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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航后的忒修斯在众望所归之下成为雅典之王,而英雄豪情依然激**着他的心。他决心对雅典做一番史无前例的变革,他甘愿为公益而放弃权力。他从始至终都是一位英雄,绝不肯沦为恋栈权力的政客。

当时的雅典只是一个极度松散的联盟体,各个城镇与部落往往各行其是,彼此之间还会常常闹出一些利益纠纷。我们或许以为忒修斯会巧妙地利用自己的威望,将松散的联盟体整合为一个中央集权的国家,自己大权独揽,以严明的赏罚制度号令天下。然而事实恰恰相反,忒修斯逐个走访了所有的城镇与部落,劝说各个阶层的人,希望所有的雅典人都能够心悦诚服地接受一种全新的政治格局,即一个没有君王的、人人在一切权利上享受平等待遇的民主国家。为了实现这个理想,他甘愿放弃王位。

穷人们喜欢他的想法;富人们慑于他的威望与勇武,或满心欢喜或不情不愿地建立了统一的政府和议会。一个全新的雅典就这样出现了,忒修斯也真的履行了诺言,放弃了那顶曾使无数英雄豪杰为之折腰的王冠。亚里士多德高度赞誉过忒修斯的伟大,说他是全部历史上倾向民众、放弃王权的第一人。于是,一个与忒修斯之船相似的哲学问题—或者严格说来是一个政治哲学的问题—浮现在我们面前:土地还是过去的土地,人民还是过去的人民,政体由王政变成了民主,那么,这个雅典还是以前的那个雅典吗?

当然不是。为了叙述上方便,我们不妨称之为新雅典。那么,如果新雅典不是旧雅典,如果民主雅典不是王政雅典,前者究竟应该在何种程度上继承后者的历史遗产呢?举例来说,旧雅典在往昔战争中丧失的领土与金银财富,新雅典究竟该不该以债务与债权继承人的身份予以索要呢?

难题并未到此结束。在民主雅典的创立者忒修斯又一次远赴异国、踏上冒险征程的时候,奸诈狡黠的墨涅斯透斯在雅典全境疯狂播撒着叛乱的火种。时机成熟之后,墨涅斯透斯与外国侵略者里应外合,成功攫取了雅典的最高权力。而那位英雄无敌的忒修斯,终于感受到“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的凄凉况味。据说他在流亡途中郑重地诅咒过他的雅典同胞们,但一切都无济于事了,他中了一个阴谋家的圈套,跌落悬崖而死。雅典人忙于庆贺墨涅斯透斯的登基盛典,没有谁耐烦过问忒修斯的死亡。那么,新的问题是:墨涅斯透斯的雅典对于忒修斯的雅典构成合情合理的继承关系吗?

或者让我们把问题简化一下:倘若你杀了一个人,并且夺取了他的全部家产,那么你是否就因此而成为这个不幸受害者的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呢?当一些过于抽象的哲学问题被引入现实世界的时候,我们会发现无论怎样的答案都难以自圆其说,并且都不很令人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