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红寺堡传奇 13 “傲娇牛”想告诉你一个传说(1 / 1)

2020年6月11日,我第二次去红寺堡时,这片大地上依然可见一股浓浓的喜气。因为就在两天前,习近平总书记刚刚来到这里,而当地人再次将我领到的就是当年的贫困移民户刘克瑞家。

老刘(其实才47岁,不过已经幸福地当爷爷了!)现在的脸上满是笑容,见来人就不由自主地说着:“我高兴得很!”他确实高兴,因为他作为一名普普通通的刚刚脱贫的农民,能够见到习近平总书记,而且跟总书记握手、坐在炕头聊家常,恐怕天下不会有多少中国农民能享受到如此幸福的厚遇吧!

“总书记太平易近人了,拉着我的手,问我家里的情况,到厨房揭揭锅盖、看看冰箱里的东西,坐在炕头问我现在生活过得怎样,我一一回答后,总书记非常高兴地笑了,说我们就是要过越来越好的生活。”刘克瑞最得意的是他家的安格斯牛太给力了,因为习总书记走进他家时,最先遇到的是牛棚里的三头“宝贝”——一头母牛、两头小崽,它们是老刘家的“小银行”。这一头母牛是老刘买来的,资金主要依靠政府的扶贫配套政策的补贴,自己只花了3000来元,而且这笔钱也可以到银行免息贷款,等于说无须老刘劳神,他就拥有了这头万元“家当”。母牛十分争气,成功怀胎,又成功生产。当第一头“宝宝”出世时,老刘高兴坏了,他说:“就像家里添了个女娃!”他有一个儿子,儿子已经成家,并且也有了两个娃儿。老刘十分疼爱孙儿孙女。可老刘自己没有女儿,这安格斯牛为他生了个“女娃”,他能不高兴嘛!

“从小我就一直抚摸它,它特别通人性,乖得很!”老刘像待闺女似的疼爱这头小母牛崽。要知道,一头母牛崽出生,就好比2万元的收入到账,因为添一头安格斯牛,饲养上10个月左右,就可以1万元出栏。母牛更了不得,来年再生一头小牛崽,等于3年稳稳当当赚了2万元!老刘不高兴才怪!

“你给老刘家争气,我就给你好生饲养。”平日里老刘一有空就进栏给小母牛抚摸身体,那小母牛似乎懂得主人的心意,也特别会撒娇和听话,只要主人一来,它就昂起头,亲昵地向主人的身子贴去,然后用鼻子蹭主人的胳膊甚至脸颊。小母牛越长越俊,会撒娇的它也越来越讨人喜爱,它满身淡黄色的毛毛和粉红色的鼻子,又让它显得格外漂亮和可爱,所以老刘对自己的“闺女”更是疼爱有加。

“它只识尊贵的客人,而且只对我和尊贵的客人做亲昵的动作哩!”老刘对小母牛的喜爱溢于言表。

这回谁也没有想到,最最尊贵的客人来了。2020年6月8日,村干部突然通知老刘,说有领导要到他家里看看。哪个领导嘛?村干部并没有告诉老刘到底是谁,老刘问了一下也没问出名堂,干部们告诉他:“我们也不知道。”

“来了!来了!——”

几辆汽车突然在老刘家门口的马路上停下,然后车上下来一位高大的领导,微笑着朝他家走去。

“这……这不是习总书记吗?”老刘一看眼前这位领导太眼熟了,“跟电视里的习总书记一模一样!”事后老刘开心地跟众乡亲说。“但更亲切!”有人非要让他说说真人跟电视里的有啥不一样时,老刘这么说道。

习总书记确实特别亲切地走上几步与迎上前的老刘握了手,随后跟着老刘往他家里走,这一走就到了老刘家的牛棚前。敞口的牛棚只有几根枝干拦着,不知是今天的客人太尊贵,还是小母牛有灵性,当习总书记健步走到牛栏前,那小母牛就从大母牛身边站起,然后轻步跑到栅栏前,将它那颗美丽的头颅伸到尊贵的客人面前。这是未经任何人为设置的情景,完全是老刘家的这位“特殊成员”的即兴之作,而它那昂首欲求亲昵的神情,让尊贵的客人停下脚步,随后伸出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它的鼻子,那小母牛顿时傲娇地晃动起头颅,轻轻地蹭起尊贵客人的胳膊来。

