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李渊仓皇应突变 世民雷霆荡庆州(1 / 1)

李渊起初听了尔朱焕、桥公山的诉状心里将信将疑,这下又得了杜凤举的佐证,才觉得果有此事。他的脑子如炸了一般,一段时间里成了空白。看到封德彝带同杜凤举要出门,急忙唤道:“封卿,你把马三宝和屈突通叫来,朕在这里等你们三人,别的人一概不见。”

李渊就在这一闪念之间,已经拿定了主意。其实李渊不是一个糊涂之人,这些年大郎和二郎相争,他心里有数,像此次出行,他让李世民和李元吉随同,就是有意为之,不想让他们留在京城惹出事端。就是臣下偏向两人的态度,他也能分辨清楚。像现在随行众人中,裴寂和四郎无疑替大郎说话,而萧瑀和陈叔达,向来偏向二郎,如今杨文干举兵反叛事连太子,若让这帮人来面前争吵,是非愈说不清。李渊思来想去,觉得封德彝、屈突通和马三宝三人位居中立,多为自己着想,与他们三人商量眼前的大事,也许还能弄个明白。

不大一会儿,封德彝、屈突通和马三宝进了殿门,屈突通显是已经得到庆州反叛的消息,三人脸上都是很沉重的神色。

李渊招呼他们三人坐下,然后道:“这庆州反叛的事儿,想是你们已经知道了,朕现在方寸已乱,你们说说怎么办?”

三人相对默然半天,都不敢说话,惹得李渊心烦,怒道:“朕遭逢大事,不叫别人,你们不知朕的苦心吗?屈卿,你手掌天下兵马大权,明白攻退取舍;封卿,你善智谋识大体,能理错乱复杂形势;至于三宝,这守卫宫禁皆赖于你。如今遇到紧要时刻,你们默然无语,莫非想要朕的难堪吗?”

马三宝连忙站起,拱手道:“陛下息怒,臣下不敢。”

屈突通道:“陛下,杨文干谋反,事前无先兆且事起仓促,让臣等措手不及。臣下心想,庆州那里的局面如何,还要核实清楚。现在要等周围州县报来消息,我们这里,是否派人前往宣召?”

“宣召?杨文干反就反了,朕还能宣召他吗?屈卿,你在这里痴人说梦!”

封德彝见李渊火气很大,沉思片刻,拱手言道:“陛下,屈尚书所言也有几分道理。如今事故猝发,变起仓促,事情到底如何,是该弄个清楚。然目前混乱之际,须有防范措施举之,以策万全。臣想,首要者要保陛下安全,然后就近调动兵马,以消弭叛乱。”

李渊难息怒火,骂道:“大郎日常淳厚朴素,看样子都是假装出来的,竟背着朕搞这些鬼名堂。封卿,那杨文干没有授任资格,却能这么快当了庆州都督,你主管吏部,当初怎么就走了眼?”

杨文干事发之后,封德彝心里不免惴惴,因为当时王珪、韦挺找他,要求为杨文干授职,还说是太子的主意。现在李渊问询杨文干的来历,他是逃不脱干系的,遂斟字酌句答道:“陛下为兴国运,下诏征集天下人才,因有非时选一道。杨文干由东宫举荐,臣当时也曾细细核查,见他为及第举子,且礼部、吏部的考核也为卓异,因而放了他为外官。”

“杨文干既然是及第举子,例授文官,缘何给了他一个武职身份?不伦不类。”

“具体细节,臣委实不知,待返京后,臣一定查个明白,再行禀报圣上。”

“哼,大郎暗地里搞这些鬼名堂,仅他给杨文干运送甲戈这一件事儿,即是图谋不轨!朕一向宽仁待人,对儿子们也要求他们常怀此心,这些年来看他们勤勉办事,还想收到了效果,心里宽慰得很。没想到——唉,还是朕错了。儿子打老子的主意,他们之间又钩心斗角,皇门之内,难道逃不掉这个轮回吗?”李渊说到这里,脸色黯淡下来,意甚恻然,“还是封卿说得对,目前最紧要的还是要保证自身安全啊。三宝,目前宫内外宿卫之兵共有多少人?”

马三宝答道:“陛下,守宫之人共有五千,另西门外营中还有一万人。”

“好,三宝,你立刻前去布置,我们连夜拔营向北移动,不可在此驻留。这仁智宫是一个避暑的好去处,然后面山势险峻。万一有人将来路堵断,我们插翅难飞。三宝,你赶快去吧,让他们前军先发,朕随后就走。”

“要通知其他大臣和后宫之人吗?”

“不用,你们三人随朕身侧,不要他人。”

马三宝领命而去。

李渊又问屈突通道:“屈卿,离这里最近的军府是哪几个?”

