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四光是在他政治生涯敁辉煌的时刻,突然病逝的。当时,外界人特别逛地学界谁都没有猜想到,连他本人也自称至少还能活六七年。
但他死了,死得很突然,也很平静。
然而,在当时的外界社会里依然不平静,地学界的学术与政治上的斗争依然充满着火药味。
至于对李四光的个人评价,在地学界后来众说纷纭。在李四光去世十二年后,另一位八十多岁高龄的著名地质学家尹赞勋,在已知自己生命行将结束时,冋首地学界往事,写下了一苜无题七律旧体诗,很让人回味!
幸丁翁李四大家万人敬仰幸夫子;
一分为二是规律四人评价不定案;
名列第四李四光前尊后敬我有变;
今后地廣遗吻大勘乱战犯脚下踏;
评人不要简单化妄想地质向前跨;
建国前后不一样不知同行怎样讲;
尹赞勋也算是除章、丁、翁、李之后中国地学界元老了。建国后,李四光为官的第一个副手就是他,当时尹赞勋出任中国地质工作计划指导委员会第一副主任。后来他当过九三学社中央委员、常委,北京地质院副院长,中国科学院生物学地学部主任等职。老先生一生耿直,从不这个派那个派,因而他对李四光的评论,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说是代表了一部分人的看法。
正本清潭,两度上书邓小平;黄汲清一石挪海,激起千展觭澜。科学大会上,群英座序,一纸定终音……
黄汲清并没有想到自已能活着从江西五七干校的喂猪场回来。他戏萏要感谢林彪,因为如林副统帅不死,他的那把老骨头就可能埋在峡江土地广。
1972年春,当了四年猪馆的著名科学大师黄汲清回到北京。他与老伴在子女们搀扶下,摇摇晃晃地走出车站时,大师眯着双眼,嘴里不住地说肴含糊不清的话语。
爸爸,您老活着回来是幸事,就别再念叨以前了。啊,身体第一……子女们一边抹着泪一边在旁边不停地劝说。
嗯?我没事,我是在唱歌呢!大师猛地驻足,一把将老伴拉到身边,不信问你们妈。
真的呀?子女们喜出望外。
老伴陈传骏苦笑地点点头。
来,我们一起唱。这回大师的发音很清楚锤子右手囊在背,前行前行复前行。
越大山,爬峻岭,打完了石头唱个歌儿听。大家同打又同唱,响不尽的鍾声和歌声。前行前行复前行,莫辜负了少年好光例|
妈妈你怎么也会唱呀?女儿洁生简直开心坏了,搂着母亲直问。
母亲长叹一声,脸上泛出一丝久违的微笑:三十年了,那时你爸常哼这首自编的歌,来哄你弟呢!
是啊,整整三十年了。大师举目当下遍地狼藉的大字报、红海洋,回首年轻时代的往事,心头不由凄怆起来。那个时候,就知道科学救国,啥政治不政治的。只要锤子一拿,行装一背,就投人到大自然里了。1942年8月的一天,黄汲清和地质调査所的同事李陶、曾鼎乾,登上家称天府名岳的华訾山考察。晚上他们住在老乡家,一大早啃几个熟红薯,喝一碗汤就往山上走。登至1500米的山峰时,正值中午。三人拿出饭盒野餐起来。这时,耳边忽闻一阵又一阵高亢、悠扬的歌声。原来,是半山腰一群躬耕的农民在唱山歌,那歌声深深地吸引了生性好动的黄汲清。伙计们,我回去编一首顺口溜,明儿个也像老乡们一样唱出来怎么样?李、曾一听黄汲清的话,拍手叫好。当晚,黄汲清便在昏暗的櫚浦灯下,整理完一天的野外资料后,就左吟一句右哼一句把这首自命为靑年地质学家的山歌给编了出来。后来,三人坐在床头,模仿着四川山歌小调,你一声我一腔地唱开了。黄汲清的这首杰作后来还真在年轻地质队黾流行了一时。
大自然是浪漫的,然而现实却是十分的晦涩。
黄汲清回到北京的第一个窘境是,他连最起码的一个栖身地几乎都没有。1969年离京时,他家尚有四间房子。可此次回京,只给安排在一间十几平米的小屋。看来虽然猪倌不当了,但还是属于牛鬼蛇神一类。更使他不能容忍的是,他苦心经营并为中国地质事业作出了重要贡献的大地构造研究室也被无情地撤销了。
那段时间里,黄汲清一直处在极度的悲痛与忧郁之中。他觉得自己真正的老了,快死了。当年的恩师们都死了,当年一起跋山涉水周游世界的地质调查所的好友们也死的死,老的老,没几个中用了。自己是研究地球科学的,而现在虽然猪倌不当了,可依然要职务没职务,要工作没工作,要助手没助手……唉,人活到这个份上还有什么意义呢?有道是,人生七十古来稀。是啊,我也七十了,该去天堂见章、丁、翁还有李先生了。不算少了,比起谢家荣几位好友,自己还不是白拣了这七八年嘛!
大师绝望了,麻木了。一天清展,他没有跟谁打招呼,独自拄着拐杖走向玉渊潭湖一
各位听众,现在播送发表在人民日报头版头条的长篇评述文章,题目是独立自主,高歌猛进评述中国科学技术事业的发展……马路旁的高音喇叭里,正在播出新闻和报纸摘要节目。
有什么听的,每天都是假大空!大师过去一向有听新闻的习惯,可今天他不想听,没用,听了也没用。他加快了步子,力图想摆脱追到耳边的喇叭声。可是见鬼,他越想摆脱就越摆脱不了……在我国科学技术战线上,常常听到用争气、争光给科研成果命名。每一个这样的名字,都有一段不平常的来历,都包含着中国人民独立自主、自力更生发展科学技术的雄心壮志。
在我国地下找到丰富的石油资源这件事,也是和这样的争气、争光分不开的……
嗯?说找石油的事呢!听听,听听他们怎么说的。大师的双脚一下停住了。
多少年来,帝国主义、修正主义——一直在散布中国贫油论。他们的专家、权威论断说,已知的油田大都在海相地层中,而中国大部分是陆相地层,因此不可能储藏有工业开采价值的石油。按照这个论断,中国就只有永远靠洋油过曰子。我国卓越的科学家李四光和年轻的地质科学工作者却不相信这一套。他们满怀信心地说:石油就像一个浪子,在地底下到处跑。虽然不好找,但总是有规律可以探索。我们要走自己的路,依靠自己的力虽把它找出来!李四光根据我国地质构造的特点,运用地质力学方法,研究地壳运动规律,认为在我国新华夏构造体系的沉降带,有着良好的生油和储油条件。他根据这一全新的理论尖锐地指出,说中国贫油,那是形而上学,结论未免下得太早了……
听听,又是万能的地质力学!大师对天长叹:我们都形而上学哪!
