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泊桑从科西嘉回来以后,整个冬天都埋头写作,由于他投入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以至于他的健康情况继续恶化。1881年1月,他曾写了一封信给福楼拜的侄女,说他没有马上给她回信,是因为他的头和眼睛非常痛。尽管时值隆冬,外面整个呈现一片肃杀荒凉的景象,莫泊桑却独自待在埃特尔塔家里,完成了一个短篇故事,名叫《泰利埃公馆》,他自认为至少可以和《羊脂球》媲美。此时他的母亲还在南部,她的病情也略有好转,在莫泊桑写给母亲的信中,他描述了他在写作时的孤单和失望、生病的痛苦和写作时遭遇的问题:

冷风似箭般从门缝里钻进来,把桌上的蜡烛吹得忽明忽灭,火炉里的火虽然很旺,但整个屋子并不暖和。四周静悄悄的,古老的家具也显得暗淡凄凉,我觉得内心有一种孤寂的凄凉,远比这房子的寂寞更难忍受。我感觉整个世界快要崩溃,生命的空虚感把我击倒了。想到一切的一切都是空虚时,我的脑海又浮现了对生命的茫然……

这种孤寂、悲观的意识形态,大部分都反映在他的作品中。他这部名叫《泰利埃公馆》的作品,是1880年12月,他请过另一次病假后才完稿的。这部作品表现了莫泊桑的情感以及讽刺和**的幽默,彻底匿藏了他私人生活的烦闷和痛楚。

男女的非法结合问题,或因经济、野心的不协调而导致的家庭纠纷或分离等题材,是莫泊桑的拿手好戏。这类题材是莫泊桑对这世俗社会的虚伪以及那些高贵的制度的揶揄和讽刺。读者们可以信手拈来,作为日常谈话的谈资。

事实上,莫泊桑的作品在社会秩序及人伦道德方面,的确引起了大众反感。书商哈弗特甚至拒绝在全国火车站内销售他的《泰利埃公馆》。

尽管遭到很多保守人士的反对,这部作品的销量还是很好。莫泊桑还特别送了一册给屠格涅夫。屠格涅夫不但对这部作品赞赏有加,而且还推荐给了托尔斯泰。托尔斯泰很快读完这部小说集。他确信这位年轻作者具有“那种能在普通事物和生活现象中见到人所不能见到的特征的天赋注意力”。著名小说家皮利罗第也认为这是法国文坛最佳的短篇小说。1881年7月11日,左拉也在报上撰文,称赞这部作品的故事和心理分析简单扼要。他的这部作品使他的很多朋友和评论家认为,他不是一颗一闪而过的流星,只要他坚持写下去,一定可以成功。

1881年,莫泊桑也将他的故事和小说在《高卢人》杂志上连续刊载。他的文学创作严重地影响了他的健康,他不得不再次向教育部请了一次病假。此时他已经在巴黎买了一栋新公寓,但他却仍然与封丹住在沙桥威河畔的白屋中。

1881年7月,当《泰利埃公馆》仍被热烈地讨论时,莫泊桑决定和他的朋友到阿尔及利亚旅行。7月6日,莫泊桑从马赛搭乘阿狄柯达号前往阿尔及利亚。

离开生活舒适的法国,进入阿尔及利亚后,一行人便一路南下到亚特拉斯山和撒哈拉沙漠。白天,他们骑着马,顶着烈日在沙漠中行走,夜晚则睡在帐篷里,与秃鹰毒蛇为伍,行程相当艰辛。

沙漠之行使莫泊桑了解了游牧民族的生活,他看到他们的帐篷和用具都非常简陋,但都有讲究的毯子当寝具,女人们也有美丽的珠宝来装饰,这些都是阿拉伯民族的天性使然。尽管旅途上有许多的不便,莫泊桑却仍然显得非常愉快。1881年8月,他写信给母亲说:

亲爱的妈妈,我要告诉您一个好消息,我已经进入了沙漠中……这儿的炎热我还能忍受,不过要是到了高原地带,我肯定就撑不下去了。拂面的沙漠热风真是令人难受,太阳把来复枪的枪把晒得烫人。每个大石头下都有毒蛇盘踞,我也看到了天空中不断盘旋的秃鹰,它们在寻找胡狼和骆驼的尸骸……

他这趟旅行全是为了写作,当他在一望无垠的撒哈拉沙漠中走了一天,晚上躺在敞开的帐篷中,看着星月皎洁的夜空时,他愉快极了:

在这么矮小简陋的帐篷里往天上看,只能看到星星,从帐篷边往外看,则是一片广大的荒漠,这使我想到,我和这个世界的人和事离得多么远啊!

