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时代战争的破坏、粮食的征发、贵族的奢侈、游士的供养,这种巨大的耗费,当然需求人民尤其是农民来负担。战国生产力比春秋是进展了,可是在这样残酷剥削之下,人民痛苦是可想而知的。
春秋末期许多宗族破坏了,宗族成员流为农民,可能变为小地主。春秋末期,战士有功,多赏赐田宅,这也是小地主的来源。赵括有钱就买田宅。王翦请秦王赐田宅,留给子孙做产业。苏秦说:“我如果有负郭(近城市)田二顷,岂能佩六国相印?”《韩非子》说,赵襄子时候(春秋末期)住宅园圃已经自由买卖。《吕氏春秋》、《淮南子》都说孔子的马吃路旁禾稼,被田主扣留,马夫对田主说:“你耕地东到东海,西到西海,我的马怎能不吃你的禾稼呢?”田主大喜,把马送还。《韩非子》、《吕氏春秋》、《淮南子》所说,未必全出虚构,不过战国时代,土地私有制,才完全确定(秦始皇三十一年,即统一以后五年,令人民报告耕田实数,足见人民所有的土地多少不等)。汉人说商鞅立法,田得买卖,其实商鞅以前,秦国以外,都有这种制度存在。
《韩非子》说,雇农出卖劳力耕种,主人给他衣食、工钱,希望他耕得深、耘得快。乡村既有雇农,当然会有富农。《荀子》说,乡间轻薄子,服装美丽,态度妖冶,专门引诱妇女。这也许就是富农小地主家的子弟。《荀子》说,雇市上佣工打仗;《韩非子》说,有水灾,雇佣工开沟渠。大概当时都市和乡间有大批出卖劳力的雇工存在,因此可以推想当时失去耕地的农民很多。
孟子、荀子都说一个农民应该有五亩宅地、百亩耕地。孟子又说:“明君制民之产,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今也制民之产,仰不足以事父母,俯不足以畜妻子。”普通农民耕地不满百亩,不能维持一家人生活,是当时农民普遍的现象。
耕百亩的农民依然不能生活。魏文侯时李悝计算农民的生活费,说农夫一家五口,耕田百亩,一年得粟一百五十石。除租税十五石,余一百三十五石。一人每月食一石半(约当今三斗),五人每年共食九十石。余四十五石,每石卖钱三十,得钱一千三百五十。除祭祀赛会用钱三百,余钱一千零五十。每人衣服用钱三百,五人共一千五百,不足四百五十。疾病、死伤、天灾、赋敛等意外费用,都还不算在内。如果每年只亏钱四百五十,农民节衣缩食,也许可以抵补,事实上单是赋敛一项,有布缕之征(纳布帛),有粟米之征(纳粟米),有力役之征(应徭役)。孟子说,好君主征了一项,不征其他两项。如果征两项,要有饿死人,征三项,要出卖妻子。好君主没有存在过(照孟子、荀子说),那么,农民只得饿死及出卖妻子。
李悝是战国初年人,那时候生产力比较低微。后来孟子才说到深耕施肥,荀子更屡说肥料的功用。荀子说多粪肥田,又说五谷一岁再获。一年能收获两次,是技术上一大进步。荀子又说民富自然田肥,田肥自然出产加倍,民贫自然田瘦,田瘦自然出产减半。谁是富民呢?自然是地主和富农,在技术进步的影响下,贫富的分化更剧烈了。
最大地主是国王和贵族,赵奢做收税吏,平原君家不肯出租税,赵奢按法杀管事九人。赵王用奢管国赋,国赋公平,仓库充实。《韩非子》说,士卒依靠权势人家逃避徭役,人数上万。富贵人有法外的利益,贫贱人自然穷苦更甚。
春秋时代工人是奴隶,战国似乎一部分得到解放。周人的风俗,治产业,力工商,求二分的利息。《韩非子》说,车匠希望人富贵,棺匠希望人死亡,又说工匠造恶劣器械,骗农民的钱。荀子想禁止工人在家制造器具。这都说明工人可以自由出卖制造品。
战国时代据说出铜的山四百六十七,出铁的山三千六百九。兵器多用铜,工具多用铁。但也开始用铁制造兵器。楚、韩两国,冶铁技术更见进步。楚国宛地出钢铁,做矛刺人像蜂刺。秦昭王夸奖楚国铁剑的锋利。韩国出宝剑最多,西平县(河南)是铸剑的地方。据说那里有龙泉水,锻炼刀剑特别坚利。不过一般的兵器还是用铜制造。
战国时代似已废除了官贾制度,商贾得自由买卖。墨子说城不能守的条件有五,市离城远,是条件之一。《周易》系辞(孔子以后儒者所记)说,日中做市,招集天下的人民,聚会天下的货物,交易而退,各得其所。《韩非子》说,商贾的钱财,存放国外,可以亡国。这都说明商业的重要。《荀子》说,当时的商业,北方的走马、大狗,南方的象牙、犀皮、颜料,东方的鱼盐,西方的毛织物、旄牛尾,中国市场都能买到。《史记》货殖传记载各地大小都会很多,可以想见当时国内外贸易的发展。因为商业继续扩大,在政治上需要中国统一,废去各国间的关梁禁限。《荀子》说,流通财物,交换有无,转输调剂,各得满足,四海之内,好像一家。秦国统一,正适合这个要求。
富商大贾虽然也称为庶人,可是势力很大。工农尤其是雇工和中小农,压抑在社会最下层,过极穷苦的生活。贵族和国君的奢侈**乐,恰好与工农相反。国君每饭要一百样菜,后宫要成千成百的女人,一切器用玩物,都要装饰珍宝。国君如此,贵族可以类推。他们直接或间接拿严厉的刑罚作工具,向人民“厚刀布(钱)之敛,重田野之税,苛关市之征”。拿关税来说,客人过关,关吏要勒索贿赂,骑白马过关,照例要多纳税。孟子说,古代设关为了禁暴,今世设关,为了行暴。统治者无往而不行暴,也就是无往而不要钱。战国生产力果然有些进步,下层人民却并不能改善他们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