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1 / 1)

求雨得雨,这种幸运也许可一而不可再。汀州、漳州雨水充沛,但与之接壤的虔州依旧在旱情里焦灼着。王守仁又有《祈雨》二首,情绪转而落入徒唤奈何的忧伤里了:

旬初一雨遍汀漳,将谓汀虔是接疆。

天意岂知分彼此,人情端合有炎凉。

月行今已虚缠毕,斗杓何曾解挹浆!

夜起中庭成久立,正思民瘼欲沾裳。

见说虔南惟苦雨,深山毒雾长阴阴。

我来偏遇一春旱,谁解挽回三日霖?

寇盗郴阳方出掠,干戈塞北还相寻。

忧民无计泪空堕,谢病几时归海浔? (12)

明明是二州接壤,却偏偏一雨一旱,仿佛天意也有所偏私似的。“天意岂知分彼此,人情端合有炎凉”,这一联虽写实而意在言外,是早已不求文藻之丽的王守仁的诗中罕见的佳句。“月行今已虚缠毕”,暗用《诗经·小雅·渐渐之石》“月离于毕,俾滂沱矣”,依照上古的气象知识,月亮行经毕宿就该是大雨滂沱的时候,此夜天象正是这般,却无雨下,于是“夜起中庭成久立,正思民瘼欲沾裳”,久久站在庭院里仰观天文,为虔州可以预见的农业歉收落下了怜悯的泪水。看来即便是王守仁本人,也没法把“知行合一”的道理推广到客观事物上去。

旱情毕竟不如匪患急切,当务之急是向朝廷申请更大的权力。

大约是象湖山、可塘洞之战使王守仁感到指挥军队远远称不上得心应手,一来他这个巡抚并没有对军事要务的决策权,二来明军纪律松散,令行禁止对他们来说只是兵书上的理论值罢了。

于是,是年五月,王守仁上奏一封洋洋数千言的《攻治盗贼二策疏》,在详细分析贼情之后,提出了两套备选方案。方案之一是顺应人心,人心都渴望大举夹攻叛军,以期一鼓成擒,永绝后患,那么依据兵法“十围五攻”之例,叛军有两万人,正面进攻就需要十万人,而动用十万军队不但日费千金,而且无论是粮草物资的转运还是狼兵、土兵的劫掠,都会严重妨害民生,这是国家和百姓都无法承受的。再者以如此规模用兵,叛军当中的强者或据险固守,或蹿入深山,再多的官军对此也不能有所作为,只能斩获一些老弱胁从罢了。方案之二是希望陛下给他赏罚重权,使他可以便宜行事,不强求破敌的时限,如此则事无掣肘,可以伸缩自如、相机行事,逐个击破叛军,这就好比给小孩子拔牙,每天晃动一些,牙齿会在小孩子不知不觉间掉落,而第一种方案就算强硬地把牙齿拔掉,小孩子也会立毙当场的。 (13)

对于第一套方案,王守仁特意提到,大举夹攻倘若失利,责任会由大家分摊,不失为最能顾全个人安危的办法,但为臣子者应当是国事为重,所以希望第二套方案能够获准。

这就是做官和做事的区别。以做官的原则,第一套方案最稳妥可靠,无论如何劳民伤财,总之全由皇帝和百姓埋单,就算打了败仗,自己也受不到多么严厉的处罚,何况一应相关人等都这么想,何必非要力排众议、挑一个自己担全责的劣等方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