屈突通拿出地图,指点道:“若调兵马,十个时辰内能赶到这里的当数同州道的羽林军。”

李渊先取出一支兵符交给屈突通道:“你派人速去同州,让羽林军简装即来,不可延误。”他又取出三支兵符,说道,“除了羽林军,还要召宁州道的折威军、万年道的参旗军、长安道的鼓旗军过来,这些军马的来路远了一些,但一定要来。”

屈突通手拿兵符匆匆离去。

殿内就剩下李渊和封德彝两人,李渊叹道:“封卿,出京前朕本来想将兵符也交给大郎,既然让他监国,岂能名不符实?现在看来,这样一犹豫还是大有道理的。”

封德彝沉吟道:“陛下已将护卫之事安排妥帖,还要防备杨文干西窜。此事是否连着太子,现在不好下定论,然杨文干举兵反叛的事儿,肯定无疑。”

“对,你的提醒很有道理。封卿,你来拟旨,也要连夜发出去。可令左武威将军钱九陇和灵州都督杨师道分别领兵,夹击庆州。”

封德彝取来笔墨,飞快地将旨拟出,送李渊过目后加盖御印,然后派出两拨快骑送了出去。

马三宝、屈突通将事情安排停当,然后又入宫侍驾。此时已近子时,月色溶溶,禁卫之前队向北先发,李渊也升车出宫。大队人马一直向北行了三十里,寻到一处易守难攻的地方驻扎,当此时,东方已露出鱼肚色,一个早晨又来了。

李渊等人一夜未眠,各怀心思。李渊依然对李建成此举恼怒不已,决心待此事平复,废掉太子。屈突通忙于调派兵马,其心内着急,连连派人前去催促。那马三宝明白事情底细,心里很是从容,因肩负守卫之任,打起精神勤勉布置,显得很是忙碌。

唯有一个封德彝的心思与众不同,一路上脑海里思绪一刻不停。他越想越觉得这事儿透着蹊跷:杨文干举兵反叛是事实,太子给杨文干送甲戈也是事实,然太子已居储位,皇帝又很信任,他没有理由在这个时候来夺皇位,何况还想依靠一个小小的杨文干来奇袭仁智宫,简直是异想天开,匪夷所思!太子不是糊涂之人,明知道调兵大权还在皇上之手,他这样做不是以卵击石吗?

皇帝的车驾和大队侍卫出宫远去,弄得后宫之人和未随行的臣子莫名其妙。有一点很明白,就是要有大事发生了。

裴寂、萧瑀、陈叔达三人住处相邻,他们听到外面动静,不约而同走出户外,想入主殿见李渊问个明白,然被侍卫挡了回去。这时,李世民和李元吉也欲过去看个究竟,却得到了同样的待遇。他们在那里着急,裴寂更是破口大骂:“你们竟然敢拦老夫,想找死吗?”李元吉拔剑欲砍面前的侍卫。

一名黄门官疾步过来,口传李渊之旨:“圣上有旨,诸官谨守房舍,不得擅离,违旨者斩。”如此,裴寂和李元吉顿时泄了劲儿。

几人就在殿前的台阶上观看出宫的队伍,他们见李渊的革辂车缓缓出了宫门,后面仅跟随封德彝和屈突通两位大臣,马三宝骑着马来回忙碌。他们面面相觑,自从李渊即皇帝位之后,还从来没有这般慌乱而又神秘的阵势。裴寂、萧瑀、陈叔达三人心里不是滋味儿,心想皇帝平时与自己亲善,到底遇到什么急事,把自己撇在一边。其中的裴寂最为心酸,想不透李渊素来与自己敞开心扉,诸事儿不瞒,缘何突然之间变了性子?

他们三人向李世民、李元吉问询究竟,两名皇子也是一头雾水,皆茫然不知。李世民道:“父皇如此匆匆离开,肯定有大事发生。我们只有耐心等待,总会水落石出。”

李元吉哂道:“这不是废话吗?若无大事,怎会这样?”

他们一直看到人马皆出,西门关闭,又见议不出结果,方各自回房。

裴寂留了一个心眼,听说后宫之人并未随皇帝离开,令人去主殿寻来张婕妤身边的管事宦者,查问究竟。这名宦者一开始也愕然不知,复返身回宫找到主殿值日宦者询问,方才知道了大概。这名宦者告诉裴寂:“听说是庆州那边出事了,好像是一名叫杨什么的起兵逼宫反叛。”

裴寂一听大惊,知道这事儿连着太子,急忙叫来李元吉商量。李元吉一听,愕然不解:“怎么可能?杨文干为什么要起兵反叛?他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裴寂道:“杨文干既然出事,一定事连太子。皇帝出行不带我们,定然认为我们与太子亲善。我揣摩皇帝这样做,肯定已经开始防备太子了。”裴寂不愧居官多年,虽平时无甚见识,然遇到这等宫中突然变故,毕竟经验老到,较常人要高上一筹。

“杨文干乳臭小儿在那里胡折腾,怎么和太子有关了?父皇不会想大哥要反叛他吧?”

“杨文干是东宫推举的非时选官,又曾在东宫宿卫,他若有事儿,岂能与太子无关?齐王,这宫中之事,哪怕一点儿小事,也能酿成大事啊。”

李元吉细细一想,也惊出了一身冷汗,颤声道:“这怎么办?若父皇因此疑了大哥,他的太子之位岂不被废了?”