这个场面太暖太有趣了!顿时,现场爆发出一阵欢笑,气氛轻松而愉悦。当日,新华社摄影记者抓拍下了老刘家的这头“傲娇牛”与总书记的亲昵情景,而后在媒体上刊出,于是老刘家的“傲娇牛”就成了网红。

“就是它!”时隔两天后,我来到老刘家,依然眉上挂喜的老刘首先将我引至他的“宝贝”跟前,指着圈内的小母牛说。

小牛崽确实惹人喜欢:身形苗条而结实,茸茸的毛儿光滑轻柔,尤其是那红嫩嫩的鼻子,格外招人怜爱。“看看,它又知道尊贵的客人来了!”见我靠近栅栏,这小家伙竟然从母亲身边走开,昂着头颅直朝我而来,随后将鼻子伸过来,冲我迎过去的手掌亲昵地蹭起来。

哈,它也太会撒娇了!可谓人见人爱。

“傲娇牛”出名了,老刘也跟着出名了。其实,“傲娇牛”和老刘能出名的底气源于他们脚踩的那块土地——红寺堡。

这是一块传奇的土地。在宁夏的版图上,它既古老,又新生。

说其古老,是因为它位于宁夏中部,生长于宁夏的怀抱之中,乃大地之腹,六盘山和贺兰山如同两侧巨壁,将其紧紧地裹在其中。千年枯干的风尘,使它渐渐变成了戈壁沙滩,甚至不见人烟千百年。直到春秋时期西戎部落出现,方有游牧民出现在此。汉朝之后,此地是匈奴降民的驻地。西夏时期,兵家常在此混战。据考证,“红寺堡”的地名由来,就是因为在茫茫戈壁滩中央有一个屯兵时用过的“堡”,亦称战乱时的古国边陲要塞之地。也有一种说法是,在这片戈壁滩中央有一座古刹——弘佛寺。“堡”,在古时又称兵站,所以古寺旁边就是兵站,漫长的岁月让曾经在此游牧过的兵民,渐渐在久远的记忆中留下了“红寺堡”这样的地名。明代以后,这荒凉异常的地方,便慢慢被民间固定下一块叫作“红寺堡”的无人区。

20世纪30年代,毛泽东领导的中国工农红军曾一度在这片土地上出现过,于是“红寺堡”又有了一份“红”的真切新意。但即使宁夏回族自治区成立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这块古老而荒芜的土地上,并没有多少人烟,实在是因为它太干旱与贫瘠,夏日的地面温度能够达到四五十摄氏度以上,冬日又特别干冷,加之常年风沙不断,草木不生,再能忍耐的牛羊都无法待在此地,人更不用说。“红寺堡”渐渐地成了宁夏人知之甚少,又动之更少的一块“被遗忘的土地”。

新中国成立之后,红寺堡被纳入同心县境。但虽为同一境域,却并没有真正“同心”,因为这方圆百里的无人区,没有人有能力去闯入,走进这片荒芜的戈壁滩地的结果,可能是无缘回头。

最近的半个多世纪里,有人真的进去了。不是别人,是解放军部队官兵。一位曾任固原军分区司令员的老兵这样回忆:

映入眼帘的除几处军用砖砌平房外,满眼全是黄沙土丘,看不见一缕炊烟,确实是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难怪鲜为人知。作训参谋告诉我,这个地方1965年有部队进驻,用来作为炮兵靶场……

当晚无眠,又翻阅《银南兵要地志》。西有烟筒山,东南有大罗山,北有牛首山,红寺堡位于三山之间的一个盆地……我想了又想,感到此地“场地大、扰民少、地形难找”,简直就是一块“绝地”,是炮兵靶场的最佳选地。