在独立自主、自力更生思想的指引下,我国地质工作者决心跑步前进,为祖国开发石油当好侦察兵。几年之中,他们转战南北,根据李四光提出的理论,在辽阔的国土上作了大量地球物理勘探的工作,一口气钻了几千口井,展开了大规模的石油普査工作,发现了不少储油的远景地区,初步证实我国有着丰富的天然石油资源。但是,找油的道路是不可能一帆风顺的。有一个地区,处在新华夏构造体系的沉降带,按理说,应该找到石油。由于中国贫油论的影响在一些同志的头脑里还没有完全肃清,这一带无油的洋框框也就打不破,所以开头几年,找来找去,没有收获。有的同志泄气了,甚至提出放弃这个地区,结果使这个地区的石油普査工作在几年里几次上马又下马。但是,石油普査的工人们却相信自己的地质科学,他们坚决主张打回老家去再找。工人们的意见得到了李四光的热情支持。他说,工人同志说得很对,我们要打回老家去广这个口号很有意义。早在八百多年前,宋朝科学家沈括就在我国发现了石油,并且说:石油至多,生于地中无穹。今天,我们生活在社会主义时代,条件这样优越,一定要下决心啃这个硬骨头。随后,他根据大置野外观察资料,如数家珍谈了这个地区的山山水水,每块髙地、每条沟谷的地质构造,并且指出应该在哪里打钻。普査队按照新的部署打回老家去,结果短短一年时间,就找到了一个大油田。
各路普查队的侦察兵们,接二连三地向毛主席、党中央报喜:发现大庆油田了,发现大港油田了,发现胜利田了―一个又一个的新油田被发现了……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他们又在说谎话!说得无边无际了!大师愤怒地用拐杖在水泥地上猛地戳击。不行,我得把大庆、还有大港、胜利等等油田的发现真相给全国人民说个明白,不然,这事就会沉怨千古了!刘毅被整死了!谢家荣自杀了!当年普委的负责人就剩我——个人了,我再不把真相说出来,还有谁说得清楚呀!我不能死!我不能这样让全国人民、让子孙万代,还有毛主席他老人家蒙在鼓里听谎话。我要说,即使有一口气也要把大庆油田发现的真相给说个明白!这不是我个人的事,这是历史,这是一代找油人用生命和心血凝成的历史。我不说就是有罪,就对不起像谢家荣等许多巳经死去的科学家和同事好友们!
大师愤然折回身,步子变得异常有力。他要活下去,直到可以痛痛快快彻彻底底把大庆油田的事说个明白为止!
他活了下来,活到了——声春雷平地起的粉碎四人帮的十月。
他活了下来,活到了拨乱反正,科学和知识得到尊重的春天。
爸爸,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小平同志终于出来!
是吗?拿来我看看!快!
黄汲清从儿子手中抢过报纸,他看着看着,热泪顿时像断丫线的珠子一泄不止……多少年的委屈,多少年的积忧,此刻一齐涌上心头。
这一夜,大师翻来覆去睡不着。凌晨两点,他干脆爬了起来。他推开窗户,遥望明月当空的天际,心潮澎湃。他想了很多很多,是啊,国家遭受了那么多年的浩劫,百业待兴。可是中华要振兴,科技和知识最重要,而十多年来,在林彪、四人帮**威下,科技界、知识界的一家独言,假大空现象太严,重了;党的双百方针得不到恢复,广大科技人员和知识分子的积极性受到严重挫伤……所有这一切的一切,都应拨乱反正。
黄汲清想着想着,忍不住铺开一叠稿纸,向他尊敬和熟悉的老上级邓小平敞开了一位爱国科学家的心扉……
小儿子黄渝生告诉我,他父亲的这封信发出后,邓小平很快作了重要批示,特别强调了科技界包括文化艺术界一定要执行双百方针。这个批示尽管没有给黄本人传达,但后来在科技、文化、教育等知识界出现的万千新景象,特别是之后不久邓小平主持召开的全国科学大会,是多少与黄汲清的这封信有着关系的。
值得一提的是,黄汲清本人的问题,也在当时的副总理兼国家科委主任方毅和国家地质总局局长孙大光总局即后改为地质部,孙大光任部长的亲自过问下,得到了彻底平反,并恢复了他在十几年前的中国地质科学院副院长之职,他的大地构造研究室也重新组建了起来。大师的一家老小终于结束鸡笼式的拥挤生活,搬进了三里河部长楼。
当时在邓小平、叶剑英等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冢的直接领导和亲自关心、过问下,全国性的拨乱反正,使得文革和历史上遗留的许多重大问题得以正本清源。黄汲清是个急性子,他想到那么多年
来关于大庆油田发现问题上的冤冤屈屈,是是非非,该到了向党和全国人民说个明白的时候了。于是就在1978年1月11日,再度向邓小平因此信清方毅转交邓,故方也是收信人之一发出一封信。这封信是我在行将完成此文时才得到的,又是大师生前的一极其重要的珍贵文献,他在里面不仅阐述了大庆油田发现的问题,而且牵涉到对李四光及其地质力学理论的看法。在地学界至今仍盛传李四光和黄汲清是老对头的一类说法,为防讹传,故我在这里将黄给邓小平、方毅的信全文抄录下来,以供读者了解得更清楚些。特此说明一点:由于可以理解的历史原因,信中有四处写到英明领袖失失失的字样,我把它略去了,其余的全文如下:邓副主席:方较同志:我在去年6月14日曾写信给邓副主席反映了地质系统长期以来不能贯彻落实毛主席的双百方针的实际情况,党的十一大之后不久就听说邓副主席对我的信作了重要批示,强调总而言之一定要执行双百方针。尽管邓副主席的批示至今没有向我传达,但是当我听到这一消息后,心情异常激动和兴奋,因为这不仅仅是对我个人信件的批示,而是代表了党对我国地质科学事业的巨大关怀和支持。此后不久,我的生活条件和工作条件有了改善,大地构造研究室正在着手恢复。我衷心感谢党、感讲邓副主席,只有打倒四人帮才能出现这种大好局面,我国地质科学事业才大有希望。我决不辜负党中央的殷切期望,我要为繁荣和发展我国地质科学事业,赶超世界先进水平贡献我晚年的全部精力。