“被废?极有可能。四郎,太子这一段时间政声不坏,皇帝又眼瞅着心里喜欢,是谁为他出此下策?”

“没有啊,我出京以前,从未听大哥说过这般事儿。他若行这等大事,肯定要和我商量,难道就这几天时间又有什么变化不成?不会,裴监,我敢断定,杨文干起兵若真有其事,肯定不是大哥的指使。”

“这样就好。四郎,不管怎么说,要把这边的事儿赶快给太子透个信儿,让他早有准备。”

“还来得及吗?你看那一拨儿一拨儿的快马接连奔出,肯定是父皇的专使。”

“不妨,你赶快修书一封,派快骑送往京城,这样相差不到一个时辰。何况,那些人未必就是往京城去的。皇帝匆匆出宫,显是觉得这里不安全,为保自己安全,他首先要办的事儿是什么?”

“调动兵马。”

“对呀,这里人马不足两万,显得单薄,须就近调动十二军来护驾。太子那里,皇帝也许还未来得及派人去呢。”

“裴监老谋深算,这等事儿,就是打破了我的脑壳,也想不出来。”李元吉的脸色到了现在,方显出一丝笑意。

“齐王切莫高兴太早,事情结果如何,现在实难辨清。总而言之,要帮太子渡过这场劫难才是。”

李渊一夜未眠,情绪异常,在帐内走来走去,心绪难平。午时过后,屈突通进帐禀告,说羽林军星夜赶来,已到宜君,其他三路兵马,业已出发,正快速前来护驾。到了这个时候,李渊的一颗心方才落入肚中。

听说羽林军要过宜君前来护驾,李渊挥手道:“不用,就让他们在宜君面南面西防守,这个鬼地方前不巴村后不着店,蚊子又多得厉害,怎么能住?你告诉三宝,午膳过后,拔营返回仁智宫。”

屈突通转身出外安排,这时封德彝在帐外求见。

君臣面对,两人眼中都布满了血丝,李渊叹道:“封卿,年龄不饶人啊。一夜休息不好,皆现疲惫之色。如今羽林军已到,自身安全一节可以高枕无忧,我们返回仁智宫,好好休息一下。你说,下一步该如何办?”

封德彝奏道:“臣昨晚想了一夜,一直想不出结果来。那杨文干起兵反叛,不足为患。只是事连太子,这事儿就颇费踌躇了。若处置不当,天下震动。如今国有外患,内乱未靖,臣想还要稳妥处之。”

李渊愤愤道:“怎么稳妥?大郎胡作非为,极伤朕心,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待朕回到仁智宫,即令人锁拿他来勘问。封卿,朕方寸已乱,如何查问处置,由你主之。”

“圣上不可,臣想此事曲折,内里定有蹊跷。若贸然锁拿太子,万一此事与他无涉,岂不扫了太子的威望,他现为储君,将来如何君临天下?”

“以你的意思,难道让朕请他来吗?”

“臣思来一计,正好用来试探太子。请陛下发给太子手诏,让他前来仁智宫。”

“他会来吗?”

“太子若见诏不来,说明他心里有鬼,圣上兴兵锁拿师出有名。太子若奉诏前来,说明他心里坦**,臣可以弄清其中原委,帮其洗雪冤屈。”

“他有什么冤屈?朕早说过,仅他怂恿杨文干练兵之事,就是大不敬。好吧,就依你所言,诏他速来见朕。”

过了午时,李渊的车仗在万余名侍卫护持下,缓缓退回宜君。这番阵势比起昨晚仓皇而逃,要从容许多。

李建成接到李元吉的来书,也是大吃一惊。他心里透亮,明白此事的严重性,因而傻傻地坐在显德殿里,直瞪着殿门发呆,吓得宫女一时不敢近前。

阳光透过窗户和殿门斜射殿内,将夏日的暑气带了进来。空气里的热气和心中的烦躁混在一起,弄得李建成头上冒出汗水。这时,黄门官来报,说户部侍郎来访,李建成不耐烦地挥手道:“不见。午时以前我不见任何人,都给我挡住了。”说完,他立起身来,烦躁地在殿内来回踱步。

他百思不得其解,杨文干到底吃错了什么药,竟然敢举兵反叛,这不是给自己添乱吗?

怎么办?怎么办?李建成的脑海里一片空白,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好的对策。无奈之间,他看到瑟瑟躲在墙角里的宫女,不禁大怒,吼道:“你们躲在墙角里装什么鬼?赶快去把王珪、韦挺、魏徵给我找来,迟一会儿,小心我扒了你们的皮。”

几个宫女疾步出殿,这唤人之事,并非她们的职责。现在见太子震怒,不敢再出一声,惶惶然夺门而出,分头去叫这三个人。

他们三人每日都入东宫,办事之地离显德殿不远。闻听太子召唤,遂三步并成两步,疾步赶来。李建成见他们入殿,令闲人皆出,拿出李元吉来书,说道:“你们看看,这杨文干到底是怎么了?竟然干出如此狂逆之事。”

三人看后,面面相觑,心中的震惊不亚于李建成,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韦挺说道:“这杨文干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他怎么能这样做?这——这——这如何是好?”

