嫩嫩的笑脸,逗得他笑个不停。
“扑哧”一个响屁,接着他一泡尿便洒在了李治的怀中。武曌见状,立即怒目投向乳娘:“你是如何看护皇子的,怎能将尿洒在陛下的龙衮上?”
乳娘诚惶诚恐,李治倒不那么在意,他被李义府惹起的烦恼此刻都被旭轮的一泡尿冲散了,他拦住武曌的话道:“旭轮尚未学语,此乃哑语也,是与朕亲热呢!”
“皇上真会说笑。”武曌也不再追究,丹凤眼眯成了一条线。
“时候不早了,臣妾为皇上宽衣安歇吧!”见皇上心情好转,武曌遂要乳娘将旭轮抱了下去,那一双纤纤细手伴着嘤鸣就伸到李治面前。
李治借着灯光打量着武曌,旭轮的出生丝毫没有影响她政事之余的柔情似水,那漫过他身体的每一根手指都是富于弹性而又光滑的。这个时候,他总在朦胧中将坐在洛城殿里批阅奏章的武曌看作另外一个人,眼前的她才是自己情感的依托,才是自己深爱着的武曌。
他对武曌的诉求是知之甚深的,尽管因年岁日增与朝事烦忧他有时候会力不从心,但他还是借助药物而满足了她的**。可今夜他心不在焉,李义府的影子总是横亘在他和武曌之间,使他一次又一次陷于疲软。
武曌期待的冲击和**始终没有到来,她觉得自己的判断没错,她不再强求李治的雄健,而是直接问道:“陛下有心事么?”
唉!朕的任何心思都瞒不过她!李治在心里感叹一声说道:“为何朕十分信任之人,总是负朕?皇后以为李义府其人如何?”
“他诟病甚多,善于掩藏心计,不为臣僚认同,这些臣妾都知道,然则,正所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若论起体味上意、办事干练来,恐怕朝野可比者无几。”武曌评价得十分直接。
“单是不认同倒也无伤大碍,然贪欲无度,恃权弄威,则为社稷之蠹虫矣!”
“哦,陛下果然心中有事,是听到什么流言了么?”
“仅是流言倒也好说。”
李治遂将韦思谦诉状中所列一一道来,武曌听得丹凤眼瞪得老大,一副惊异的神色:“有这等事?臣妾观他平日谦恭卑微,用度简朴,莫非……”
“韦思谦不畏相权,足见为人磊落,所奏俱实。”李治从胸中发出悠悠感喟,“两个月之间,两位宰相相继被弹劾,朕不知人矣!”
武曌没有接李治的话,李义府出乎意料的行为让她的自信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冲击,那些印象中曾经的殷勤、忠贞、善解人意都因为李治的一席话而被割裂得支离破碎。从情感上说,她的确需要李义府、许敬宗来实现她不断葳蕤着的梦想。可如果他们真如韦思谦所报,又岂能堂而皇之地站在大臣面前畅言朝政呢?听惯了她嘤鸣的李治被她的沉默吓住了,他上前抱着她的肩膀问道:“皇后何以默然,是朕过于唐突了吧?”
“臣妾是难以置信啊!”武曌摇了摇头,很慵懒地躺进李治的怀抱。看了一眼李治,她又很婉转地说道,“陛下所言甚是。两月之间两位宰相倾舟,非我朝幸事。子曰,‘不教而杀谓之虐;不戒视成谓之暴;慢令致期谓之贼’,依臣妾之意,陛下还是先行训诫,若彼不思改过,当依律治罪。”
李治还能说什么呢?他同意了武曌的谏言,决计再给李义府一次机会。
可武曌仍然不放心,又建议道:“隔日武成殿中,陛下严词训诫彼等。臣妾隔帘听奏,若彼一意孤行,臣妾绝不姑息。”……
第三天朝会一开始,李义府便眉飞色舞地向李治陈奏,说诏书已六百里快马发往长安,同、雍等州刺史正加紧催缴民赋解往京都,以充公室之用;接下来,他又将百官减俸清单呈上。
李治接过名单,置于案头道:“爱卿果然雷厉风行,大明宫成指日可待。散朝以后,爱卿到武成殿,朕有话说。”
退朝之后,上官仪还在想着皇上刚在朝堂上的庄重神色,心里便生出几分疑虑,皇上不直接将韦思谦的奏章转交详刑卿问案,却单独留下李义府,究竟是何意思?他一时也猜不透,只有静观其变了。
“上官大人!上官大人!”这时身后传来声声呼唤,他回头一看,却是新任大司宪的窦德玄。
“呵呵!窦大人有事么?”
