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听了尉迟敬德转述何吉罗之语,就动了要到下面察访实情的心思。第二日,他令人召来房玄龄、李靖两人,与他们商量这件事儿。
“朕看到各州报来的表章,其中有许多描述天下大治的言语。朕想天下大治何其难也,岂能如此轻易就实现了?就将这些表章搁在一边不看。昨日听了敬德转述何吉罗的所观所遇,方悟这些年来,天下的事儿确实有大变化。我们也许信不过自己,然一个局外人这样看,那是不会错的。”说罢,他将何吉罗的际遇简略地说了一遍。
房玄龄拱手道:“贞观初年之后,陛下推行清明政治,诸州表章之风,渐渐朴实真切,官吏们不敢虚饰矫情,所奏实事求是。要说这天下变化,其实真的很大。贞观前二年,因天灾所致收成不好,贞观三年之后,年年风调雨顺,官府及百姓囊中渐渐充实。李仆射领兵去讨东突厥,采用奇兵袭击收到大效,一来没有耗费国家钱粮,二来将北境安定,促使国内更加兴旺,人人不思别事,唯思安居乐业,就有了如今的大治局面。追根溯源,还是陛下当初定下的‘抚民以静,唯重教化’的国策顺乎民意,才有了这等好结果。陛下欲察访此事,臣以为很有必要,还可以借此检阅数年来的成绩。”
李世民摇手道:“此次察访,朕不再去微服私访了。朕昨晚想了一下,觉得可用明暗两条线去察访。明里由朕下诏,派出朝内大臣为各道的巡风大使,由他们将各州巡访一遍。我们今日要做的,是把出任大使的人员定下来。”
他们三人议论了一番,将人员大致定了下来,到了议论关内道大使的时候,三人发生了一点分歧。因为关内道含京师在内的官员,其关系错综复杂,需要一名有威望且有能力之人才能镇住。
李世民征求两人的意见,李靖坚定地说道:“此名大使,非房仆射不能胜任。”
李世民道:“药师兄,你为何说得如此肯定?难道离了玄龄,别人就办不成吗?”
“陛下,关内道位置特殊,所辖官员与朝中百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寻常人掌握不好。房仆射既有威望,又处事果断,大臣之中以他最合适。”
李世民摇头道:“药师兄不要太谦,朕却以为非你莫属。以威望,以能力,你哪一点比玄龄差了?”
李靖若有所思,想了想又说道:“陛下,臣这几年身体状况不好,只怕精力不济,总怕办不好差使。”
李世民坚持让李靖任关内道巡风大使,其他人如萧瑀为河南道大使,陈叔达为江南道大使,共计二十二名朝中官员。
定下了这些事儿,李世民接着说道:“朕想暗地里再派些人微服私访,这样访来的讯息会更真实、更全面一些。朕想好了这些人选,就派马周、杜正伦、岑文本、侯君集这几人。对了,听说褚亮之子褚遂良近来的官声不错,也派他去历练一番。你们以为如何?朕若微服出行,动静太大,难以查到实情,就派这些人代朕出行。”
房玄龄认为可行,李靖也点头赞同。心里暗暗想,李世民这样做,固然是让这几个人暗访实情,更深的意思,是让他们历练一番,借以考察他们的才干,以备大用。
李世民让在诏令中注明,此次巡查时间,以三月为限。
两人躬身领旨,准备告退。
李世民又叫住他们,问道:“有句古话叫作‘谷贱伤农’,这几年,粮价一直持续低落,眼前每斗米仅值四钱。看今年的光景,定然丰收无疑。若如此下去,粮价越来越贱,则农夫再无兴趣种植粮食。你们说,如何解决这个难题?”