但是,在给邓副主席的信中,我当时没有反映存在于地膺界的一个重大问题,即我国东部的大油田包括大庆、胜利、大港、长庆等油田到底是怎么发现的。逋主要是考虑到这个问題直接牵涉到我个人的历欠作用,而我不想为个人争荣誉,只希望在打倒四人帮之后,地质界能够贯彻执行党的双百方针,出现一个生气勃勃的局面,各地质学派能在平等的自由讨论中取长补短,共同提高,以利于地廣科、学的迅速发展。然而现在看来,不把这个问規反袂出来,不说清楚,在地廣界真正落实党的双百方针,充分调动地质战线广大人员的社会主义积极性是有很大困难的。叶副主席、邓副主席在党的十一大报告中一再号召我们恢复和发扬党的优良作风,反对务虚作假、看巩使乾、投机取巧;反对华而不实和任何虚夸;提倡实事求是,做老实人、说老实话、办老实事,作为一名科学工作者,我深感有责任响应党中央的号召,有责任把地质界的这个重大问題反映给你们。
我国东部几大油田普查工作是1955年初在当时地质部矿产普查委员会简称普委会的直接主持下开始进行的,当时我作为普委会的主要负责人之一,提出了把华北平原、松辽平原、鄂尔多斯盆地即陕甘宁盆地、四川盆地作为普委会找油的四大重点地区。普委会采纳了我的建议,并很快作了部署,开展了工作。我的建议是根据陆相生油理论这一理论是我国地廣学家潘钟祥教授和我在四十年代初期分别提出和发展起来的和我的大地构造观点并结合我国多年来的地质工作实践而提出的。这一历史事实是普委会广大干部、技术人员都知道的。在此之后,我又编制了中国含油气远景分区图,把上述四大地区用橙红色明确團出,并于1957年3月8日在全国石油普查会议上,配合这张大型挂图,作了題为对我国含油气远紊分区的初步意见的学术报告。普委会及下属松辽普查大队经过1955、1956、1957年三年的工作,初步证实松辽平原存在有利于含油的地质构造。1958年4月17日在松辽平原达里巴村的南17井钻出油砂。之后在三十余口井见到油气显示,从而完全证实了松辽平原的含油远景华北平原和其他地区在以后几年也相继被证实有含油远景!不久前我查阅了!955年至1960年期间所有有关松辽平原石油普查工作报告和资料,碡知他们都采用了我的地质构造理论和学派术语,而并无地质力学的逻论和术语。这是无可争辨的事实。我谈这些并不是宣杨我个人,而是因为这一科学历史事实被篡改了。如果要谈功劳和贡献的话,那应该完全归功于党的正确领导,归功于普委会广大千部、职工的辛勤劳动。我个人只是完成了我应尽的责任。
**以来,就有讹传,说什么我国东部油田是根据李四光同志的地盾力学理论而发现的。1974年10月17日人民日报等报纸刊登了新华社记者的独立自主,高歌猛进一文,首次钳误地报道了这一讹传以后几年,这种错误报道就多次出现!考虑到这是作为我国一项重大科研成果加以报导的,为坚持科学的严肃性和正确性,我当时曾向有关科学部门负责同志反映了我的意见,但那时正值四人帮攢行,我的反映是不可能得到任何结果的。
打倒四人帮,人民大解放,科技大解放。去年9月18曰党中央正式发布了召开全国科学大会的通知。为迎接全国科学大会,上级要求上报建国以来的重要科学成果。我考虑到我国石油工作的发展是我国坚持独立自主、自力更生办工业办科学的一个典型,是建国以来我国最重大的科学成果之一,是为中国人民争光,为社会主义祖国争气的极好事例,因此我把我在1957年作的学术报告对我国含油气远景分区的初步意见等材料上报给地质总局的科学大会筹备小组。对于我国寻找石油的真实经过也向地质总局的负责同志及有关科技部门的负责同志作了当面汇报。
但是长期以来在地质系统就有少數领导同志不执行百家争鸣方针,压制不同学术现点,在我国东部油田的发现上甚至弄虚作假,不頋事实地胡乱吹嘘。如果说这在四人帮猖橛的曰子里还算情有可原,那么在四人帮已被粉碎一年多的今天再继续这样做就是犯罪。这里,不能不提到的是最近在人民日报1977年10月24日和红旗杂志1977年第~一期上分别刊登的以国家地质总局理论组名义发表的两篇文幸:毛泽东思想指引我们向地球开战和一面又红又专的旗帜,在这两篇文幸中除了继续坚持所谓用李四光同志的地廣力学理论找到大庆等油田的不符事实的说法之外,又进一步制造了李四光同志亲自指导这项工作的谎言。我不知道他们这样说、这样做,到底拿得出什么样的证据。
面对这样一种情况,我的心情自然是沉重的。我现在已是身患疾病年过七旬的人了,痛感精力有?艮,何况还有其他很多工作等待我去做。但是作为一个社会主义中国的科学工作者,我只有坚持科学真理的义务,而没有容忍说言的权利。每当我重溫叶副主席、邓副主席及其他中央领导同志的讲话,每番我看到我国地质科学要发展要前进,每当我想到战斗在高山深谷的广大地质战士对自己的期望时,这种责任感就更加强烈,这种义务就不容推辞。因此今天我决心給你们写这封信!
