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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马斯·科尔是美国哈得孙河画派的创始人,是一位颇具使命感与社会责任感的绅士。我们知道很多艺术家—尤其是晚近的诗人、作家和画家—都有一个相同的习惯:拒绝解释自己作品的含义。从美学角度而言,这样做当然无可厚非,但是像科尔这样的并非仅仅为审美而创作的画家,几乎是以不厌其烦的态度在当时的各大媒体上畅谈自己的灵感来源与创作意图,力图使任何一名无知妇孺都能够毫无障碍地对自己的作品做出“正确的”理解。这种态度,在现代实在已不多见。

所以我们能够确切地知道,科尔的画作《帝国之路》的创作灵感来自拜伦的叙事长诗《恰尔德·哈罗德游记》里的一段诗节:

There is the moral of all human tales:

'Tis but the same rehearsal of the past,

First Freedom, and then Glory--when that fails,

Wealth, vice, corruption--barbarism at last.

And History, with all her volumes vast,

Hath but ONE page,--'tis better written here,

Where gorgeous Tyranny hath thus amassed

All treasures, all delights, that eye or ear…

(大意:人类所有的故事都讲述了这样一个道理:所有的新闻都是旧事的重演。总是自由缔造辉煌,然后荣光消退,继而是奢华、邪恶、腐败,终于退化为野蛮。而历史,虽然典籍浩繁,其实内容只有一页,此情此景就是最佳的写照:在这里,骄奢的暴君曾经网罗一切财富、一切耳目声色的欢娱……)

[美]弗莱德里克·戴尔曼《历史》 Frederick Dielman,History,1896 这是一幅马赛克拼贴画,以象征手法表示对历史的一种经典理解。画面中心握着笔与书本的女子是“历史”的拟人形象。她身边的两块石板上分别以金字镌刻着伟大的历史学家的名字,一边是希罗多德、修昔底德、李维、塔西佗等古人,一边是休谟、吉本、兰克等近人。石板底下的月桂叶环与橡叶环分别象征着和平与战争,斜插着的棕榈枝是胜利的标志。画面左侧手握地球的女子是“神话”,右侧的老妇是“传统”。

[法]查尔斯·梅尼耶《克利俄,司掌历史的缪斯女神》 Charles Meynier,Clio, Muse of History,1800 缪斯女神是九姐妹的总称,大姐克利俄司掌历史,书版和铁笔是她的经典标志。画家在画面的底部配上了残缺的浮雕,暗示着文明易毁而历史长存。

贵族青年恰尔德·哈罗德周游世界,在罗马帝国的废墟上感慨它的兴亡,这感慨在铿锵的诗句里更显苍凉。罗马一度被认为是大地上的永恒之城,所以当它在公元410年遭受蛮族劫掠的时候,西方世界里太多人的精神支柱简直都要垮了,以至于奥古斯丁为此专门著书立说,建立新的神学理论来缓解人们心中如瘟疫般蔓延的恐慌。

而随着历史的推进,人们越来越多看到的是旧帝国的衰亡与新帝国的兴起,然后新帝国变成旧帝国,罗马兴衰的历史被一遍又一遍地重演。所以诗人哀叹说“全部的历史其实只有一页”,所有已经消亡的文明以及所有尚未诞生的文明,它们都只会沿着一条相同的轨迹生老病死,成住坏空,仿佛这就是一条自然规则,远非人力所能抗拒。

似乎这就是人类社会的一个死循环:勤勉使财富积聚,财富带来了声色犬马、纸醉金迷,人心在物质的富足中被迅速败坏,文明初创时的美德忽然变成了被人讥笑的对象,社会在繁荣中腐朽,在腐朽中毁灭。所以令托马斯·科尔忧心的是:国家若是照着现在的样子发展下去,将来会不会也有像恰尔德·哈罗德一样的人,站在美国而非古罗马的废墟上感叹历史的重演呢?所以他用五幅画道出了历史的这“一页”,希望能够警醒那些正在道德的滑坡上麻木不仁的同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