房玄龄和李靖从未想过这件事儿,一时答不上来。房玄龄迟疑一下,方才答道:“粮价下落,总是好事。这些年风调雨顺,今后若遇大灾之年,尽可抵挡过去。至于说‘谷贱伤农’现在刚是开头,尚未达到这个地步。”
李靖说道:“粮食多了,官府可以加大收购量。昔日隋朝充盈之时,其库粮能使天下人食用数十年,我朝现在的收藏,与其相较还差得远呢。粮价贱,说明收成好,这样的好时辰,等闲难遇到,陛下这样想,其实有些多虑了。”
李世民摇头道:“看来你们两人压根儿就没有想过这件事。算了,朕找时间与陈君宾聊聊。你们退下去吧。”
趁着各路巡风大使出行的空隙,李世民欲回武功县老宅巡视一回,嘱殿中监派人将老宅庆善宫修缮一下。事先,他怕魏徵等人再来谏止,就将魏徵及数名谏议大夫叫过来,说道:“凡人出外事业有成的时候,以荣归故里为幸事。朕做天子数年,也该回老宅看一回了,朕让人将老宅修缮一下,并非奢侈,你们就不要上疏谏朕了。”
魏徵等人想想:皇帝回老宅巡视,将老宅略做修缮,亦为人之常情。何况现在天下富庶,府库盈积,即躬身答应。
到了出行的日子,李世民带领长孙嘉敏及一应嫔妃,浩浩****奔向武功县。
武功县令事先得知皇帝要回老宅巡幸,一月以前即开始忙碌起来。他令人扎搭彩棚、整修道路。找来李世民旧宅周围的邻居,让他们在武功县入口处迎候銮驾。
李世民的车驾沿着铺着细细黄土的道路,于九月二十九日到达武功县境。他见武功县令带领一班老耄在那里迎候,明白这是武功县迎候贵人的最高礼仪,遂步下辂车来。一名年最长者捧着一碗水,跪送至李世民面前说道:“陛下,此水是童子在塬上汲来的最净最甜之水,请饮尽此盏,算是家乡人为陛下洗尘了。”
李世民俯身拉起老者,一手接过水碗,说道:“都起来吧。朕回宅观望,让众老者来此迎候,实在不该。”扭头唤道,“赏。”
后面的宦者托来整盘的马蹄金,将一封封的马蹄金挨个递给老者们。
李世民端起碗来,说道:“还是家乡之水最甜啊。”说完,作势要喝。
凡皇帝进口之物,例由尚食局之人先用银针试过,再用口尝。一名司膳宫女手执银针,小心翼翼地说道:“陛下,容奴婢试过再喝。”
李世民不理她,仰头一饮而尽。
李世民的车驾起行,未在县衙停留,直奔庆善宫。
李世民入宫后让从人退下,仅带长孙嘉敏来到披香殿。他手拉着长孙嘉敏登上殿侧的高台,指着披香殿问道:“敏妹,此殿名为披香,你知道此名的来历吗?”
长孙嘉敏也是第一次来庆善宫,她抿嘴笑道:“妾虽未来此地,然对陛下的故事却耳熟能详。此殿名为披香,是说太穆皇后生育陛下之时,宅内异香绕室,满堂生辉,即是此殿名的由来。”
听长孙嘉敏提起了自己的母亲,李世民的眼圈红了起来,感慨地说道:“太穆皇后早终,不得见父皇拥有天下。我作为儿子,如今做了皇帝,不能尽孝于其膝下,确实遗憾。”
长孙嘉敏轻抚其手曰:“陛下今日回旧宅,太穆皇后定然地下有知。其实陛下常怀追忆之心,太穆皇后九泉之下,也会高兴的。”
李世民依旧追忆往事:“太穆皇后聪颖能干,尤善书法。她模仿父皇之字,外人竟然不能辨别。想起来,我如此爱好书法,自小习书,大约还是受了她的影响。敏妹,一个人生在世上,一生中能爱他的人就那么几个。对我来说,女性中除了母亲,再一个就是你了。”
长孙嘉敏摇头道:“陛下所说是指一般人而言。天下臣民对陛下的爱,尤胜家庭之爱。”
李世民眼光向远处看去,叹道:“是啊,人当上皇帝,满脑子想的都是天下之事。若满足于当一个平庸的皇帝,也很容易做,不用太操心。我总想对得起列祖列宗,对得起天下庶民百姓,这样常怀战战兢兢之心,就有些难了。”
长孙嘉敏无语,将手一直放在李世民的大手之中,两人沉默了片刻,可以互相感受到彼此的心声。
李世民默然之中,心里涌出了行行诗句,遂一字一顿,将其诵出。其诗曰:
寿丘唯旧迹 酆邑乃前基
粤予承累圣 悬弧亦在兹
弱龄逢远改 提剑郁匡时
指麾八荒定 怀柔万国夷
梯山咸入款 驾海亦来思
单于陪武帐 日逐卫文钝
端扆朝四岳 无为任百司
霜节明秋景 轻冰结水湄
芸黄遍原隰 禾颖积京畿
共乐还乡宴 欢比大风诗