对于地质界的这一重大问題,我的态度是:第一,已故李四光同志早年追随孙中山先生,参加辛亥革命,在蒋匪帮执政期间他采取不合作态度,拒绝蒋匪的利诱;建国以来,他拥护共产党,热爱伟大领袖毛主席,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受到了毛主席和周总理的关怀和爱护。在地质科研中他持续不断地进行了五十余年的努力,有不少发明和创造,形成一家之言。在他担任地质部长期间,我国地质事业有了很大发展,尤其是地质部进行了大量的石油普查,为我国东部几大油田的勘探和开发铺平了道路。把李四光同志作为科学技术界一面又红又专的旗帜来树立是理所当然的。
第二,尽管我对李四光同志倡导的地质力学在某些观点和方法上有不同看法,尽管他的地盾力学理论至今也并未得到国际地质界的承认和采用,我仍然认为地质力学作为一个中国人独创的学派和其他学派一样都应当积极发展。这种发展应该是以伟大领袖和导师毛主席提倡的双百方针为指导,在自由讨论中辨明是非并在实残中加以检验,相互取长补短、共同提高。那种把一种学派说成是绝对正确的,是辨证味物主义的;而把其他学派说成是绝对错误的,是啃心主义形而上学的做法本身就是违反辨证法的,是非常错谋的。
第三,我国大庆等东部油田的普查和发展与地质力学的理论无关,这是事实。在这个问題上弄虚作假,对兗的事业不利,对李四光同志本人也不利。据我所知,李四光同志本人生前并没有说过大庆油田是根椐地质力学理论布置普查而发现的。敬爱的周总理和李富春副总逻在第三届人大期间的报告中并没有把大庆油田的发现和地质力学理论联系在一起。特别是余秋里副总理在去年7月13日国家地质总局学大庆会议上,代表国务院所作的报告中把大庆油田的发现和树立李四光同志作为一面又红又专的旗帜非常明确地加以区分,这才是科学的正确态度。
最后我敕切地希望觉中央派人对我反映的上述问题进行全面的和客覌的调查,做出公正的结论。我砮信在龙中央领导下,这一问題一定会真相大白的。
此致
革命的敬礼
黄汲清
1978年1月11日
信很快转到了邓小弔手中。从日期看,中途除了必要的程序外,几乎是一步登天。黄汲清于!月11日把信写好后,当日让小儿了渝生抄清签匕自己的名字,第二天又由儿子陪着亲自送到国家科委请有关人士呈送方毅。151方毅圈阅后,转呈邓办。18日,邓小平就见到了信,并作了重要批示:如有可能,最好把问题了解和澄清一下。
邓的这个批示是批给当时主管计委和石油工业的余秋里、康世恩二位副总理。
余秋里又将批示转批给袁宝华、孙大光等。
因为是地质部门的事,所以最后还是落到了当时的囯家地质总局头上。孙大光对此极为電视,并责成有关方面按照邓小平的批示组织力量迅速调查了解。
最后这件事落实到了地质总局的石油组即石油局。
三个月之后的1978年5月27日,由石油组完成的一份关于黄汲清同志向中央领导同志所反映问题的调査报告,以国家地质总局名义,呈送给邓小平及有关领导。
我从地矿部档案室査阅了这份文件。上面的签发人不是孙大光。
这份出自石油组的调査报告,用黄汲清自己的话说是批判了我的信件的某些内容,也就是说是有针对地对黄给邓小平的信进行了反驳。
我看后的感觉是,不管当时的地质总局领导还是石油组的人,对办这件事是非常认真的,但其指导思想至少在情绪上多少是与黄的信有一定程度的对立。臂如,黄给邓的信中,一开头就提及了曾写信给邓副主席反映了地质系统长期以来不能贯彻落实毛主席的双西方针的实际情况,这顶大帽子戴在谁的头上都是不好受的,尤其是在地质总局的领导人看来。因此,调查报告对黄的这一类问题上的看法作了针锋相对的回应,说了在地质部门的石油地质工作中,有一个好的传统,就是尊重各派学术观点,发扬技术民主,提倡百家争鸣,吸取各家之长,指导实际工作。基层的同志叫做多路探索,殊途同归——类的话。其实,黄汲清向邓的信中指出的地质系统在学术上的那种不正常现象,是指的文革以来的状况,这是事实。
还有一个例子能说明一些问题。1969年,周恩来接见地质部的代表时问北京地质学院的张振国,说你们教的是哪一套东西?张回答说:是黄汲清那一套。周问,黄汲清是哪一套?张回答说:是苏联那一套。周就说,你们为什么不教李四光同志那一套?周恩来与毛泽东一样,对李四光是很看重和尊敬的,我理解他说这话的意思是李四光同志是有创造性的周原话笔者注,作为中国的地质教育机构,应该好好学习和继承。周在这里提倡教李四光的那一套,并没有说不能教黄汲清的那一套,但下面的人听了就不是这个意思了。之后,地学界便出现了全面否定黄汲清的那一套,而抬出李四光那套。这种风气一直延至八十年代初期。由于受到左的影响,文革开始后,黄汲清的那一套便当作了苏联那一套。文革时以批修正主义为核心,黄汲清是苏联那―套,这等于宣布了他的学术及他政治上的死刑。显然这已不是所谓的学术民主和百家争鸣了。其实,黄汲清的那一套除了他继承传统的地质理论外,更多的是他把这种优秀的传统地质理论,运用到了中国的地学实际情况的科学产物。据我所知,他的那部被中国乃至国际地学界几十年来——直视为经典之作的中国主要地质构造单位,就是突出的例子。对此,另一名著名地质学家尹赞勋有过比较客观和公正的评价。尹在八十多岁高龄时曾感慨说:每每想起1945年黄汲清拿来当时西方构造地质的精神,处处融合国内实际的杰作,不禁感愧交加,感的是他拿来宝物用于中国,有发展,有创见;愧的是我未能步其后尘,缺乏结合中国实际的创见见尹回忆录往事漫忆第126页任何一门科学学说,总是在前人的基础上加以发展与发扬才创立的。如果黄汲清的那一套就是因为继承了外国的优秀东西而要被讨伐,被当作修正主义的黑货全盘否定,那么继承外国先进的马列主义思想的毛泽东思想又该怎样处理呢?
