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畸形婚姻(1 / 1)

文绣在暗室里的那些日子,她多么希望曾经相知相爱的皇上能去看自己一眼,聪慧如她,也一再难逃多情总被无情欺的伤害。都说人生如戏,戏如人生,谁又能猜得到明天将会拥有或失去什么呢?她的伤,她的泪,她的屈辱因这场拿命相拼的劝谏而变得触目惊心起来,静园对于她来说成了真正意义上的牢笼。

但岁月是人的试金石,磨难压不垮一个性情刚毅的人,反而会让优秀的人因而爆发出惊人的能量,越发闪光。也许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文绣有了想冲破一切、改变命运的想法。但她的这个牢笼岂是寻常牢笼可比?几千年的封建思想,男尊女卑的常态,就连普通百姓家庭中也是丈夫是天妻子是奴,男人喜新厌旧也好,三妻四妾也好,朝秦暮楚也罢,女人也只能打碎牙和血吞,何况她所处的还是在代表着封建思想最集中的帝王之家?尽管溥仪是逊帝,那又怎样?事实上,为了彰显这一逊帝的特殊身份,他才在婚姻中愈发将帝王特权和那如影随形的男权意识更醒目地凸显出来。在她这位淑妃之前,只听说皇帝的后宫女人们为了争宠而如何的明争暗斗,用青春换来了些人前显贵就算不枉此一生,更有甚者还希望能换个青史留名,但终究摆脱不了依靠姿色取悦皇权,机关算尽却一场凄凉的下场。而争斗失败者,其命运之悲惨更是可想而知。

但文绣为了什么呢?她面对皇后婉容的百般刁难均不争不夺,若她想夺,她本就是溥仪首选的嫡妻皇后,虽然被屈降为皇妃,但在最初的恩宠之下,她完全有机会以帝王深爱的资本和过人的智慧再夺后位。她没有,因为她至情至性,也因为她根本不屑于这样去做。她只想以少女的纯情相守知心的人。但在九年的时光里,白首不相离的初衷对于她已变成了昨夜星辰遥不可及。如梦方醒后,她这颗蒙尘明珠将一鸣惊人,为世间无数女子的苦难历程谱写了不一样的前程,为几千年封建思想压制下的女性的悲哀打响翻身的前奏。自她之后,中华女子与男人才真正地唱响了平等的曲调,自她之后,传统婚姻才注入了更多的精神内涵。

无论富贵还是贫贱,任何人均拥有平等、自由和尊严。“人是自由的物种,放飞自由、追寻自由是生命的核心。”

末代皇妃文绣的传奇人生即将进入另一个新的里程。

文绣被关暗室里时,试图绝食自杀的事件轰动全国,被释放出来之后,她的小妹妹文姗便被溥仪当作额外的弥补,特例恩准到静园探视姐姐。大辱之后,胞妹的到来给文绣带来了极大的精神安慰。溥仪见她有所恢复,就慢慢放宽了文珊的探视间隔期。为了让姐姐能更开心一些,文姗还带来了另一位思想新潮的女子,这名女子也颇有来头,据说是当时很有头脸的人物冯国璋的儿媳妇,名叫玉芬。也有另一种说法是,这玉芬本就是文姗和文绣二人的远房表亲,但这无从考证。总之,这并不影响这位见多识广的女子给文绣的生活带来了新鲜的热力,她们很快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在大概了解了文绣多年的婚姻生活后,作为过来人,玉芬以女人特有的细腻捕捉到了一些这位失宠皇妃的婚姻生活中某些难言之隐,她十分震惊。于是,在一个合适的时机,玉芬先借故支开文姗,然后体贴地帮文绣分析着说道:“淑妃妹妹,您为妃九载,皇上又正当盛年,若非他只钟情于皇后一人,那便是心中从未真正有过淑妃您的存在。”

“但我久闻淑妃您刚入长春宫的日子里,可是宠冠后宫,与皇上琴瑟和谐啊,难道……”看着文绣脸色绯红的样子,玉芬欲言又止地说道:“照这样看来,皇上是独宠皇后一人了,若如此也不对啊,既然皇后集万千宠爱在一身,又何必处处为难、容不下你这仅有的一个淑妃呢?”她接着说,“还是不对,即便是专宠皇后,那为何皇上至今皇子皇女一个也没有呢?”