长孙嘉敏细辨诗意,感觉出诗中洋溢出一派欢愉之情。李世民追忆了自己提剑平定天下的功业和无为而治的政绩,显示了四夷宾服、府库充实、人们安居乐业的情景,志满意得的心情跃然而出。其最后一句“欢比大风诗”,即是将自己与汉高祖衣锦还乡时的情景相比。比较而言,刘邦作《大风歌》显示了威武之气,然其仅是创业建国的功绩,而李世民既能安国定邦,又能实现天下大治。
李世民感觉此诗作得不错,遂唤来记录其言行的史官,让他将该诗记下。
李世民和长孙嘉敏走出披香殿,迎面过来一人,原来是起居郎吕才。他向李世民奏道:“听说圣上刚才作诗一首,臣排练的歌舞正缺一些歌词,请陛下将此诗赐下,以充歌词。”
吕才即是李世民击破刘武周时,演成《秦王破阵乐》之人,其现任中书省起居郎。按说乐舞之事由太常寺掌之,与门下省无关。只是李世民器重吕才的音乐才能,让他与太常寺有关人员一起修订大唐雅乐。此次李世民回旧宅,想演出一台歌舞供武功父老观赏,特旨让吕才全权办理。
李世民笑道:“朕刚才作罢此诗,尚未琢磨,你的消息这么快。”
“臣一直候在殿外,闻听陛下召史官记录诗句,因而得知。”
李世民让史官将那首诗誊抄一遍,再交给吕才,又说道:“朕这首诗是随性而发,你欲配歌词,不知是否合适。若不好,可另选其他。”
吕才躬身答应。
是夜,吕才在庆善宫外搭一高台,用作歌舞之所。天刚擦黑,周围的乡邻得知这里演歌舞,扶老携幼而来。常何跟随过来负责守卫之职,见百姓越来越多,恐生意外,欲招呼甲士设法阻拦。常何的意图被李世民发现,急忙斥道:“朕与民同乐,百姓不召自来,是抬朕的面子。你将他们拦阻回去,就是抹了朕的面子。”一句话,吓得常何不敢动弹,他只好打起精神,设法护卫好皇帝及妃嫔的安全。
台前放有数排锦垫,李世民及妃嫔们围坐在这里。身后,黑压压地坐满了百姓。他们大气不敢出一声,显得很寂静。要知皇帝与百姓同场赏乐,自古以来,还是第一次。常何事先让甲士们换上便装,绕在皇帝身侧警戒,看到场内秩序井然,他的心就慢慢地放了下去。
台上的两侧,坐满了手执乐器的乐工们,台中留下一片空阔场所,供舞者使用。高台的四周,挂满了一圈气死风灯,将台上照得如同白昼。
蓦地,台上乐声开始起奏,只听乐声雍容华贵,曲调悠扬,后台有合唱声起,唱的歌词是“寿丘唯旧迹……”李世民听罢心想,这吕才果然有才,短短时间内就将自己的这首新诗融入乐声中,且不露痕迹。
开篇过后,即是第二韵。原来,吕才看罢李世民的诗作之后,又临时调整曲目,依着该诗的意思,将歌舞分为十章。从第二韵开始,六十四名头戴进德冠、身穿紫绔褶的儿童入场起舞。他们长袖漆髻,打扮文雅,手中不执干戈。他们随着清脆而悠扬的曲调,徐徐起舞,表现了一派喜悦、大度之精神。
李世民边看边点头,心想吕才成就《秦王破阵乐》,是为武舞;今日又成就此乐,是为文舞。这样一文一武,可谓相得益彰。长孙嘉敏观之也有同感,低头对李世民说道:“陛下,此曲听来清雅飘逸,又感觉华美庄严,感之至深。”
李世民答道:“看来乐声随时序而演,我当初征战之时,吕才敷成《秦王破阵乐》,激励了将士的斗志。他今日又演此曲,既描绘兴旺之景象,又有教化之作用,吕才可谓用心深矣。”
乐舞既罢,吕才下台来到李世民面前,跪奏道:“请陛下为此曲舞赐名。”
李世民笑容满面,赞道:“吕卿,你今演此曲,想是费了你的不少工夫,很好,平身吧。曲舞里用了朕的新诗,该诗为朕重游故里、触景生情而作。此宫名为庆善宫,朕又听曲中多胜利成功之豪情,可名之为《功成庆善乐》吧。”
此后不久,《功成庆善乐》渐渐传唱天下,成为新政的一个显著标志。
李世民又唤来常何,说道:“故里乡亲与朕同乐,其实难得。朕已备下赏物,你即刻分发下去,不能漏掉一人。”
常何接旨急忙去布置发赏之事。是夜,来观舞的百姓皆领到了赏物,大家兴高采烈,如节日一样欢乐。
李世民回京不久,派出去巡查各道的官员渐渐回到京城。这些人回到京城后立刻找李世民复奏,所说的消息令李世民大为兴奋。
诸项兴农措施施行之后,激发了百姓的耕作积极性。他们一心务农,使农桑之事焕发出勃勃生机。