王珪道:“杨文干不是蠢笨之人,若行这等大事,事前绝无先兆,其中定有原因。太子,不如速派一人前去查问,到时候若圣上问起,心里也有个底儿。”

李建成斥道:“都火烧眉毛了,长安去庆州,一来一回至少需要数日时间,能来得及吗?真是异想天开。”

魏徵缓缓言道:“这件事儿究竟结果如何,就看圣上下步如何行止了。圣上若雷霆一怒,前来锁拿太子,就没有转圜的余地;圣上若手诏太子,说明他并无太多的凭据,需进一步核查,太子就有周旋的余地。事儿明摆着,杨文干谋反是他自个儿的事情,与太子无涉,硬要攀在太子身上,岂不形成一桩冤案?唉,我以前就说过,杨文干浮动佻脱,难谋大事,太子不察,把他当成一件宝贝供着。瞧,事儿不是出来了吗?”

韦挺抢白道:“魏洗马怎么能说这般话儿?当初文干入宫,我好像记得你也没反对。为何现在事儿出来了,你却在这里指手画脚?”

“不错,我对太子招纳贤才大为推崇,然也不能良莠不齐,不分好坏一股脑儿搜罗进来。”魏徵平素不喜韦挺那桀骜不驯的样儿,忍不住反驳过去。

李建成更为恼怒,吼道:“好了,大事当前,不筹谋办法,却在这里斗嘴。韦挺,你不要再说了,杨文干今日出事,难道没有你的责任?天策府随便拿出一人,也不会闯下如此大祸。究根溯源,还是你失察所致。”他缓了一口气,又道,“魏洗马所言甚有道理,事情明摆着,这事儿与我无关,父皇总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将我锁拿了事。”

李建成又想了一下,说道:“韦挺,你速派得力人前往庆州,找到杨文干问询究竟。王中允说得对,将来父皇问起,我总要有应对之词。现在时间虽然晚了一些,然毕竟还能补救。”

韦挺道:“太子不可一味服软,杨文干既然在那面起兵,我们不妨假戏真做。就让杨文干杀向坊州。我们这里集合东宫宿卫也杀奔过去,让圣上让位给太子,岂不一劳永逸?”

李建成斥道:“你越说越没谱儿了,难道你想把大家的脑袋都弄掉不成?这样才称了你的心意?”

王珪说道:“韦兄弟,你不知道其中的凶险啊!这会儿,想圣上已经调动十二军前去坊州护卫,我们集合手下之兵,再加上杨文干的那点人马,人数不足三万,岂是十二军的对手?”

几人商量之后,形成共识,目前之势,唯有等待李渊的来书,再定下步应对之策。韦挺派出一名与杨文干相熟的心腹,让他携带太子的手令,利用沿途的驿马,不停换马疾驰,找到杨文干问清举兵原因后,立刻返回。

李渊的手诏过了午时被送往东宫,上面未提及杨文干举兵之事,仅说让太子赶赴仁智宫有事相商。

四人看罢顿时释然,王珪道:“魏洗马,圣上的心思果然被你算准了。太子,圣上既然相召,说明他对你犹豫不定,如何摆脱这场厄难,就看殿下如何向圣上陈说了。”

李建成忧心忡忡,叹道:“这一行凶吉如何,我实在没有底儿。韦挺,若去庆州之人带回消息,你可速速派人送给我。”

魏徵冷笑道:“只怕太子一入仁智宫,就难与外人见面。太子,这宫外的布置,比如与裴寂和齐王的联络,你还要好好筹划一番。”

李建成道:“仁智宫现在防卫严密,外人休想入内,想与裴监和四郎联络,说着容易,做起来就太难了。算了,听天由命吧。”

魏徵道:“事不宜迟,请太子立刻上路。此去仁智宫,不可带人太多,免遭猜疑。”

“我知道。”李建成说罢,即出宫离京。身旁共带三百名随从,出京城未至六十里,到了一个名叫毛鸿宾堡的地方,他觉得带的人还是太多,随身只带十人,让其余人返回京城。他们这样行到仁智宫,已是四更天了。

正当李建成惶恐不安的时候,李渊又回到了仁智宫。回到宫内的第一件事儿,先是睡了一觉,现在仁智宫周围重兵防守,当保无虞。一觉醒来,他默默盘算,目前自身安全已保,又诏太子来见,该腾出手儿去收拾杨文干了。想到这里,他令宦者去唤来李世民。

李世民也是一夜未眠,两眼熬得通红,他入宫见了李渊,“扑通”一声跪地泣声道:“父皇,到底出了什么急事儿?累父皇奔波惊惧,儿子这一夜担足了心事。”

李渊挥手让他起来,说道:“起来吧,当时事起仓促,又是晚间,难辨真伪,我就出外暂避一阵。二郎,那日东宫里的尔朱焕、桥公山来告,言说大郎给庆州的杨文干运送兵戈,让他起兵来袭仁智宫,逼我退位。”

“这怎么可能?大哥日常端庄淳朴,以仁孝事父皇,不可能会有反叛之心。是不是有小人诬告大哥呢?”