文革之后的相当长历史时期内,地学系统的非百家争鸣局面不是没有,而是非常严重,这是毋庸争辩的历史事实。
调查报告的另一个突出点是,尽可能地说明李四光的地质力学与找石油、与大庆油田发现是有关系的,同时也指出了李与黄作为不同的学术观点,所担任的不同职务,因而在其中所起着不同的作用。对黄的评价也是贬多于褒。有一点还算客观,浑就是这个报告里也明确指出了在我国的石油普査工作中,黄汲清是有贡献的。不过,李四光的这面旗帜显然不能倒!
实事求是地讲,能在1978年全国拨乱反正尚未结束,十几年来左的思潮在一些部门、一些领导人的头脑中还相当严重的年代,国家地质总局的这份调查报告已是比较进步的了。然而,它并没有完成邓小平要澄清的指示精神,大庆油田的发现仍然是一个尚未解开的谜。地学界的左和神的影响仍很严重。
75岁髙龄的黄汲清于1978年再度当选第32届中国地质学会理事长,又一次成为中国地学界领袖人物。如果说四十年前,年仅35岁的黄汲清被地学界推举为第15届中国地质学会理事长是因为他的卓越才华的话,那么四十年后的今天,当他再度当选这个享有国际声誉的中国地质学会理事长,则是对他从反右到文革以来的二十多年中所遭受的不公正待遇给予历史的纠正。像黄汲清这样在相隔近半个世纪的两个时代,两度获得如此殊荣,在中国科学界绝无仅有。同年,他又当选第五届全国政协常秀。10月份,他代表中国地学界赴纽约出席美国联邦地调局成立一百周年纪念会。在同国内外地学界同事的交流与接触中,他越来越感到中国科技界知识界受左的影响太深太深,如果一些因文革而树起来的科学事业上的神话与旗帜得不到正确的解决,中国的科技事业就不能向前很好地推进。于是,这年11月14日,他在思想再解放一点,胆子再大一点的激励下,在全国科协召开的第一届全国会员代表大会第二次扩大会议上,围绕双百方针和大庆油田发现问麕,首次在公开场合了一颗震动当时整个科技界的原子殚主席、各位委||、各位同志:今天原想讲两个问超,第一个想讲四个現代化的问超,第二个是关于双苜方针的问超,因为下面发言很多,不愿意多占同志们的宝责时间,想集中时间讲第二个问題,那就是关于贯彻双百方针妁问題。是育家命嗥的问題。我是学地廣并搞地质工作的,我们地廣部门从前叫做地质部啦,现在改为国家地质总局。在学术方面一向有两种不用的学派,一个是以前部长,已故的李四光同志为代表,他所创立的地质力学派;另一派是我们所提出的大地构造派。之所以称两个学派,主要是由于李田光同志著了一本中典地质的书,翻译成俄文。我写了一本中鬮的大地构造一书,也翻译成俄文,这在苏联专家中有相的影响。我们大地构造学派,理论基础也不过是欧洲的,羑曲的地槽学说的基珀,没有什么新的基础。不过,1945年特别在解放以后,总结了中国的和国外的大地构造特点,提出来一个新的概念,叫做多旋回构造运动的概念。所以我们这个学派也叫做多旋回学派。去年人民日报上面有一篇小文幸也谈到这个问題。
六十年代以来,中国科学院地质研究所张文佑同志吸收了地质力学中的新内容,増加了力学分析范围概况,提出了断块构造这个概念。中国矿业学院的陈国达教授,又把苏联早先提出的地台活化学说发展一步,提出了地洼说这个概念。在七十年代初,由于我们中科院的尹赞助同志首先给我们介绍外国的所谓板块学说,于是乎板块学说在我们国家流行起来啦。所以,我们地质界出现了四个、五个,至少三个不同的学派,这是一件好事。不是毛本席提倡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吗?出现不同学派,正是毛主席百家争鸣的基础。
李四光同志生前自己也认为他的地质力学并不是十全十美的,还应该进一步得到发展,在他很多的讲诂里也都谈到了。李四光同志在哲学上是进步的,在学术上成就是非常大的,这是大家所公认的,把他作为又红又专的旗帜来树立,我认为是正确的。但是,在他去世以后,特别是1974年人民日报发表了一篇文幸,超目叫做独立自主,高歌猛进,这篇文幸把地质力学吹捧得天花乱蚤。从邓以后,许多报刊杂志就不断地对地廣力学大吹大捧,把它捧到吓人的高度,好像这个学派、这个学说不仅可以解决地质矿藏上的重大问超,似乎很多问趙都解决啾。就这样用行政命令在全国范围内,推广地质力学。比方简单说一个例子:让各省、市、自治区的地质队写报告的时候,都必须用地质力学观点来写,否則,就不予验收。还让各大区地廣研究所都成立一个地质力学研究室,并在各省开办了地质力学讲习班、训练班等等,每次都有好几百人参加。在另一方面,他们又利用行政命令压制不同学派。例如有一个地廣学的老专家,他多年搞板块构造的研究,并且也列入了计划,所里领导支持他,派了六个年轻干部和他一起工作,这是个好事嘛。但不久,就被停止活动,这六个人就给送走啾,解散啦,就不搞板块构造电,他本人的项目就給取消了。我自己在**运动以前主持一个大地构造的研究室有二十多个人灵参加工作,但是,在1972年以后,研究室就取消啦,撤铕啦。人分到其他地方去啾,有一部分合并到地质力学所啦。我自己成了光杆司令电!