不毛之地,也算成了“用武之地”。

然而,随着我军现代化建设的不断进步与发展,旧兵器时代的枪炮已经被飞弹和信息战所取代,于是大炮靶场也渐失作用。红寺堡再度成为无人区。

可,荒凉并不能阻止人类前进的步伐,无人区也非永远能阻挡后人的闯入。1986年,全国范围内掀起的有计划、有组织、大规模的扶贫开发的战鼓再次擂起。到1992年年底,全国农村没有解决温饱的贫困人口由1978年的2.5亿人减少到8000万人。可是,像宁夏西海固等绝对贫困地区的贫困人口并没有在根本上得到改变,8000万人口中,宁夏原有的贫困人口几乎尽在其中。1994年国家启动的“八七”扶贫攻坚计划,把消灭这一人群的贫困问题列入国家战略的议事日程,宁夏回族自治区的任务变得具体而紧迫。

自治区党委、政府的第一个想法,便是如何让被联合国相关组织判定为“最不适宜人类生存的地区之一”的西海固地区的100万贫困人口,迅速脱贫奔小康。

这是大手笔的战略,它基于宁夏贫困人口集中地的西海固地区之所以绝对贫困,就是因为这里长期干旱缺水。于是为了解决水的问题和变抗干旱为主动找出路的战略调整,自治区作出了这样一个大决策:按照国家“三西”建设“有水走水路,无水走旱路,水旱路都不通另找出路”的方针,在有条件的地区通过兴建水利工程解决移民生产生活用水问题,干旱地区以梯田建设发展旱作农业,水旱路都不通地区则开展劳动力转移或移民搬迁。就在这时,时任全国政协主席李瑞环同志来宁视察,望着西海固百姓一双双渴望水的眼睛,他感慨万千,随即回京向中央政治局常委们提出了宁夏适宜“高扬水灌溉,成规模异地移民,再建一个黄河灌区”的建议。

于是,国家级专家聚集宁夏,进行周密察看与调研,并与自治区党委、政府共同商讨,最终形成一个在宁夏扶贫脱贫史上堪称伟大构思的“1236”工程:利用黄河两岸尚未开发的连片土地,扬黄河之水,建设200万亩灌区,将山区不具备生产生活条件的100万人口迁往灌区,投入30个亿,用6年时间建成,从根本上解决贫困问题。

在宁夏回族自治区党委、政府和中央各部门的通力协作下,“1236”工程于当年12月获得国家批准,从此这一民心工程、德政工程,也是当时中国最大的扶贫移民工程正式启动。

红寺堡境内扶贫扬黄灌溉工程泵站输水管道

1996年5月11日,是红寺堡历史上值得记录的一天:扬黄灌溉工程奠基仪式在工程选定的红寺堡一泵站站址隆重举行。40支来自各个地方的工程方队接收到中央领导的一声“开工”命令,向无人区和不毛之地挺进,开始了第一铲的战斗。随即,上百台推土机齐鸣,卷起的黄沙,犹如百条黄龙在亘古的荒原上奔腾起舞,气势磅礴,震撼山河。

引水工程,先得有水喝,有水喝方能把远方的黄河水引上来。于是,工程用水和参与战斗的工程人员的饮水是第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谁人领此重任?宁夏水利水电勘测设计研究院的专家当仁不让:“我们上!”

1996年6月2日,在柳泉的一个掘井现场,解放军某团官兵与当地水文工程人员一起苦战近一个月后,于这一天拔管试水。“起钻——”随着指挥员一声令下,十几名官兵奋力操作吊具,只见井口突然涌出一股清泉,随后呼啸着冲出地面数丈高……

“出水啦——”

“水甜啊——”

那一刻的红寺堡可以用“前所未有的震撼”来形容现场的气氛、来形容十里八乡的欢呼雀跃……因为这是块曾被称为“上帝喝干水的大地,被地王爷抽干血浆的荒原”,而今第一次见如此巨龙奔腾——经测量,该井单日涌水量达2000多方,仅此一井,可供10万人饮用所需。

“甜!太甜了!”自治区领导和所有参与“1236”工程的战斗人员无一不这样感叹!