“起初我也不信,紧接着宁州刺史杜凤举又来,说杨文干果然起兵,不由得我不信。”

李世民怒道:“文干竖子,敢为狂逆。父皇,杨文干不足为患,派一将讨之足矣。”

李渊道:“不错,杨文干不足为患。然杨文干为东宫所荐,又曾宿卫东宫,其事连大郎。若处理不好,别人以为我要废太子,大郎这些年培植势力不小,我恐怕尾大不掉,应之者众啊。”

李世民揣摩李渊的心意,觉得他想让自己带兵去剿灭杨文干,而且要不事张扬,影响越小越好,遂问道:“父皇是想让儿臣速去剿灭此贼吗?”

“对,你行军打仗,快刀斩乱麻,所战皆捷,甚合吾意。你今日不事张扬,带领天策府属悄悄到了宁州,我让折威军归你指挥,前去捉拿杨文干。”说到这里,李渊语调一转,变得柔情起来,“二郎,当初我许你为太子,非是我对你偏爱,只是想我大唐天下,要有一个能干的儿子来传续。奈你推托不就,此事就作罢。如今大郎如此作为,太伤我心,我们不说别的,杨文干一个小小的都督,大郎如此关心,累送兵戈与他,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大郎已居储位,天下早晚是他的,犯得上如此着急,恨不得立刻就把我打入冷宫去吗?其心可诛啊!”

李世民又复顿首,涕泣曰:“父皇,儿臣想大哥不是这样的人,请父皇息怒,给大哥辩白的机会。”

“冤屈?他怂恿杨文干起兵,这是他的冤吗?二郎,我心已定,勿复多言。等你这次平定杨文干回来,我当立你为太子。”

李世民又伏地恳求:“父皇万万不可,自古以来皆立嫡长为储君,世民断断不敢窥视储位。”

李渊走过来扶起李世民,叹道:“唉,我们李家岂能步前朝杨家的后尘?你放心,我不会效法隋文帝自诛其子。我想好了,今后立你为太子,不杀大郎,就封他为蜀王。蜀地兵势脆弱,大郎在那里难成气候。他日大郎若能诚心事你为君,你可敬其为兄全其一生;若他不能事你,则自取其咎,由你处之。”

李世民见李渊说到这个份儿上,不敢再多为李建成求情,遂抹了一下眼泪,说道:“父皇既这样说,儿子定当忠君体国,以身报之。儿臣今日就出发前往宁州,一定斩杀杨文干此贼。”

“杨文干嘛,还是活捉最好。我要亲口问他,为何大逆不道,敢来叛朕?”

李世民拿着李渊的手诏出了殿门,见马三宝正在殿前张罗,就对他使了一下眼色。马三宝很识趣,很自然地走过来招呼道:“秦王好走啊。”

李世民握着马三宝之手大声道:“马将军,父皇身旁护卫之事,还要累你多操心了。”看到左近无人,侍卫不在身侧,他快速沉声说道,“三宝,我现在奉父皇旨意前去剿灭杨文干,我将房玄龄、杜如晦留下,你有事可和他们商议。近两天,这边的事儿肯定不会少了,你要多加小心。”

马三宝手紧了紧,大声道:“秦王放心,望你凯旋。”

李世民很快结束停当,打马出了西门,来到天策府属的驻地,要带众将前往庆州捉拿杨文干。

房玄龄和杜如晦见众将出门,就将李世民邀到一旁,悄悄说了自己的忧虑。

房玄龄和杜如晦那日得到长孙无忌的通知,已经明白了杨文干举兵,定然有李世民的功劳。两人私下议论,觉得拿杨文干谋反之事来扳倒李建成,分量显得太轻。不过事情既然做出来了,肯定会对李建成不利。两人议到最后,对李世民做此事绕开他们,单独运作,大为不解。

杜如晦微笑道:“玄龄兄,看样子秦王对我们两人并未全托心事呀,这件事儿的提议者是我们,自始至终,秦王却未与我们商量一句。”

房玄龄的心情也很复杂,叹道:“我们毕竟是秦王的属下,不是至亲,所以这件事儿就分出远近来。如晦,我们既为秦王属下,此事权当不知,关键时候,还是要向秦王提出建议的。”杜如晦点头称是。

李世民这会儿正好有话给他们说,低声道:“我去庆州,这里的大局由你们两位主持,数日之间,宫中也许有大变。我已嘱咐马三宝,宫中若有事儿,他会来找你们两人商量。”

房、杜两人点头答应,房玄龄说道:“秦王,杨文干的事儿不闹明白,恐怕圣上一时不好下定论,这里面有许多变数。”

杜如晦也道:“属下和房兄这几日私下议论,觉得杨文干谋反事连太子,似过牵强,唯望秦王明察。秦王此次典兵去剿杨文干,应将杨贼造反的证据都拿到了,方能取信圣上。”