会场上一片哄笑声。
我在1974年,提出一个研究題目,叫做中国东部的构造岩浆情况的研究,着眼在找铁矿、铜矿。趙目1974年提出来,一直到现在还没有落实下来,最近才有一个人来参加这个工作,工作一直搞不上去。甚至有人把不同学派的争论,提高到哲学的高度看,说地廣力学是土生土长的―是辨证唯物主义的,是最适合马克思主义的,其他学派是洋框框、洋教条,或者是唯心主义的。更有甚者,有的人在某些场合室称,推行不推行地盾力学,不是学术问题,是立场问題。这种把科学和哲学,把科学和政治交织在一起的做法,已经搞了相当的时间了。
据我了解,下面基层的地廣干部,地质部门有好几万,引起了很多的反响。但是,因为他们年轻,对地廣力学从来不敢说一个不字,这样大胆地做这些事情,明目张胆地违背双百方针,原因是有的人认为地廣力学解决了许多重大的矿产的问趙、找矿的实际问題,认为许多矿产是用地质力学的观点、方法找到的,就是说,地廣力学这个学说已经完全在实践中证明了。实残是检腌真瑗的标准蛛!地质力学已经检验过了,不成问超了,其中最突由的就是说,地廣力学的理论对中国找石油起了作用,大庆油田、大螓油田找到了,都是利用地质力学的观点方法找到的,这就是地展力学最突出的优点。现在让我们看一看事实。
黄汲清端起茶杯,喝水。会场一片寂静。因而他在放下茶杯时的声音从麦克风中传出后显得特别大。
我对这个问題从1974年人民日报发表文幸以后,进行了四年的调查研究,这个研究是秘密进行的,不敢也不能公开进行。松辽平原就是大庆了,华北平原,就是后来的大港、胜利油田,它的石油普查工作是怎么来的呢?是过去的地质部普查委灵会在1955年春天布置下来的,繹时普查委员会的技术负责人是已故的鉗家荣先生同我本人,如果松辽平原的大庆、华北平原的大港、胜利油田的普查布置是地
质力学理论方法布罝的,为什么我们这个技术负责人却一点也不知道呢?所以发表的文幸念了以后,我就很奇怪了,大吃一惊,所以就进行了调查。四年的调查内容很多,在这里不能一样一样地说了,要说一个钟头也说不完,只把主要的几点说一说。第一点,我曾经到地质部资料馆全国的地质矿产资料集中在资枓馆奎阅石油普查的报告、案卷。1955、1956、1957、1958、1959、1960年,这些年终报告、总结报告,我都把它详细地阅读了一遍,其中哪个报告也没有提到一句地质力学的问題。我们知道地质力学有它特殊的名词,华夏系啊、新华夏系啊、东西复杂结构带啊、全线构造啊、山字形等等,外国是没有的。如果他们采用了地质力学的理论,怎么一句话都没有提呢?再看记对松辽平原进行了很多的物探、地球物理探矿吧,诹鈇空磁测、玄力啊,还有地盾剖面等等的报告,我也看了,也没有一句提到地质力学的方法和运用的问題,这是一点。第二,华北平原、大港油田加上胜利油田吧,它的普查报告我也是一年一年的都看了都阅读了,1955、1956、1957、1958、1959、1960年的报告,我同样详细阅读了,也找不到一句提到地廣力学的琛论或者方法,同样华北平原的物探资料、航空磁測、重力,我也大部分都阅读了,也没有一个报告提出地廣力学是他们主持工作的基础,这是第二点。第三点,我们过去作石油普查以后,在松辽平原的石油普查大队的技术负责人名字叫韩景行,工程师,这个人现在新乡工作,我曾经当面问他:你搞的那点普奎,你曾经用地质力学的观点、方法没有啊?他说,没有。还有第四点,我也问过华北大队的石油普查的技术负责人叫孙万全,此人现在南京,问他主持普查的时候是不是用了地质力学的观点、方法等等?他说,没有。从刚才举的人证物证来看,可以得出结论说,大庆、大港、胜利油田的发现与地质力学完全无关!这恐怕是铁的事实!
会场上,有人热烈鼓掌。
地质力学有些同志提出一个问題,说李四光同志在1954年春天在北京作过大报告,报告里面指出,松辽平原、华北平原要进行石油普查、勘探,我对这个事情进行了调查,他所指的是什么呢?那是1954年二三月份吧,李四光同志应当时石油部的苏联专家组组长塔拉非木克音译的邀请,在石油部作了一个地质报告。会议的主持人,是现在的副总理康世恩同志。苏联专家与李四光同志座谈对中国石油勘探的看法。的确,他作了一个报告,好像差不多用了一个上午,因为他要有翻译嘛。这个报告是在石油部作的,当时地质部门的技术人员没有去,我自己那个时候还在重庆工作,还没到北京来。这个报告发表在石油部1954年出版的石油地质一书中,这可以查。这本书我看过了,他那个书,一万多字的报告啊,最后一幸,不到三百字,两百字吧。谈到找石油的问題。我看了多少遍,也看不出李四光同志怎么样用地质力学的现点、方法指出找石油的向趙,没有。不过有人说,他的报告5然是发表了,但是是很简略的了,当初的报告是很长的,还有速记做记录,这个情况你不知道了。这个事情恐怕是石油部的同志最了解情况,就是到底李四光同志除发表在石油地质的文幸之外啊,还有些什么东西呢?我们地质部门,特别是我不知道,或者石油部的同志知道。我们在座的有石油部的同志吧,这个事情可以进一步查明,是不是地质力学在石油部,在找洫、探油上起了重大的作用。这我不敢说了,应当由石油部的同志来说。
四人帮橫行期间啊,弄虚作假的作风,弄虚作假的歪风,是十分盛行的了。否定一切与肯定一切的作成啊也很蛊行。我们地膺部门看来受到这个歪风的影响,这个歪风的袭击,这不是个别人的问題。今后,我们一定要遵照党中央、邓副主席多次译调的实事求是的精神办事,其就是其,假就是假,把三老四严这样的精神贯彻下去,特别是在地廣科学方面,更不用说了。科学就是求其理嘛!实事求是的精神在我们是一天也不可缺少的。一定要把弄虚作假这个歪成压下去。