萧瑀此次为河南道大使,在巡视过程中发现了有趣的现象,即是这里的农户皆使用上了曲辕犁。以往的犁直来直去,不便于转弯回头。这种新式的曲辕犁由于有灵活、便捷的特点,渐渐风行全国,提高了耕作的效率。萧瑀前几年到南方的时候,这种犁刚刚被发明使用,不料数年时间,此犁就流散天下被普遍使用。萧瑀曾就此事问过各地官府,得知官府并未推广此犁。此犁能快速推广,当是民众的自发行为。他感叹道:“一些事经官府大力推广,犹不能圆满施行。此物虽小,却能深入各边鄙荒乡百姓之手,由此可见百姓之力。”
李世民赞道:“萧公能于小处见精神,确实不易。曲辕犁由江南兴起,现在不唯河南使用,像山东、河北乃至关中之地也使用纯熟。朕由此件事联想起两层意思:一者,一件事若放手让百姓来做,其能力大得惊人,他们接触农桑之事,可以据实潜心琢磨,发明创造诸多做法及器物,以提高农桑之功效。二者,欲推行一事,须顺乎民意,能使百姓受益,这样才有事半功倍的效果。朝廷今后再颁布有关农桑之诏令,不能逆势而下,若实在拿不准,宁肯不下。否则,极易挫伤百姓的热情。”
经过各位大使的详述,李世民发现农桑之事显示出两个新特点。
第一个特点,是各地耕作的密度大致平衡。秦汉以来,河水流域与江水流域的耕作密度悬殊较大,河水流域一直是主要粮食产地,而江水流域的田亩开垦速度缓慢,所产粮食甚少。到了现在,这种南北发展不平衡的状况大为缓和,江水流域的农桑收成与河水流域的收成大致平衡,且由于地域及气候等原因,江水流域的发展速度呈强劲之势。陈叔达的奏章里,用了这样的句子来形容江南之貌;“以往榛棘之所,遍为粳稻之乡。四海之内,高山绝壁,耒耜亦满。”李世民读罢,深以为然。心想,所以能形成这样的局面,与贞观之初厉行均田制以及推行租庸调法大有干系,百姓有田可种且有垦荒的热情,加上实行轻徭薄赋的政策,使百姓有利可图,实现了垦殖田亩的成倍扩大。
第二个特点,即是粮食亩产数量大大提高。由于耕作技术和农具的进步,加上百姓日益普遍以种植小麦和水稻为主,粮食复种率空前提高,出现了两年三熟及一年两熟的现象。李世民让陈君宾算了一笔账,即通过亩制和度量衡的折算,对比一下汉朝与现在的粮食单产数量。不算不知道,陈君宾计算结果一出来,令众人大吃一惊。原来现在的粮食单产数量,足足比汉朝时猛增了一倍。这样给户部出了一道难题,按照租庸调法规定,每年租赋例收一次,当时是按粮食一年一熟来考虑的。现在情况一变,户部大喊吃亏,认为少收了租赋,他们放出风来,声言要改变征收租赋办法,即粮食每熟一次就征收一回。此法若改,对江南诸州的影响最大,那些刺史闻讯,认为户部此举违了轻徭薄赋的宗旨,是杀鸡取卵之法。数州刺史联合一起,声言户部只要敢改变征收方法,他们定一同到皇帝面前辩个明白。这些风渐渐刮到李世民的耳中,他微微一笑,不想理会。
农桑之事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这一点是确切无疑的。至于民风淳朴、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一节,各位大使的表章中亦有表述,其众口一词,盛赞太平盛世。
隔了一些日子,马周、杜正伦、侯君集、岑文本、褚遂良也回到京师。只见他们风尘仆仆,脸被晒得黑红,显然对此次访查极为上心。
李世民在两仪殿内接见了他们,见他们脸上的颜色,关切地说道:“诸卿此次游历看来并不悠闲,你们身着便服,晓行夜宿,其间无官府支应,定是辛苦不已。”
侯君集答道:“臣奉旨微服私行,所到之处,唯见世间朴素本色,与往日前呼后拥之出行大相迥异,却是别有一番滋味。”
“有什么滋味?”
“臣行旅之时,与人叙话随便,少了许多客套之语。其间若错过客栈,就近借住在农家,所食虽山野果蔬,然实在可口。此行固然奔波,可游历过程十分惬意,所闻所见皆是新鲜的东西,臣心意实在轻松。”
“哈哈,这么说,朕让你们微服访查,不经意成了惬意之旅。”
马周禀道:“若山河破败,实在没有游历的趣味。唯此盛世之时,出外游历方显惬意。”
“盛世?近来群臣常使用这两个字,莫非真的实现天下大治了?诸卿,这里有各路巡风大使报来的奏章,你们按访查的区域对照,看你们的所闻所见是否与他们所奏一致!”