李世民明白他们两人言语中的深意,点头道:“我知道你们的意思。”

为了赶时间,李世民令众将不从官道上行走,而是翻山越岭直插宁州,这样天亮之前即能赶到。

杨文干果然不堪一击,其时他正率人准备进击宁州,半路上遇到了李世民的大军。可怜杨文干费尽心力训练的乡勇不堪一击,稍稍与折威军一接触,即作鸟兽散。杨文干见势头不好,急忙收拢少数败军退回庆州,龟缩防守。

李世民并不忙着攻打,他令人从军中选出一些大嗓门的兵士,让他们对着庆州城喊话。先宣李渊圣旨,再说只擒元凶不问胁从之意。这一招儿果然管用,城中之人见大军压境,早已惶恐不安,这会儿听到不再追究众人的责任,只办杨文干一人,心里顿时活泛。原来杨文干刚一到职,即将他的骄横劲儿都拿了出来,对庆州一应官吏呼来喝去,对普通百姓就更不用说了,弄得大家敢怒不敢言。现在李世民在城外一呼喊,他们稍稍一商量,就一拥而上把杨文干绑了起来,然后大开城门,将杨文干送到李世民的面前。

李世民看到杨文干被捆成一团,脸上、身上沾满了泥土,痛得龇牙咧嘴,模样很是狼狈。他早闻杨文干之名,今日第一次见面,心中好奇,就走近多看了几眼。

杨文干却认得李世民,嚷道:“李世民,你别在这里得意。你以为打着皇帝的旗号来捉我,这事儿就完了吗?告诉你,太子已经洞察了你的阴谋,他会替我报仇的。”

李世民一皱眉头,对尉迟敬德道:“敬德,去把他的狗嘴堵上,我不耐烦听这只疯狗乱咬。”

“殿下,瞧我先把这狗贼的舌头割下来。”

“敬德不可,父皇还要听他的口供呢。”

杨文干的嘴巴被一团破布堵上,仍旧在那里呜呜乱叫。

李世民一挥手道:“敬德,先把这厮关押起来。诸位,天色已晚,我们且入庆州城内歇息一晚,明日返回坊州。”

众人簇拥着李世民向城内走去,李世民将长孙无忌唤到近前,悄声道:“入城后,你设法把那封书信找到。”长孙无忌点点头,明白这封书信的紧要。

杨文干举兵反叛是李世民一手导演而成的。

李世民暗暗打听杨文干的性格,知道他为人浮动佻脱,好为虚言,到任后又染上了骄横的毛病,且性如烈火动辄激动,不顾其余。他针对杨文干的性格,与高士廉、长孙无忌一起商谈了数日,决定先挑起杨文干起兵。这次李渊到仁智宫避暑,所带兵马甚少,李世民以为是最好的时机,因而走了三步棋。

第一步棋,是针对杨文干唯听李建成号令的特点,伪造一封李建成的亲笔书信送至庆州。这件事儿不难,李世民与李建成的字迹非常相像,可以模仿得惟妙惟肖。长孙无忌又拿来李建成的图章图样,找高手刻了一枚,这章盖在书信上,绝无破绽。这封书信这样写道:

吾居太子之位,为秦王所觊觎。吾虽蒙皇上信任,然秦王势大,宫中宫外,为秦王说项者众,长此以往,恐父皇反复。今父皇至坊州仁智宫避暑,所带人少,秦王随行,此天赐良机也。卿练兵不懈,颇有成效,为一奇兵。唯六月初一,卿可领兵奔赴仁智宫,吾自长安出兵响应,则大事可成。事成之日,吾当授汝为兵部尚书。

其实书信中破绽甚多,惜杨文干早就抱定了为太子效忠的主意,将李世民视为最大敌人,接书信后见是李建成的亲笔,且押有图章,一点儿都没有怀疑。

第二步棋,是让张万岁挑选三十名心腹之人,然后李世民让长孙无忌送去一批财宝给张万岁。入夜,张万岁将这三十人召到一密室里,指着三十堆财宝说道:“这里的财宝一人一份,你们的家人三辈子也花不完。我拿这些钱想买你们的一双耳朵,嗯,还有半条命,要去完成一项绝密的任务。具体来说,出发前我要刺聋你们的双耳,然后到一处城池前走一趟,待我与对方将话说完,你们即可四散逃回。我已挑选了几十匹最快的骏马作为你们的坐骑,逃命的机会还是有的。回来后,我再送你们一批财物,你们可以继续在营中待下去,也可回家与妻儿团聚。怎么样?愿意干的人就留下,不愿干的就给我滚蛋。”

众人看着眼前这金灿灿的财物,眼都发直了,这是他们一辈子都难见到的宝物呀。他们内心里还有更深的忧虑,眼前的张万岁是马贼出身,平素就是一副杆子脾气,如今既然把机密说出,不愿干者也许一出此房门,就会被干掉。他们又一想,虽然从此成为聋子,然眼不瞎,口能说,换来了这么多的钱物,还是很合算的买卖。何况上阵后不用厮杀,只是一哄而散,放眼天下,又有谁的马儿能比上张万岁的马儿脚力快?最后,这三十个人倒是没有一个人退出,齐刷刷地答应参加。

