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死,人们便觉得时光一去不回,生命弥足珍贵。或许正是死亡,使生存变得更有魅力、更有意义。如果人永远不死,活得大概就没这么认真而有滋味了。如果真正是青春永驻,青春还那么值得珍惜吗?
有人惧怕死神,有人谈笑就死。人们对死的探求、对死的思索,实际上正是对生存的探索和思索。孔子有句名言:“未知生,焉知死。”死亡哲学也就是生存哲学。
人生自古谁无死,死时人性显优劣。
1.有生必有死
历史上总是有人企求长生不老、万寿无疆,秦皇汉武,求仙炼丹,封禅祭天,最后也还是成了一抔黄土。古埃及的君主把陵墓(金字塔)建得像宫殿,我国明代的十三陵也很气派,都是企求声名不死,然而倘无功业,纵有巍巍高陵,谁还记得他们呢?
封建时代的君主,对生死也有看得很透的,汉文帝就是一个。文帝的遗嘱不同一般,他说:
“万物有生必有死。死是自然的道理,用不着太伤心的。现在的人,一听到死就害怕;死了人,为了出殡、安葬花了很多的金钱,甚至于弄得倾家**产,为了追悼死的人,过分地伤心、啼哭,甚至于弄坏自己的身子。这些都是不好的,我很不赞成。”
文帝还嘱咐天下的官吏和老百姓只准戴孝三天,在这期间并不禁止结婚、祭祀、喝酒、吃肉。本族的人也不要像从前那样赤脚踏地啼哭。戴孝的麻不可太长,三寸就够了。过去穿孝三年,太长了,现在拿一天当一个月,三十六天就可以满孝了。
这位明智的皇帝还特别交代,死后把他葬在霸陵(在长安东南),用不着起大坟,也用不着把坟堆得高高的。
然而,这位要求从俭安葬自己的皇帝,并不因为其坟墓小,寿命也不算长(四十六岁),就被人们忘记。恰恰相反,这位文帝与他儿子景帝的时代,后人称为“文景之治”,因其清俭廉明,而垂范后世。
人都有一死,但生前德行可以不同,业绩也不一样。期望靠权势、靠财富、靠法令,甚或靠高大的陵墓来抬高自己,永垂不朽,那实在是徒劳的,有时适得其反。无论你是九龙天子,还是黎民百姓,人们能记住的只有高尚的道德和不朽的功业。
西方有一句成语,叫作“从摇篮到坟墓”,说的是人从出生到死亡的全过程。是啊,人生自古谁无死!大地是我们共同的最后归属。当代人更多地勘破生死的大关,或要求薄葬,或嘱咐死后捐献自己的器官供医学研究,或交代不留骨灰,撒到山川河流之中去,这当然是社会的进步,历史的进步,人类对自身认识的进步。
古往今来,生与死的问题困扰过数不清的人。人如参透了生死乃是自然的规律,那就实在是生之大幸,也是死之大幸了!
2.解脱之道在于自然
人生终有了结时,死亡关头更见出人的生活态度。
苏东坡病重之时,曾对朋友说:
“庄子主张不要勉强用心去治理天下,而要顺乎其然,无为而治。我现在久病不起是天意,不是我的过失。”
东坡临死前,老友维琳方丈来探望他,并一直陪伴着他。方丈不断地和他谈今生与来生,劝他念几首偈语。苏东坡笑了笑。
弥留之际,全家人都守候在苏东坡身边。方丈靠他很近,在他耳朵边说:“现在,要想来生!”
苏东坡轻声说:“西天也许有。空想前往,又有什么用?”
东坡的老朋友钱世雄这时也站在一旁,对他说:“现在你最好还是要想着天堂、想着来世。”
东坡最后的话是:“勉强想就错了。”
解脱之道在于自然,在不知善而善。东坡是真正的彻悟人生者。
东坡晚年最为推崇的陶潜,对生死大关就是看得很透的。眼见死神缓缓降临,陶潜说:“家为逆旅舍,我如当去客。去去欲何之,南山有旧宅。”人生如过客,自己的家好像旅店,现在我要走了。到哪里去呢?那南山的坟茔不就是我的老屋么!
面对生与死的铁门槛,古人是何其镇定,何其超旷。恰如西哲伊壁鸠鲁所说:“贤者既不厌恶生存,也不畏惧死亡,既不把生存看成坏事,也不把死亡看成灾难。贤者对于生命,正如同他对于食品那样,并不是单单选多的,而是选最精美的;同样地,他享受时间也不是单单度量它是否最长远,而是度量它是否最合意。”(《致美诺寇的信》)人生在世,不要简单追求生命的长度,其实生命的宽度也很重要的。
人终究有一死,谁又能长生不死,怎样又才算死而不朽?面对死亡,达观者仍保持诙谐、风趣。有这么一个传闻,说的是明末清初的大文学家金圣叹因为文字狱而被判处死刑。在临行前,他要求最后与儿子见一面,并留给他遗言。官差把他的儿子带来,谁知他的临终遗言是:“花生米与豆腐干同嚼,有火腿的味道!”官差在一边又气又笑。勘破生死之人,既有对统治者的嘲弄与轻蔑,也有骨子里至死不变的洒脱和从容。
3.死而不朽
《国语》中记载着这样一段历史故事:
春秋时期,有一次,鲁国的国君鲁襄公派大夫叔孙穆子访问晋国。晋国的正卿范宣子接见了他,并且颇有兴致地与他攀谈起来。
范宣子问叔孙穆子:“我常常听到许多人说‘死而不朽’这句话,您知道它说的是什么意思吗?”
叔孙穆子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便含混地说:“哦,这个我还没仔细想过。”
于是,范宣子便高谈阔论起来:
“这个问题我认真琢磨过,我认为是这样的:在虞以前是陶唐氏执掌国政,在夏朝以后是御龙氏执政,在商朝是豕韦氏执政,在周朝是唐杜氏当政。周王室衰败以后由晋国当盟主,执政的就是我们范氏。‘死而不朽’以我之见,就是这个权位代代相传,永不间断。”
叔孙穆子听完这番议论,才知道范宣子的真正用心,原来是要借题发挥,自我吹嘘一通,于是就接过对方的话,讥讽地说:
“恐怕不是这个意思吧!我的见解当然很浅,尽管如此,我却以为‘死而不朽’这句话是指人死后他的话还活在人们心中,他的名声并不死去。而你方才讲的那一套全是些权位、世禄、食邑,这些东西与‘不朽’毫无关系!我们鲁国的先大夫臧文仲,虽然已经死去多年,可是他治国安邦的言论至今还被后世传诵,这才是死而不朽的真正含义!”
显然,叔孙穆子的见解更多地道出了人生不朽的真谛。西哲蒙太涅说:“生命的价值并不在于它的长短,而在于我们怎样利用它。你活得够与不够不在于年龄。”的确,人生的价值,不在寿命的长短,更不在官位的高下、财富的多寡、权势的大小。功名富贵如白云飘忽,唯有精神和文章与世长存。宋代有多少皇帝,今天还有几个人能记住这些皇帝的名字呢?苏东坡却只有一个。
据报载,西湖烟霞洞原来有一尊财神爷的石像,天长日久都风化了,财神的面目也看不清了。清代的时候,有人把这尊石像改刻成东坡像,结果呢,神态逸然,经久不蚀。有人为此写了副对联:
真如钱可通神,此座巍然,何不与烟霞终古
石也有时变像,东坡仙矣,莫非是香火前缘
其实,东坡之不朽,又岂是“香火前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