五人到案前取过那沓奏章,然后分类取之,凝神观看。
马周此次访查的地方为河南、河北、山东三境,与萧瑀巡风的地域相同。他阅读速度很快,几乎一目十行,将奏章中的内容一览无余。他读完后,向李世民禀道:“陛下,萧公所查与臣所观大致相同。一句话,农桑事旺,百姓衣食有余,这是不争的事实。这些年,圣上唯重教化,德化思想深入民心,既而民风淳朴,颇知礼节,像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之景象,那也是有的。臣自河南入山东,沿途确实不需要随带干粮。大多村落,见行客经过者,必厚加招待,客临行时还有所赠,此是臣亲身经历。”
“仓廪实而知礼节,这句话一点不错。若民户自顾不暇,焉能招待他人?若让人空着肚子来谈礼仪,那是不切实际的。朕前些时与玄龄、李药师探讨‘谷贱伤农’的话题,看来粮食即使再贱,还要大加鼓励各地努力种植。至于粮食产出后如何收藏,如何运用,即是下一步的事儿了。办好农桑之事,百姓就有粮有衣,即解决了天下的最大难题。”
“陛下所言极是。”
“朕让你们微服巡查,不是让你们一味寻求歌舞升平的注脚,还要看出来一些不足为好。”
“臣临行之前,见京中为一派歌舞升平景象,人人好说‘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之语。臣巡查之时,刻意观察了庶民的所作所为。像‘路不拾遗’有些夸大,行人拾到遗物,或等在当地以待失主,或将之交给当地官府,这种事儿很多。然人物品性良莠不齐,一些贪心之人拾到心爱之物,爱不释手据为己有,虽为少数人,然不能说没有。至于‘夜不闭户’,更有些离奇,人人之间非是大公,为私有天地,家中有房有门有锁,为何不闭?夏夜之时,有人想纳凉而不闭户睡在当堂,亦属平常之事。若由此推而广之,说家家夜不闭户,纯属粉饰之词,过于溢美,请陛下明辨。”
李世民笑道:“一些臣子为博朕欢喜,想以书中描绘的大同社会来比喻今天,其意虽好,然毕竟有些溢美,朕明白此点。”
“还有一点,我国经历隋末离乱之后,人口大减,虽经太上皇及圣上兴增殖人口之举,然毕竟时日太短,人口有增长,尚未达到隋开皇年间的人数。眼下国土渐渐扩大,人口往往在交通便利、土壤肥沃、便于耕作之处聚集,其他一些地方,人数相对很少。臣此次经过河水泛区之时,百姓因惧怕这里河水常常改道,或者河水破堤泛滥,那里方圆千里,无人居住。臣路过那里难见人烟,唯见千里莽**巨泽,很是荒凉。由此来看,这些奏章中所言‘四海之内,高山绝壁,耒耜亦满’之盛况,有些夸大了。”
杜正伦、岑文本、褚遂良赞同马周的话,觉得其所言与自己所观暗合,独侯君集不以为然,反对道:“臣观所见皆为盛世之状,至于言语表述时有些溢美之词,亦属正常。”
李世民不赞成侯君集的话,轻轻斥道:“朕为君主,你们为大臣,若日日皆听溢美之语,自己又瞧不出差别来,可谓至昏至庸。君集,你须学谦逊之风。”
侯君集默然,躬身答应。
褚遂良奏道:“臣访查之时,不唯观农桑一途,又见丝织、陶瓷、造纸等业欣欣向荣,有新朝气象。”
李世民很感兴趣,说道:“遂良年龄最小,所视角度定然新颖,可详细道来。”
“瓷器烧造素有‘南青北白’之说,即南方以烧造青瓷为主,北方以烧造白瓷为主。隋末乱离,烧瓷渐渐式微,经过这些年的恢复,烧瓷业已恢复到隋开皇年间的盛况,且有许多新鲜之处。像北方之地,亦有青瓷出现,可见南北融合已成大势。臣此次经过洛阳,发现那里又出现一种新陶瓷,臣觉得新鲜,就带来一件请圣上观赏。”说完,他俯身打开随带的一只匣子,从中取出一具彩色器物。
这是一具马形陶瓷器,施以白、青、红之彩釉烧制而成。马儿膘肥体壮,神态生动,栩栩如生,烧制手法虽粗糙,器物显得不是很精致,然能现出一股雄伟之势。
李世民观罢赞赏道:“此三彩马由我朝出现,可见这些工匠们能倾其心力,令人赞叹。观此马浑圆饱满,色韵彩浓,有雄壮之气魄,甚合我朝之精神。遂良,你能访来此物,可见你能事事留心,甚合朕意。”
陶瓷器从白、青单色发展至三色混烧,确实为陶瓷器烧制的一项大革命,马周、侯君集等人也是心悦赞叹。
李世民示意褚遂良继续往下说。
褚遂良道:“丝织品自汉代以来,向为输往国外的重要商品。近年来国内安定,四方商贾纷至沓来。臣询问了一些商贾,发现他们不仅贩运精美的唐绫、唐锦,还对织制、印花技术及器具相当感兴趣。”
“感兴趣?他们莫非也想把这些东西贩至他国吗?”
“不错。这里面有一个缘故,即是秦汉以来多是手工织制,到了我朝,这些织工又发明了脚踏织机、镂空版印花术以及染料红花素的制法,使丝锦制品更加精美,花色更加绚丽,引起外来商贾垂涎。他们除了贩运成品之外,还挖空心思将这些器物及技术输往国外。又如优良蚕种,他们也想法购来运往异域。”
李世民很高兴,赞道:“这些异域商贾还是很有眼力的。他们从中土转运丝锦成品,又费时又费力,不如将作坊移往域外,以就地制造。如此,可为我大唐扬名。”李世民此时不重视商贾之事,认为中国是世界的中心,中国之各种先进物事传往外国,能替大唐扬名,是一件很自豪的事情。
褚遂良接着说道:“汉代发明造纸术,起初如阳春白雪,多在宫廷中使用。自从陛下修订《五经正本》,开各种科目选士,学子竞相读书蔚为壮观。由此天下抄书成风,使纸的需求急剧增加,推动纸坊的大量建成。如今,纸坊遍布南北各地,纸张成为寻常物普及于民间,纸价不再昂贵日日走低。臣听说过一句话,叫作盛世修史,盛世读书。由此来看,纸业的兴旺,亦是盛世的一个例证。”
马周、侯君集、杜正伦、岑文本见褚遂良能从这三个角度来诠释盛世,心内叹服他目光独到且敏锐。
李世民果然大为赞赏,说道:“丝锦、陶瓷器、纸张,为我中华的独具创造。我朝能在此三业中有所进步,没有照搬照用先人的成果,委实不容易。遂良,你能从这三项中看出差异来,可见你用心良苦,善于思索。嗯,你们五人此次代朕访查,可谓尽心尽力,没有辜负朕的期望,让朕知道天下的真实情况,功劳很大,朕要赏你们。”李世民还有一句话未说出来,就是这五人中以马周和褚遂良的所奏最称他心意。
李世民最后问岑文本道:“岑卿,你善文辞,学识渊博,这‘盛世’一词如何解之?”岑文本此时为中书舍人,专典机要,因文辞出众,朝中的一些重要诏告皆出于其手。
岑文本拱手答道:“《说文》曰,‘黍稷在器中以祀者也’为盛。所谓盛世,即是府库盈满,百姓衣食有余且心情愉悦之兴旺时代。”
“眼下能称为盛世吗?”