张万岁那日接到李世民的飞鹘传书,夜间即带领这三十名死士出发,他们避开州县,直奔庆州。到了庆州城下,只见张万岁身穿官服,脸上涂作黑锅也似,对着城门大叫:“喂,城上的人听着,杨文干反迹已著,秦王奉皇帝圣旨,令我等前来锁拿杨文干入京。”

其时杨文干刚刚接到那封伪造书信,正准备兵马掩袭仁智宫,听说城下有人来捉拿自己,心里透出奇怪,即上城门一看,见那里仅有稀稀拉拉的三十余人,心中不由得大怒,认为这又是秦王捣的鬼,遂点起五百甲士,杀下城来。

张万岁见一将杀下城来,知道他就是杨文干,遂大喝道:“杨文干,你图谋造反,不来束手就擒,还想等我来拿你吗?”

杨文干冷笑道:“何方蟊贼?竟然敢假冒官府来蒙骗我等。”

张万岁一扬手中的绢纸,喝道:“这是秦王的教令,难道还有假吗?你速速下马,跪听宣教。”

“胡说,我为大唐之官,只听皇帝和太子的号令,秦王又是什么东西,敢来号令我?少废话,左右,给我拿下这帮贼人。”

五百人催动马匹,杀向张万岁等人。张万岁故做慌张,手一抖,将那张纸落在地上。然后一扬鞭,发出撤退的号令,只见他们这三十一骑撒开蹄子四散狂奔,一霎时就不见了踪影。

杨文干受到张万岁的这番袭扰,怒火更甚,更信太子书信之言,觉得秦王果然开始下手了。他与宁州刺史杜凤举平时颇有来往,遂修书一封,谋求联手。宁州为通往坊州的必经之路,若杜凤举明白事理借条道儿,也可省去许多麻烦。

第三步棋,即是让东宫之人到仁智宫去首告太子,不言而喻,尔朱焕、桥公山反戈一击,当是马三宝的功劳。至于杜凤举前来密告,则是意料之外的神来之笔了。

西面天际收回了最后一抹晚霞,将夜幕降临庆州。庆州为一边陲小城,方圆不过五里,城内草房土路,较之京畿周围的县城,要简陋许多。

李世民用过晚膳即独自回房,令人将灯火张起,拿出太史公所著的《史记》读了起来。晨练晚读,这是他多年来形成的习惯。这套《史记》随他身侧已历多时,书卷角儿露出发白的痕迹,书页间也被磨得不相连接,书中布满他密密麻麻的圈点。房玄龄见此书破旧,建议他再换一套,李世民道:“书为人用,岂可作为摆设?这套书已随我日久,两相熟稔,若寻要读之卷,眼不视即可用手翻到此页,我不能辜负了这个老友。”

李世民信手翻卷,正好翻到《殷本纪第三》,读到“伊尹名阿衡。阿衡欲干汤而无由,乃为有莘氏媵臣,负鼎俎,以滋味说汤,致于王道。或曰,伊尹处士,汤使人聘迎之,五汉,然后肯碗从汤,言素王及九主之事”,忽然触动心事,开始掩卷遐思起来。

成汤有了伊尹,两人可谓明主贤臣。及成汤死,伊尹立其孙太甲为帝,惜太甲不遵汤法,暴虐乱德,伊尹于是放太甲于桐宫三年,使其反思。三年后,太甲洗心革面变了一人,伊尹乃复太甲帝位。李世民心想,伊尹手握重权而不自私,太甲修德三年成就新人,古人之精神境界确实清明。这让他又想起了隋炀帝,假若也有一名隋时的伊尹,将隋炀帝流放三年,然后返回成为一代明君,这可能吗?李世民摇摇头,觉得不可想象,如此说,今人确实不如古人。

李世民正在这里胡思乱想,长孙无忌推门进来,他脸带欣喜,轻声道:“那两封书信找回来了。嗨,费了我好大的劲儿。二郎,你猜猜,杨文干将这信件藏于何处?”

李世民摇摇头,长孙无忌将信递过来,一封即是伪造之书,另一张则是张万岁故意落在阵前的。

“这小子将之缝在贴身的亵衣上,我遍寻不着,就扒光了他的衣服,方才找到。”

李世民默默将两张纸烧掉。一路上,李世民最担心的就是这些纸片儿落到东宫的手里,现在付之一炬,从此再无心事。

李世民低头想了半天,说道:“无忌,信是找到了,可还有一事儿,那杨文干之嘴不好堵啊。”

“一杀了之,看他还对谁说。”

“不行啊,临行前父皇让我生擒杨文干,还说要亲自问话儿呢。我们若把他杀了,父皇找我要人,我以何对之呢?”