他们看着清泉,想象着未来更大的黄河“巨龙”进入这片干渴的大地、荒凉的戈壁……

1997年的春天,一群福建客人远道而来,其中就有宁夏人民现在都熟悉的身影——习近平同志。他和福建来的干部们一起,在自治区领导和工作人员的陪同下,从南到北,察看宁夏贫困山区人民的生活状况和当地社会发展情况。扬黄灌区工程自然也是向客人们介绍的内容之一。在路经刚刚掀开战斗序幕的红寺堡荒原时,习近平默默地看着这片扬着黄沙的苍茫大地,目光凝重,思绪万千。在闽宁对口扶贫协作第二次联席会议召开之际,习近平约请在宁夏工作的11位闽商座谈时,希望他们把福建的先进理念和好项目带到宁夏每一块贫困的土地上,并动员更多福建企业家到宁夏找市场,搞开发,结成联合体。随后,闽商向宁夏“全线出击”。与此同时,闽宁对口扶贫协作第二次联席会议根据宁夏扶贫工作开展情况,包括红寺堡在内的4万名生态移民工作起步之后,如何让这些移民能够解决温饱问题,提出了具体的措施——福建专家帮助宁夏百姓种植菌草。

种菌草,如同山区移民从山区搬迁到黄沙曼舞的红寺堡一样,其历程艰难而充满挑战。然而,一种叫幸福的希望,总在前面映照着那些渴望摆脱贫困的人们。于是,这场“菌草造福”运动,成为闽宁对口扶贫协作24年漫长岁月中的“第一交响曲”,而且它的激昂旋律,至今仍然激**着宁夏千千万万的百姓,并成为他们幸福生活的一部分。

福建农林大学教授林占熺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以似火的热情,带着他的团队,在宁夏大地点燃起菌草的燎原星火,他的这一把火也让刚刚从大山里搬出来的移民们在黄沙飞舞之中看到了那片幸福的云彩。

“我们这儿的移民搬迁是1998年开始的。那时候红寺堡还叫‘开发区’,还不是独立的行政区划。可是移民工作却与这片荒凉土地的开发建设是同步的,而且起步时的运作方式也很特别:第一批移民点在现在的大河乡,7个贫困县各在这个地方建1个村。因为荒凉,因为寒冷,最初几年里,移民来的百姓,春天过来,冬天又回到原来的家。新家无法久留——太冷,又缺水,一切基础设施尚未建起,黄沙养不住人,人抵不住黄沙……”一位如今在盐池县任领导的“老红寺堡人”这样向我描述最初的移民景况。

他说自己是从同心过来的,当时任红寺堡开发区社会事业局负责人,社会事业局下设4个部门,教育、交通、经济发展等都包含在内。“其实我们总共才4个人,等于一个人管十来个对口单位,但那时我们的创业精神至今令我想起就会激动,那是真正的**燃烧的岁月!”

每一个红寺堡创业者回忆起初创阶段的红寺堡时,都会泪眼蒙眬——

“勘察队员们必须按时完成任务,因为后面的建设大军正在赶着我们,所以每天的工作都得往前赶。红寺堡的名字很美,可踩在那块大地上,你才会知道它其实可以让一个意志坚强的人垮塌灵魂,可以让一头强壮的大象最终瘫地不起……没有一处可以避风躲沙的地方,更不用说有房住宿。晚上只能将毯子往沙地上一铺,上面盖条被子,算是唯一也是最好的选择了。早上起来一瞅,大伙笑了,因为每个人都半身被掩埋在沙中。吃饭是个困难,煮不熟是一回事,能盛在碗里咽下去又是一回事,风沙太多太大,稍不注意,吹进碗里的沙比饭本身还要多。但我们没有一个人后退,每天的工作还在继续,还在创造新的纪录。”这是勘测队员的日记。