“不管如何,如花似玉的年龄,怎堪受这样没情没爱的活法。”文绣听完玉芬这样义愤填膺的分析后,便拿书遮脸羞赧地轻轻回答道:“你就别在这种事情上面多想了,反正这静园里的锦衣华服也好,这段帝王姻缘也罢,于我额尔德特·文绣而言都只是牢笼而已。”

“可我的淑妃娘娘,您说来轻巧,您不看重的这些,可是自古以来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呀?”玉芬由衷地叹息着说道。

“我文绣才不稀罕,当初从后位退居妃位我都不在意,更遑论别的什么了,我要的只是一份真心的感情和安定的生活罢了。”文绣搁下了手中的书本,用手托着腮帮,似乎沉浸在对往昔的回忆中。

“唉,我玉芬自问也是有些见识的人,但虽说如今是民国了,皇上也成了逊帝,可皇妃的命运好像自古以来都是掌握在皇帝丈夫的手中,淑妃您如之奈何?”

“我就不信这铁打的牢笼真的捅不破!”文绣这句掷地有声的回答吓得玉芬两步冲上前就拿帕子捂住了她的嘴,哈着腰紧张地说道:“得罪了娘娘,这种话也就只能在私下里讲讲了,被他人听到,您还不知要遭什么罪呢?”她说完才放心地拿开手,又连声致歉。但文绣却被她刚才的动作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说着玩就好。”玉芬看文绣这个样子,才放下心来。

“我没有开玩笑,这是我的真实想法。”文绣正色说道,“皇妃也是人,是人就该过人的生活,再说,做个平头百姓有什么不好?”

“天哪!淑妃娘娘呀,玉芬真是该死,引着您讲出这些大不敬的话,您可能不知外面的世道,如今到处战乱,日本人又对我国虎视眈眈,人们大多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您这里虽说跟皇上是置了点气,可与那些流离失所、饥寒交迫的人相比,那简直是天上人间啊!”玉芬实实在在地劝慰着,同时也在心里觉得很不屑,心想:你一个皇妃,过惯了尊贵的日子,受了天大的气也只能是过个嘴瘾,说两句狠话解解气罢了,难不成还真能怎么着?

“怎么了,把我支开了,敢情您二位是在说什么悄悄话?”正在玉芬思绪万千的时候,文姗含笑进来了,半真半假似怒非怒地抱怨着。“哪有这个理儿,丢下亲妹子,把紧要的事说给一个门外的人听。”文姗假装不依,故作嗔怒地拉着文绣的衣角,指着玉芬嘟囔个没完。

“多年来,皇上从没与淑妃真正亲近过。”玉芬也不含糊,索性以假当真说出了此前谈话中的根本内容。

文姗一时迷惑了,但眼见玉芬认真的样子和姐姐文绣的沉默,她赶紧下意识地追问道:“姐姐,刚才玉芬说的是真的吗?”

“你真是个直肠子。”文绣埋怨了玉芬一句,接着又对妹妹淡然地说道,“是的,不过,此事不可声张,现如今对我而言一切都不再重要,姐姐已另有打算。”

“淑妃,您……”玉芬闻声焦急地想说些什么。

文绣却抢先发话,冷静地指派文姗道:“小妹,下次再来时,给我带些民国的相关法律文书和报纸刊物,姐姐有用。”然后又起身走到玉芬跟前,诚恳地说道:“文绣的生活你已都看在眼里,为今之计,我想为自己一搏,为我们女人一搏,他日若有相求,还望玉芬姐你能鼎力相助!”

玉芬便没再多言,只回以恳切的允诺,便拽着还没有摸出个头绪来的文姗,暂时告辞离开了静园。

独自一人时,文绣再次陷入了深思。九年来,她从天真烂漫的青春少女到如今心力交瘁的深宫怨妇,期间好像拥有过世间极致的荣宠,也经历了寻常人无法想象的孤寂和感伤。此时此刻,这位末代皇妃到底经历着怎样的内心动**和煎熬,绝非寻常人可以领会。

其实,一切说起来也没那么复杂,文绣的深情,不过是一个妻子对丈夫的小女人般的期待,只可惜,她这些心思寄予得太多,也就失望得太多。而除了夫妻之情外,作为一个睿智的女性,在事关家国和民族大义的紧要事件上,她也一再为溥仪权衡利弊,希望他对事物给予应有的公正性评判,只可惜这一切也沦为泡影。然而,她依然是那个勇敢的女子,依然保有她在童年时就展露过的那些品质。一个人的天性和品质,怎会因为时光的侵蚀而轻易地被消磨呢?如今,她心中爱的火苗即将熄灭,夫妻之间已经形同陌路了。

一切都预示着她的这场传统的帝制婚姻完全没有了任何存在的意义,身陷其中的女人只能是最终的受害者。

文绣决定不再隐忍,要发出自己的声息。复杂的人生境遇虽带给她诸多不易,但新旧思想交替的时代,恰好也在一定程度上成全着她。于是,她要在绝望的求索后给自己开启一段新的人生,要给新时代一个从未有过的礼物——她要做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主动挣脱千年后宫悲剧的女子!

是的,她要以新女性的姿态来抗击封建婚姻——她要休了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