长孙无忌也觉得不好办,喃喃道:“杀不能杀,活不能活,这怎么办?”忽然眼睛一亮,说道,“对了,我们不如把他的舌头割掉,这样他还是活人一个,可什么话也说不成了。”

李世民摇头。

过了一会儿,李世民想到了一个主意,说道:“杨文干是被城内百姓擒拿的,可见其不得人心,民愤极大。若他死于百姓之手,父皇向来爱民如子,恐他也说不出什么。”

长孙无忌大喜,说道:“这个主意好,我马上去办。”说完转身就走。

李世民唤他止步,叮嘱道:“现在尉迟敬德正在看押杨文干,无忌,你对敬德说若百姓来攻,让他退让就是。至于百姓起事,你也不可抛头露面。要知道,军中说不定就有东宫安插之人,何况,杨文干起事多日,长安那里该有人来联络了。这件事儿要做得没有一点痕迹,不能让别人抓住我的把柄。”

长孙无忌点头答应,然后出门安排。

那日李渊许李世民为太子,李世民面子上又是推辞,又是替李建成说话,心里其实是满腔的狂喜。

然如今父皇正当盛年,性格虽然简慢,却毕竟有相当的见识。他现在恼怒之时许自己为太子,待他性子平复下来,又听了别人言语,再转别议怎么办?李世民深明父皇那犹豫不决、多好反复的性格。

李世民心里烦躁起来,他丢掉书卷,慢慢踱出门外。

这时,只听到西城那里一片人声喧哗,动静很大。一名郎将急匆匆奔过来,报道:“禀秦王,城内百姓突然啸聚数百,一窝蜂拥向关押杨文干的地方,他们是不是要劫夺杨文干?”

李世民已经明白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儿,脸色很沉静,说道:“杨文干在庆州民心失尽,百姓恨不得生食其肉,劫夺他干什么?是想把他拉回家做成干肉吗?”

郎将听到李世民说出这等奇怪的话,不禁愣了。

李世民瞪了他一眼,喝道:“你愣在这里干什么?赶快传我之令,请秦、程、段、张四将军紧把四门,不可走了一个。”

过了小半个时辰,西边的喧哗渐渐平息下来,这时,长孙无忌悄悄走了进来,轻声道:“二郎,事儿成了,百姓恨死了杨文干,用砖头瓦块将之击死。”

李世民舒了一口气:“好,此事已成,明日我们就可班师了。无忌,那杨文干的尸体要以棺盛之,一者,他毕竟是朝廷的命官,再者,父皇也要死见其尸。”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杂沓声音,就见秦叔宝、程咬金、段志玄、张公谨拉着尉迟敬德走了进来。未到李世民的身边,程咬金的大嗓门已经传了过来:“秦王,你看尉迟黑子办的好事,他连一个小小的杨文干都看不住,竟然让人击死。”

尉迟敬德低眉顺眼,显得让众人奚落得够呛。程咬金得理不让人,继续道:“黑子,你若难守,该叫我们帮忙才是,你却一声不吭,反而令兵士给他们让开一条道儿。唉,你怎么也改了性子?开始变得懦弱起来。”

李世民截住程咬金的话儿,说道:“杨文干叛逆之人,什么时候都是一死。如今他死在百姓之手,说明他为民贼。父皇若知道,肯定也会欢喜的。敬德,我想你当时也是这样想的,是吗?”

尉迟敬德平时难受半点委屈,今日被程咬金等人奚落,一声不吭,已是大违常性。他嗫嚅道:“殿下知我……”

秦叔宝悄声道:“殿下,杨文干谋反,应该将他带回长安交有司审讯才是。他现在轻易死了,岂不便宜他了?”

“不妨,杨文干谋反是天下皆知的事儿,事情明摆着,他死与不死,无须辩驳。不过叔宝兄说得对,这厮现在死了,毕竟可免许多苦楚。”李世民脸现喜色,声音渐大。

尉迟敬德接过话儿:“殿下,那杨文干临死时受的苦楚,也不算小。嘴里塞着布团,一开始发出呜呜的声音,如猪叫一般,到了最后,他竟然将布团吞入肚中,那番滋味,委实难受。”

长孙无忌道:“程将军说得不错,敬德现在变得铁骨柔肠起来。”

程咬金道:“当然,黑子现在又娶了林刺史的女儿。这名夫人生得既美,又有似水柔肠,黑子转了性子,与她有关啦!”

尉迟敬德的夫人苏氏病逝后,经长孙无忌说合,尉迟敬德娶了绵州刺史林同洲的女儿为继室。蜀中女儿身材窈窕面容姣好,更有一番水蜜似的风情。两人成婚后甚是恩爱,这林氏夫人还有一般好处,就是善待前房独子尉迟宝琳,使尉迟敬德更是敬重她。其成婚之日,尉迟敬德邀天策府众属吃酒。见到他那娇小的新夫人,众文官也还罢了,唯这帮武将见敬德那黑粗的身材配上这个娇娘儿,不免心热,取笑说尉迟敬德是老牛吃了嫩草。武将之间说话最为不堪,种种粗俗之处难于尽表。

众人见程咬金又想取笑尉迟敬德,那是听熟的老套子,遂一笑即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