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为什么喜欢钻石,又为什么认为钻戒是结婚仪式上绝对不可或缺的东西,这种问题其实很有一点学术趣味。钻石价格昂贵,却在普通生活中毫无实用价值,恐怕没有哪个新娘会想到将来用它切割玻璃,更不会想到除了可以切割玻璃之外钻石究竟还可以派上什么用场。
追溯历史的话,我们会发现虽然钻石早已成为打造高档首饰的必要材料,但将钻石和婚姻牢固地联结在一起,以钻石的坚固象征婚姻的牢固,这只有短短几十年的历史,而今天人们关于钻石的天经地义的观念只不过是商业广告无中生有的创造罢了。倘若有足够的理智,我们很难不察觉到自己居然沦为了广告骗术的受害者,在精明的商家眼里只是一个跟风从众的蠢货罢了。
其实,如果我们像鲁滨孙一样孤独地生活在某个小世界里,没有旁人可以见证我们的财富,那么钻石恐怕是所有物件中最不必要的一种,一只50克拉的钻戒不会比一本掉了封面的旧书更让我们喜欢。这就意味着,钻石是因为别人的存在而产生价值的,换句话说,我的这颗钻石之所以珍贵,既不是因为它有什么了不起的功用,也不是因为我对它有什么特殊的偏爱,而仅仅是因为别人没有,这是我独有的。
钻石告诉我们的是:幸福感与炫耀性是紧密相关的,一个人如果想在群体里获得自尊,就必须在某个方面拥有什么可资炫耀的特质。这是因为,攀比是人类最不可磨灭的天性之一。
[英]约翰·威廉·沃特豪斯《第欧根尼》 John William Waterhouse,Diogenes,1882 这幅画着意表现哲人世界与世俗世界的冲突感:第欧根尼在大瓮的阴影里沉思,而他身后,便是繁华喧嚣的世俗,人们的交谈声清清楚楚在他头顶飘**。好奇的少女正站在台阶上窥视着这位“神秘的怪人”。画家也许想要表达这样的观点:隐逸在白云深处总还算容易,而在闹市中坚持不合流俗的生活态度才是最艰难的。无论如何,第欧根尼居然做到了。
[法]尼古拉斯·普桑《有第欧根尼的风景》 Nicolas Poussin,Landscape with Diogenes,1647 带人物故事的风景画是西方绘画的一大类型。在画面的右下角,第欧根尼看着那个用手舀水喝的耕田人,大为震动,不禁失手掉落了自己打水的陶罐。
[英]约翰·马丁《第欧根尼扔掉了他的杯子》 John Martin,Diogenes Throwing away His Cup,19th century 普桑的画,记录的是第欧根尼心灵震颤的刹那;而马丁的画,表达的是第欧根尼与非自然的生活彻底决裂的决心。画面中的背景建筑便是雅典卫城著名的帕提侬神庙,遗址至今犹存。
古往今来有太多智者厌恶这种虚荣的生活方式,他们认为与其追随攀比的本能,不如固守自己的内心。只要一个人的内心足够强大,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宠辱不惊,去留无意,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那么物质生活实在没有什么值得追求的,毕竟鹪鹩巢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要想幸福地生活下去实在再容易不过。在这样的生活里,钻石当然是最不必要的东西,甚至对钻石的渴望会变成一件不可理喻的事情。
“乌托邦人认为奇怪的是,一个人可以仰视星辰乃至太阳,何至于竟喜欢小块珠宝的闪闪微光”,这是托马斯·莫尔在《乌托邦》里发出的质疑。一个人倘若不慎做了乌托邦人的俘虏并戴着手铐和脚镣成功越狱的话,下半生便足以在世俗社会里做一名富贵闲人了,因为乌托邦人为了使公民们对奢侈品心生鄙夷,所有的黄金储备都用来打造镣铐。
简单淳朴的生活拒绝一切奢侈,而倘若一个人的精神世界足够充实,那么物质上的奢侈与其说是理应拒绝的,不如说是毫无必要的。传说一生自甘清贫的苏格拉底有一次在市集上突然放声狂笑,边笑边感叹说:“我所不需要的东西竟然有这么多啊!”
第欧根尼,古希腊犬儒学派的代表人物,为我们做出了更好的榜样:他不置房产,只在一只大瓮里栖身,随身带着一只吃饭饮水的陶罐,除此之外别无长物。
下面的故事似乎是众所周知的:亚历山大大帝亲自来到大瓮前造访第欧根尼,许诺可以满足他的任何要求,第欧根尼只是淡淡地说:“那就请你让开些,不要挡住我的阳光。”
我们恐怕很难想象这样的生活方式居然还存在着任何简化的余地,但我们真的想错了。传说第欧根尼有一次去池边打水,见到一个耕田的人正在那里用双手捧着水喝,老哲人大受触动:自然中的人难道不正是这样喝水的吗,看来陶罐也是多余。他扔掉陶罐,从此真正使生活臻于简无可简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