“陛下抚民以静,使百业兴旺,又**平东突厥,使边境安定太平,以臣所观所闻,眼下堪称太平盛世。只不过……”岑文本欲语又止。
“岑卿,你有什么话尽管说。”
“只不过时日太短。现在百业似乎刚刚走上大治的轨道,若人人大呼太平盛世,就有些过于乐观了。臣以为天下大治之结果为太平盛世,现在还处于官民倾力打造的过程之中,而非沾沾自喜的时候,还是要慎提太平盛世为好。”
马周也奏道:“臣赞同文本此言。陛下,天下大治须使千秋万代受益,而非数年短暂兴旺之景象。”
李世民哈哈一笑,说道:“你们谏朕要好谦虚之风,保持清醒头脑,朕都明白。不错,若盛之极矣,即是向下之时。譬如上下山,朕倒是喜欢上山的过程,上山之时固然劳累,然登到山顶俯视群山,那种美妙乐不可言。”
眼见天下富饶,百姓富足,京官以及外官纷纷以盛世来颂之,李世民眉眼之间洋溢着喜意。
这日朝会之时,太常少卿祖孝孙奏道:“臣奉圣旨,由吕才、张文收协助,已完成《大唐雅乐》,今日特呈上请陛下御览。”
祖孝孙是闻名隋、唐两朝的音律大师,其习陈、梁、周、齐旧乐,吴楚之音以及胡戎之伎。李世民即位之后,令他与吕才、张文收一起作《大唐雅乐》。他们斟酌南北,考以古音,历经数年乃成。乐谱初成后,李世民又令褚亮、虞世南、魏徵等人做新乐乐章。
李世民翻看封面由虞世南题字的《大唐雅乐》,见其乐谱以隋朝九部乐为基础,即燕乐、清商、西凉乐、扶南乐、高丽乐、龟兹乐、安国乐、疏勒乐、康国乐九种。在此基础上,祖孝孙他们打破南北界限,融合南乐北曲,调和吴楚之音与胡戎之声,使新乐成为一部宏大、包容之音乐。该乐以八音之具演奏,较之前朝,乐具规模扩大一倍。
李世民观罢,很是欣喜,说道:“祖卿等人成就《大唐雅乐》,可谓适时。众卿,我们暂罢奏事,让祖卿领人先演上一曲。祖卿,就演《昭和》一章吧,此词由谁所填?”
祖孝孙道:“《昭和》之词,由褚尚书所填。”
须臾,祖孝孙指挥乐工演奏《昭和》一章,只听八音顿起,幕后的歌者依韵唱词,词曰:
九玄春命 三圣基隆
奉承先旨 明台毕功
宗祀展敬 冀表深衷
永昌帝业 式播淳风
歌者将词唱吟三遍,乐声方才停止,余音犹绕梁不息。自古以来,宫廷雅乐负有礼乐教化使命。《大唐雅乐》今成,今后各个场合就有了统一的乐声,确实为一件大事。群臣听完后纷纷向李世民拱手道贺。李世民一团高兴,当即赏了成就新乐的有功之人。李世民又想起一事,唤出吕才道:“自今以后,除了将宫廷之乐演练纯熟以外,你所创的二曲也要完善。《秦王破阵乐》可更名为《七德舞》,《功成庆善乐》可更名为《九功舞》。此一文一武之曲,你可依据曲名再加完善,朕最爱此二曲。”
吕才领旨退下。
这时,房玄龄出班奏道:“陛下,臣等奉旨修改旧礼,今初稿已成,敬请御览。”
李世民听到又是一件喜事,大为高兴,说:“所谓好事成双,果然如此。今新乐已成,新礼亦就。好呀,呈上来。”
李世民略略一翻,说道:“朕不用细看了,此稿最后由孔先生审定,那是不会错的。可让礼部划定范围试行之,若有不完善之处,再逐步裁定。好呀,看来今日是个好日子。天下无事之时,方能建礼作乐,以教化天下偃武修文。有句话叫作‘功成而作乐,治定而制礼’,看来礼乐是大治天下的必需。玄龄,你们今日拿出《贞观新礼》初稿,朕一样要赏你们。”
房玄龄辞谢道:“臣当初主持修礼,时任礼部尚书,则修礼为臣之本份职责,不敢领赏。”
“不可,朕之赏莫非一定要有理由吗?何况,就是你不领赏,如孔先生等众学士为定新礼,费了多少神?劳了多少力?此赏理所当然。玄龄,朕今日心情甚好,你不要拂了朕的好心情。”
房玄龄不敢再坚持,只好躬身道:“谢陛下。”