又一次热烈鼓掌。主席台上科协代主席周培元的鼓掌尤为引人注黄汲清直了直身子,继续发言:现在我在这儿提出我的希望,也就是两个意见吧。第一,今后是不是不要在报纸或杂志上面吹嘘地质力学的理论发现了中国东部的大油田,不要再这么吹嘘了。第二,今后,地质力学这是一个学派了,应该让它发展,这是不成问題的。但是其他的学派、理论是要和地质力学一样,同样有机会发展,这样提要求是合理的。
我刚才谈的问題,不光是地质界的问題,也不光是双百方针的问題,而是关系到中国的地廣科学如何能够更好地成长和发展的问题,广大地盾工作人员如何把自己的才力和潜力完全发挥出来,更好地为地质工作服务的问題,带动整个科技界的双百方针的问题这件事情我觉得是个大问題,是个重大问题,不是一个小问超,决不是一个两个人的斗争问趙。
我诚恳地希望,全国科协能够组织一个鐧查小组,把我上面讲的问超,切实调奎一下,认真地调查一鮝,搞个水落石出,是比较合适的,恐怕还是必要的。我今天的发言,自己认为胆子是相当大了,恐怕嫌误是很多的,请同志们批评
黄汲清离开讲台时,全场的掌声持续了几十秒。不过,也确实有一部分人没有鼓掌。他们是谁,黄汲清清楚,代表们也清楚。
读者看到此处,一定会有些烦我引用大师的原文、原话太多了。不过我认为没有加进任何色素的原汁原料,比我用文学语言来叙述要好得多。因为这是历史的真实,而复杂的历史是不应该去着意雕琢和加工的。十五六年后的今天,我们再看黄汲清的这个发言,似乎并不觉得有火药味,然而在粉碎四人帮不久的1978年、1979年时,他在科技界尤其是在地学界所产生的反响简直难以用语言来表述。
正面的反应是:中国的科技界、知识界要彻底打破44左的思潮的干扰与束缚,就得像黄汲清这样敢于站出来说真话。
另一方面的反应是:毛泽东的遗体未凉,大右派又开始反攻了!李四光和地质力学理论,是毛泽东在世时充分肯定的,否定李四光和反地质力学,就是否定毛泽东、否定毛泽东思想!;
有人甚至扬言,要把黄汲清从中国地质学会理事长的位子上拉下马,将他拉到李四光的墓前向自己的老师碴头!
不过,后来好在两个凡是的风刮过去了。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党中央坚持实事求是的党风原则,使黄汲清幸运地摆脱了来自各方的重重压力和抨击。
1981年,新时期中国科学史工的重要里程碑全国科学大会在北京隆重召开。此次会议既是对文革十几年来的拨乱反正,又是党的中心工作转移到社会主义现代化经济建设,科技作为第一生产力被提到振兴民族、实现四化的这一划时代的高度。会议之后,国家科委作出了向建国以来科技领域的大发明、发现成果进行表彰的决定。这是新中国成立之后我国科技界的一件大事,也是广大科技人员接受党和人民对自己的成果进行一次意义深远的大检阅。
为了做好此次牵涉面大、非同凡响的表彰活动,组织者根据邓小平和中共中央的意见,坚持一定要使表彰有实质性,即谁搞的就是谁的,不能搞像以往那些都是毛泽东思想的伟大胜利之类无头无脑,与发明人、发现人不若边际的结果。
这是新中国历史匕鏺大的一次评比,功名在此一举。必须尊重历史,尊重事实,活着的和死去的人都有份,谁都不要亏了谁,谁都别想压谁。中央最髙领导层对此次大评比一再这样强调。
说说容易,可具体操作起来就难了。要不然科委也不会让大科学家、中国科学院副院长钱三强来具体主持这项工作!钱三强很快发现,这项工作并不比他句同事搞导弹、原子弹轻松多少。
大庆油田的发现就让他挠头。
根据科委发出的通知精神,凡是参与发现、发明成果的人都可以申报。这一申报就搅成了一锅粥。为啥?因为地球科学不像其他搞原子弹、氢弹等发明创造人,张三李四干的一清二楚。地球科学常常是一种理论,一种预见,一种从一块标本、一张图纸再转化为学术报告的玄学。谁是发现大庆油田的功臣,惟一可依据的无非是两种人,一种是提出找油的理论,一种是在实地工作的。第二种人好确定,像韩景行那样。而第一种人就太复杂了,过去几十年一直说的是李四光用他的地质力学找到了大庆油田,那么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钱三强有些招架不住了,因为在关于谁是第一个或者谁在发现大庆油田的地质科学上起到关键与决定性作用的问題上,他收到的申请报告就有几十份。这中间自然有听惯了的李四光地质力学理论,也有谢家荣、翁文波等大名和许多过去或现在都不曾听说过的人名。
黄汲清开始并没有申报,后来听说这种情况后,他觉得自己作为历史的见证人和发现大庆油田的早期地质普査勘探工作主要组织者,非常有必要站出来把事情澄清。于是他在同事们的鼓励下,向科委呈上了自己的申请报告。
好在发现大庆油田时的许多当事人还健在,对某些人的抢功行为很快得出了结论。最后的焦点又一次集中在李四光及他的地质力学问题上。
地质力学对发现大庆油田到底有没有关系?钱三强亲自上门征求黄汲清的意见。
黄汲清还是坚持自己的意见:无关。他拿出几年来为查清这件事而与李奔、呂华等儿位重要当事人的谈话与书信材料,结论仍然是:大庆油田的发现与地质力学理论毫无关系。
为了慎工起见,科委相继召集各方有关人士,先后进行了四五次座谈会,本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精神和摆事实讲道理的方法,到诚后,支持黄汲清的意见占了多数。
紧接着就是一个根本问题李四光在发现大庆油田上到底有没有功劳?有人说:既然他的地质力学理论与发现油田无关,那么他就不该列名上榜!