每天的景色几乎都是一样,凶猛的烈日吞噬大地,太阳一下山,月亮便紧接着从荒原上升起。

这块土地虽然沉寂,却充满了尘沙和原始的淳朴。这一幅宁静、荒凉而充满了耀眼光芒的景色,极目无穷,引人入胜,甚至连仅有的一点植物,也都是稀有而令人叹为观止的。日复一日,这种宁静的沙漠,便会渐渐地进入人的灵魂深处,像刺入皮肤的沙漠热风一样,贯入人的思维中,使人渴望成为游牧民族,像他们那样,终生在无涯的沙漠里打转……

回到巴黎后,莫泊桑将这次旅行写在他1882年5月出版的《菲菲小姐》中。

此时,莫泊桑被当时社会上的一股反“自然派”浪潮所连累,人们指控他的作品,像左拉的其他门人一样,完全是描写色情。

其实,莫泊桑的那本《菲菲小姐》并没有什么色情可言,但是,当他把这故事提供给出版商出版时,他便预料会“产生一种震撼”。

《菲菲小姐》记述普法战争中,普鲁士军队入侵法国。少尉冯·艾里克因其身段漂亮,脸色苍白,对人蔑视,常发出“菲菲”的声音而成为“菲菲小姐”。他是一个性子火暴的战争狂人,在一次军官们举行的宴会中,“菲菲小姐”出言不逊,流露出对法国的蔑视,最后被法国妓女拉歇尔杀死,而拉歇尔在神父的帮助下,顺利地逃过普鲁士军队的捕杀。当这位普鲁士军官下葬时,她还在为他敲响丧钟。故事的结尾说她勇敢地待在教堂里,直到战争结束后嫁了一位有钱的丈夫,她的先生把她塑造成一位“名门淑女”。这显然是借此以讽刺1870年时,地方上一些消极的天主教中产阶级的。这种讽刺的意味,正和《羊脂球》中的爱国妓女相互呼应。

从1883年2月25日开始,莫泊桑的长篇小说《一生》开始在《吉尔·布拉斯》上连载。这部小说是专门献给莫泊桑的好友布兰妮夫人的,因她对莫泊桑一向友善。

这部小说的创作几经曲折,一开始,他曾在信中与福楼拜讨论过多次,并获得福楼拜的支持,但是由于他的工作和健康的关系,一直拖了好几年,也没有动笔。直至他的工作环境改善了,其他的作品获得了极大的成功,他才想起来这个酝酿已久的故事。

《一生》是一部成功的作品,有人说它是继雨果的《悲惨世界》之后最优秀的法国小说。小说以朴实细腻的笔调,描写一位出身破落贵族的纯洁天真、对生活充满美好憧憬的少女雅娜进入人生旅程后,遭遇丈夫背叛、父母去世、独子离家出走等一系列变故,在失望中逐渐衰老的过程,概括出了人们生活的一种基本状态:人生既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好,也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坏。

这部小说表现了作者对事物的正确道德观,借着善良、追求完美的女人雅娜的一生,反映了女人在任何时代都可能面临的问题。这一次,莫泊桑是站在善的一面,以最真诚的心、最完美的形式叙述了雅娜的一生。

离开政府机关后,莫泊桑专心致力于写作,1883年一年中,他便为《高卢人》和《吉尔·布拉斯》写了七十个短篇小说和两部长篇小说。他不断地写,直至他的神经痛复发,他的眼睛几乎瞎掉为止。

他曾写信给左拉,说他的眼睛几乎不能看书和写作,没有办法,只好请他的朋友帮他校对。但是他仍对病情满不在乎,继续埋头写作。只要报纸的编辑和出版商想要他的作品而且肯出高价收购版权,莫泊桑便有求必应,拼命地写。

由于教育的启蒙和天性使然,莫泊桑与文学结下了不解之缘。也许他发现文学是逃避外在世界的天堂,也是脱离残酷现实生活的最佳借口。现在,莫泊桑成了欲望的奴隶,他被名利所驱使,且不顾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