李世民立起身来,步至御台下,站在群臣的对面说:“朕十八岁随太上皇举义兵,此后东征西讨,至二十四岁建功立业,打下了大片疆土;至二十九岁即帝位,经过这数年努力,终于在朕三十五岁之时实现天下大治。朕这样说,非是炫耀自己,朕其实想说,取得这些功业若靠朕一人之力,那是不成的,唯靠诸卿的通力辅佐。朕深知人性之欲望自私贪婪,尤其是君主之欲望关系天下,因常常克制己欲以修身齐国。此事若让朕自觉来做,不免有缺失,这些年劳众卿极力谏诤,终于使朕少犯过失。嗯,朕在这里谢谢众卿了。”说完,他拱手一揖。李世民的这番话说得固然诚恳,然其自矜之意也彰显无遗。
果然,李世民的这番话刚一落地,立刻就有数名臣子出班,秘书省著作郎许敬宗行在最前。他执笏恭维道:“陛下以仁政治国,短短数年时间就取得天下大治,其文治武功堪与尧舜之治、周朝文武之治相媲美。自三代以来,如此功绩未有也。”
许敬宗原来也是天策府十八学士之一,其既善文辞,又能辩敏捷,且生得倜傥风流。然李世民即位之后,不知何故不看重他,仅仅授他一个从五品官员,未加重用。后面又有数人前来大唱赞歌。
李世民却不愿意听这些恭维之言,挥手让这帮马屁精退回班中,斥道:“朕之功绩如何,自有后世公论,不用诸卿评价。自今以后,不许有人在朕面前恭维朕之功业,有再言者,朕当罪之。”
这番掷地有声的话,使得许敬宗等人顿时羞愧得低下头来。班中的魏徵、马周、王珪等人暗暗赞道:“看来皇帝并未被喜悦冲昏了头脑。”
李世民接着刚才的话题问道:“诸卿,帝王之业,草创与守成哪个更难一些?”
房玄龄出班奏道:“当天下乱离之时,群雄竞起,破城乃得降地,胜敌才生势力。由此来看,草创最难。”
魏徵也出班奏道:“不然。要知帝王取得天下,正是衰微之时。此时百姓人心思定,会遵新帝号令,以成国势。由此看来,取得天下并不是难事儿。然帝王取得天下之后,以威福自重,渐渐骄逸,百姓欲静而徭役不止,百姓凋残而侈务不息,国势衰敝,由此而起。以是观之,守成最难。”
李世民点头赞许,他默然片刻,继而道:“你们说得都对。玄龄以前跟随朕定天下,备尝艰辛,出百死而遇一生,所以说草创最难。魏卿多从朕安定天下,懂得若君主生出骄逸之念头,必踏上危亡之境地,所以说守成最难。眼下草创天下之事,已成往日之旧,不用再虑,我们要把全部精力用在守成这件事情上。像汉高祖原为泗上一亭长,他费了许多力气,终于拯危诛暴以成帝业。然其成了皇帝,不到十年时间,就办了一些不得人心的事情。像其太子温恭仁孝,而汉高祖见惑于爱姬,欲行废立;萧何、韩信有大功于国,而萧何被囚禁数日,韩信被诛,致使其他功臣如黥布等人恐惧不安,终于反叛。汉高祖能得天下,其治理天下的本事就大打折扣。由此来看,治理天下更应该使人全心全力。朕所以不敢恃天下安定,时刻存危亡之念以警诫自己,无非是想常保天下。其实天下来之不易,守之也不易,不敢有一点疏忽。”
魏徵接话道:“自古以来,明主贤臣难以同时具备。或君主当时圣明,臣却不贤;或有贤臣,然无圣主。如今陛下圣明,从善如流,使臣等能竭尽全力。天下现在固然太平,臣等不敢张狂,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伏愿陛下居安思危,同样孜孜不怠。”
李世民微笑道:“魏卿任何时候不忘谏诤,确实是谏臣之领头人。朕有时候也想松弛一下,然诸卿日日瞪大眼睛,时时举谏对朕鞭策不已,朕不敢有一丝的懈怠啊。”
此时已近散朝时分,群臣听了李世民这句话,不禁莞尔。
许是因为大唐国势渐强,是岁来京城朝贡之国数量最多。到了岁末之时,就见来京朝贡之人络绎不绝,使者相望于道。
康国这日来使,求见唐俭,转述了康国王的请求。唐俭觉得事体重大,遂入宫求见李世民。是时,李世民正在政事堂和一帮宰臣谈话。
康国即是汉朝康居国,其王姓温,先居于祁连山之北昭武城,后被西突厥所破,迁居于葱岭以北,与波斯国相接壤。康国人虽迁往绝域,依旧以昭武为姓,示不忘本之意。其男子长到二十,即远适他国,行商贾之事,当时有句话叫作“若利之所在,则康国人无所不到”。康国此次来使,中心意思是要回归中土,示归附之意。
李世民明白了康国的来意,问道:“唐卿,康国要求归附,你以为如何处之呢?”