“上官大人见识卓远,依大人观之,皇上会与李相说些什么呢?”
上官仪浅浅一笑道:“陛下之事,臣下如何知道?”
“大人能不知道?下官听说李相听信杜元纪之言,以居府有狱气,宜积钱二十万‘厌胜’之。于是他加紧敛财,其间收受长孙太尉之孙长孙延钱七百缗。下官这里有右金吾仓曹参军杨行颖的密告一件,大人要不要看看?”窦德玄便压低了说话的声音。
“哦!有这回事?”上官仪眉头皱了皱道,“大人乃司宪台上官,可直接到武成殿禀奏陛下。”
“李相眼下正得宠于皇后,他又与陛下在武成殿说话,下官去不是……”窦德玄有些犹豫。
“你何须直接面圣,将此密告直接交与李公公即可。”
窦德玄顿开茅塞,连连道谢,转身就往武成殿去了……
此刻,李义府正站在武成殿中央等待着皇上的旨意。他踌躇满志,意气风发,三月的风吹动了他的袍裾,飘飘然若鸟儿双翼,他依旧保持着微笑和卑微:“陛下传微臣前来,不知有何旨意?”
李治摆了摆手道:“朕今天召你来非为他事,朕闻爱卿之子及婿不谨,多为非法,朕一直为爱卿掩覆,爱卿宜戒之。”
李义府没有任何思想准备,他根本没想到自己的这些行为会被皇上知晓,他精明的头脑快速地旋转着,判断着皇上究竟对此事知之多少。他认定皇上这只是一种试探,决计先发制人,不等李治继续问话,他就勃然变色,颈颊俱张,怒不可遏地反问道:“又是何人在陛下面前搬弄是非了?”
李治闻言很不悦,道:“你只言朕所指真伪否?何须问其所从得焉?”
“臣问心无愧,何须言真假?”李义府向李治施了一礼,“陛下若无其他旨意,臣就告退了。”说罢,他便转身缓步离去。
李义府傲慢不羁的身影让李治的自尊心受到巨大的伤害,他怒吼一声“反了!反了!”便挥臂将案头上的卷宗哗啦啦地扫了一地。
李荣惊呆了,数十年来,没有哪个臣子会对皇上如此无礼。即便是身为元舅的长孙无忌也从来不敢在两仪殿上有些许的僭越和傲上。李义府,你多行不义,必自毙矣!
窦德玄赶到武成殿时,正遇见李义府怒冲冲地从武成殿出来,他急忙避到塾门,等他走远后,才来到刚在殿外站定的李荣面前道:“请问公公,陛下此时可在否?”
李荣向里面努了努嘴道:“正和皇后说话呢!”
窦德玄道:“陛下既然有事,下官不便进去打扰,这里有一道奏章,烦请公公转呈陛下。”
李荣接过上书道:“陛下龙颜大怒,待会儿我定然转呈。”
送走窦德玄,李荣进了武城殿,看见李治和武曌都是一脸的怒气。
李义府的确错了,武曌可以为了自己的目的起用他,也可以面对诸多的政敌保护他,更可以对他无关政局的错谬甚至不轨忽略不见。可她绝不能容忍他对所爱的李治无礼,对大唐的至尊轻慢。当她在竹帘后看到李义府满怀怨恨和不屑离开武成殿时,就在心中向他举起了刀剑。
“此等逆贼,不诛之不足以平朝野之愤。”武曌站在李治面前说道,“大唐疆土万里,绝不缺许圉师、李义府之流。”
“朕好言训诫,孰料他竟冥顽自负,逆法抗上,难道大唐律令形同虚设吗!”
“哼!李义府不知天高地厚,利令智昏。本宫可以用他,亦可以杀他。”
武曌的那个“杀”字几乎是从牙齿间挤出来的,听得李荣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他小心地上前禀奏道:“陛下、娘娘,刚才大司宪窦德玄来过,托奴才转呈一道奏章。”
李治接过奏章递给武曌,少顷,就听见她一声大喊:“好个逆贼,竟敢做‘厌胜’之法,祝诅皇上。来人!传宪窦德玄、辛茂将进宫,立即拘捕李义府。”
受武曌情绪感染,李治许久因为头风而淡远的气度再度回到胸臆间,对武成殿詹事吼道:“遣使者星夜前往长安,传李??来东都监审!”
“轰隆”一声,春雷在大殿上空炸响,开春以来的首场雷雨从洛阳城上空倾泻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