大家的9光集中到厂黄汲清身上。这是因为,一是黄汲清是坚持认为地质力学与发现大庆油田无关的代表者。其二黄汲清是惟一还健在的当时决策对松辽平原布置普査任务的领导者与组织者。三是他是地学界最高权威人士。他的意见无疑起决定因素。
钱三强再次上门走访黄汲清,同时也请他到评审会上发表自己的意见。
黄汲清终于发言了,他的发言大出人们所料:过去我在不同场合,都不止一次说到李四光同志的地质力学理论与发现大庆油田无关,这是一个学术问题,也是历史事实。但今天我们评议的是哪一位科学家对某——项发明、发现成果上作出的贡献。如果论贡献,李四光同志作为一名科学家,同时又作为当时主持地质部工作的领导者,他对发现和开发大庆油田上的贡献,是卓著和巨大的。我们谁都不能而且也是无法抹杀的!、
鼓羋,鼓掌啊!钱三强激动地站起来对大家说,然后他走到黄汲清面前,紧紧地握住大师的手不放:谢谢!谢谢您。
这是一个激动人心的结局。这是一个让人心服口服的结局。
很快,国家科委对大庆油田发现过程中的地球学工作这—项3中作出重大贡献的科学家们进行了排名。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名单排序,这是韋、人民和历史给予在二十世纪中国科技界最伟大的发现之——一大庆油田中那些作出贡献让子孙万代永远铭记的科学家的名字,他们是:李四光、黄汲清、谢家荣、韩景行、朱大绶、吕华、王大懋基、朱夏、关士聪地质矿产部、张文眧、杨继良、钟其权、翁文波、余伯良、邱中键、田在艺、胡朝元、赵声振、李德生石油工业部、张文佑、侯德封、頋功叙、味知微中国科学院!
1982年7月,国家科委举行降重的颁奖仪式,黄汲清大师作为这个项目的一等奖获得者代表,走上主席台,从党和国家领导人手中接过金光闪耀的证书还有每人50元奖金。
许多人从大师的眼里看到那隐隐欲出的晶莹的滚动……
畏啊,这场中国科技史上最大、旷日持久的争议总算有了一个较为圆满的结果。过去的一切恩恩怨怨都该结束了!
是的,过去的该结束了!明天,还有新的油田,新的伟大事业在等待着!
结束语关于离山与大海
跟读者感觉一样,当我写到此处,已是几分疲倦。尽管已把有关大庆油田发现的问题所要说的话差不离都说了,然而我似乎感觉还有些什么留在心头没全倒出来。
这时女儿拿着作业本,突然跑到我桌前问道:爸爸,你说高山和大海哪个好?你更喜欢哪一个?
我一愣,想了想,告诉她:高山和大海都好,我都喜欢。
不行不行,只能说一个。女儿娇嗔地要我站定立场,否則她不依。
这使我难住了,并且一连几天,始终没能为女儿的问题琢磨出满意的答案。后来我才发现,高山和大海本来就各有其壮美,各备其雄浑,如果排除个人之钟爱、感情之偏好,它们是难以截然断而论之的一对自然界的阴阳大迨化。
高山和大海媾和时,诞生了大自然的和请之美。
高山和大海离分时,展示出大自然的独尊之美。
其实,即使髙山和大海在撞击时,也还是那巨浪滔天、惊涛裂岸的激动人心的壮伟。
由髙山和大海,我联想到了李四光和黄汲清二位大师。他俩不正个像高山,一个像大海嘛!
是的,为了这部作品,我用了数万字如实记述了黄汲清作为当年发现大庆油田的地质科学工作的主要组织者和领导者的历史作用与曲折经历,有人或许会误解我是在全盘否定李四光以及他的地质力学理论。倘若这样认为,那实在又是一个天大的谬误。关于发现大庆油田问题而生发出的谬误已经害了不少人,我想再不能用谬误的谬误去冤及他人了。
历史巳经进入了二十世纪末的尾声,无论是李四光,还是黄汲清应当说明,这样的对立面百分之九十以匕的原因是文革制造出来的;那些各随其主的小李四光和小黄汲清,都应当从先人们在昨天的名利场上所经历的一幕幕无论可歌、还是可泣的大悲大喜的剧情中,汲取更多一点的深切反思。
如果高山能谦让一些,大海会把苦涩留给自己,而通过云霭与雷电为高山送去甘霖;同样,一旦高山变得温驯之后,它也会通过汀与河,把涓涓清流还给大海。这正是大自然之所以有令人心旌激**的天造地设的壮观之美!
在我们的科学与知识界之间,其实能像大自然那样,彼此多一点宽容、理解,少一点欺诈与投机,这比什么都重要。
在学术上,在科学的发明与创造中,那种门户之见、一家独尊,为了抬髙自己而排斥、打击,甚至毁灭别人的时代,已经不再属于今天!因而在现在,我们更应当用实事求是的冷静态度,去看待一些历史问题,其目的依然是为了明天和未来不再重蹈覆辙。
就像我要继续赞美黄汲清大师在听说大庆油田采油出现不稳产时,不顾八十多岁髙龄,再度亲临松辽大地为油田指明深度开采方向的献身精神,和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仍心系塔里木油田一样,我同样要赞美李四光作为二十世纪杰出的地质大师所作出的不可磨灭的科学贡献一一这与指出他在政治运动与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里那些令人遗憾的行为并不矛盾。
为了写好此文,我专门请教了几位了解李四光学术的先生给我讲述他的成就一
二十年代,年轻的大师只身下汀南,发现庐山第四系冰川,轰动海内外;
四十年代,成熟的大师独擎地质力学大旗,纵说地壳运动新建树,倾倒国际地质论坛;
六十年代,高龄的大师面对天崩地裂的自然灾害,气壮山河地预言:地震是可以预报的!
……仅仅这些,我听后就心潮涌动,敬佩之极!
我特别感到欣慰的是,黄汲清身后相当多的弟子与我的感觉样,他们对李四光及李四光的学术理论也由衷尊敬。这使我浮想联翩如果是李四光的弟子们是否也应当摒弃以往或现存的那些成见,以诚恳和求实的态度,向另一位地质大师黄汲清先生的学术思想吸取些营养和学习钱人格精神呢!
倘若是这样,驾这篇作品杀青之时,我的心中便可得到一些慰藉。
最后,我借用一位地质诗人的山海篇诗句来结束本文:我在喜马拉雅山考察,拣到了五彩的贝壳;
我在东海里钻井,取出了古善的骨骼。
山海易位,是如此无情却又合理,有抗争,有嫉妒,更有合作……
做海时,时时釗剌和鱼儿休成与共,为山时,给革木以土壌汗花结果。
呵,贝壳善骨給我以什么启示,难道只能由地质学家解说?
我请晋升和下降者都来回答,怎样接受客观需要的严峻选择……
注:本文原名为科学大师的名利场!此次出版时,对原稿进行了重要删改,特此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