唐俭答道:“我国实现大治,国势兴旺,百姓安居乐业。现在康国要求归顺,亦是天下大治的一种表现。当国势衰败之时,肯定没有他国要求归附。依臣意见,这康国在汉朝之时即是中土之人,似以答应他们为好。”
李世民不置可否,转问其他人道:“你们以为呢?”
温彦博、萧瑀、陈叔达、王珪与唐俭意见相同,他们最近被天下大治所鼓舞,皆说既然有国来附,可以增强大唐的国势,没有理由不答应。
房玄龄、魏徵、李靖比较持重。房玄龄说道:“康国要求归附,是一件好事。只是他们远在葱岭,中间又隔有诸国,使者往返一趟需数月之久,不像国内的州县可以就近管理。”
李世民思索了一会儿,开口答道:“不错,玄龄说得对,康国离我们太远了。前代帝王,好招徕绝域之国以图服远之名。其实这样做,无益于自身而糜弊百姓。现在康国若归附,他们若有急难来此求救,唐卿,你会答应他们吗?”
唐俭答道:“既是大唐属国,其若有难来求,按理应该相救。”
“对呀,其有急难,于义不得不救。只是师行万里,将士岂不疲劳?即使一战能胜,康国转危为安,可是大军不能在那里长驻,万一其再有难,大军付出最多的就是耗费在路上的工夫。所以劳百姓而图虚名的事儿,朕不为也。”
“陛下不准康国归附,如此,臣就下去回复来使了。”
李世民微笑道:“人家万里迢迢来京请归,你上来就给人家一个冷面孔,岂不让人心寒?唐卿,你不能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啊。”
唐俭茫然道:“莫非陛下又要答应他们吗?”
“康国来使未到过中土,你可派人领着他们到各处走一走,正好让他们看看天下的繁荣景象。朕不答应他们举国归附,然两国和睦,经常互相走动,那也是好的。”
唐俭答应后离去。
温彦博感叹道:“国势既兴,则四方来朝。现在国内安定,四夷皆服,确实为盛世之状。”
李世民道:“那日魏卿让朕居安思危,不能有些许懈怠。你这样说,即是有懈怠之意。如今国势固然好了一些,然国内人口及镇抚外藩数目,尚未达到隋文帝开皇年间时的水平,我们的头脑还要时刻清醒才是。
“昔汉武求马,终于拓下西域大片疆土。如今呢,国土向西到了阳关即止,其间更有吐谷浑在那里骚扰,再南面的高山雪域上,近来又兴起一个吐蕃国在那里逞强。听唐俭说,向西贩运货物的商贾经常抱怨说通行不便。朕无意动辄兴兵四处征伐,使百姓受累,可那西域之国貌似恭顺,常来朝贡,其内心里总想来中土讨一些便宜。药师兄,如今北境已安,可这西域之事还要费上一番周折的。你知事兵部,须留心西域的动静。”
李靖点头答应,心里暗暗想,莫非皇帝动了西域的心思?
房玄龄说道:“圣上所虑极是。那吐谷浑王伏允一直对大唐持强硬态度,这几年见来硬的不行,遂主动要求和亲与互市,可内心里却不是那么回事。听唐俭说,吐谷浑来朝贡之时固然带来些贡物,可其索去的东西倍之。且来人态度蛮横,甚至对索去之物还挑挑拣拣,嘴里胡说八道。更有甚者,他们徒仗地利,往往中途劫走从西域来的朝贡之物。”
李世民神色平静,并不恼怒,淡淡说道:“多行不义必自毙!朕对吐谷浑仁至义尽,其若狂妄,则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的。吐谷浑之流,若再向我国挑衅,朕必征之。此为正义之战,想天下百姓定会拍手称快。”
魏徵说道:“陛下心存百姓,若征战时仍留意百姓的态度,即为仁主。今后若有这些为维持国内安静的征伐之事,臣不会一味反对。”
“对呀,魏卿。你莫非没有发现?朕这些年每定一事,都要事先想一想你们大臣的态度,拿不准的时候还要向你们询问一遍。朕所以这样做,是想朕所定之事,应该与你们的心意暗合。你若不反对,也就不足为怪了。”
群臣眼望李世民,觉得他所言确是实话。李世民多次说过要君臣一体,看来不是空泛之言,他也是踏踏实实这样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