“那时的红崖基地方圆几十里没有人烟,完全是一片荒芜。那个时候风一刮就是一整天,狂风所到之处,新建的平房顶上的瓦片哗哗地被掀掉一大片。有一次,大风一夜未停,第二天我起床一看,满屋满床全是沙土。走出房间,同事们个个灰头土脸,大家相互笑着,不知谁喊了一声:‘咱们像不像出土文物?’于是‘出土文物’成了我们的代名词。偶尔回家到银川坐公共汽车,有朋友见了,也会惊讶地喊我们一声:‘你咋变成了出土文物?’瞧,我们真的成了出土的稀有动物了!”这是自治区政府某机关的一位干部调到红寺堡开发区指挥部工作不到3个月后写下的日记。

“受条件所限,指挥部工作人员一天连个洗澡的地方都没有。刚开始还能闻到自己身上浓烈的汗臭味,久而久之,反而什么也闻不出了!胳膊上一搓就是一把小泥球,真正成了一个泥人、土人。指挥部里像我这样的女同志还不少,为了工作,姐妹们不得不奔走在烈日狂风之中,嘴唇裂得全是口子,脸晒得红肿透黑,疼痛难忍。无奈之下,我们想出一个好办法,将带来的丝巾全部蒙裹在头上,这也成了基地上一道亮丽的风景……我们为此很骄傲!”这是一位女开发者的日记。

这样的日记很多,它是红寺堡扶贫移民铺下的底色。但它还不是这片特殊的热土的扶贫移民主色。何为红寺堡的扶贫移民主色?是火!是比火更燃烧的烈焰!是比烈焰更猛烈的燎原之火!

是的,红寺堡的扶贫史本身就是中国扶贫脱贫攻坚战中一部最具魅力的史诗。尽管今天20余万贫困百姓背井离乡的事也许其他地方也有类似的,但红寺堡的移民与扶贫毫无疑问是最为壮丽和壮烈的。所以我想借用曾经采访过的几位西海固移民的回忆来追溯一下无法复制的岁月往事。

镜头之一

顺着盘旋曲折的县乡公路,从宁夏固原县(今固原市原州区)开城镇一路西行至张易乡、彭堡乡。一路上随处可见条条羊肠小道在不知名的小山丘上蜿蜒。

农历三月初,张易乡大店村。村民王世杰兄弟三人,他和哥哥王世凯是首批搬迁去红寺堡的村民。两家拖家带口十余人,所有的家当都装在两辆蹦蹦车上。村头用来打碾粮食的大场上,汇聚了前来送行的乡邻们,和王世杰一样整装待发的还有其他七八家搬迁户。“东西都装上了吗?”“把路上的干粮和水都带上。”“把车检查一下,跑远路,安全要紧。”大场上送别的声音此起彼伏,有些将要远行的女人已经开始低声抽泣。

看着大场上依依惜别的人们,看来这送别还需要持续一段时间,妻子的哭声让王世杰有些心酸。“我想去坟上一趟。”王世杰低声对还将暂时留守在村子里的弟弟王世明说。他的提议得到了兄弟的默许。在父亲的坟头上,兄弟三人齐刷刷地跪下,王世杰一开口就已经哽咽了:“大(西海固部分地区子女对父亲的称呼),我们就要走了,再来看你一眼,这路途遥远,以后就不能经常回来了。”一旁的弟弟轻声安慰他:“你放心走,家里还有我呢。”听了弟弟的话,王世杰已经泪流满面:“我们过去要安顿下来,还需要一段时间,清明节你多给老人烧点纸,就算是替我们多尽点孝。”此后便是长久的沉默,坐在坟头上,兄弟三人抽了半包烟,方才起身离去。

大场上即将出发的人们从最初的喧闹,逐渐变得沉寂,到最后很少有人再说话。故土难离,作为向红寺堡搬迁的首批移民,人们身上带着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毕竟,他们将要迁去的地方,还是块荒地,前途一片渺茫。

搬迁的车队十点钟正式出发。王世杰的妻子和女儿坐在车中的行李上,女儿年纪尚小,但已多少懂得这离别的含义。“大,我们走了还回来吗?”王世杰没有回头,他害怕女儿看到他脸上肆意流淌的泪水:“会回来的,咱们以前的家就在这儿,你爷爷奶奶也睡在这里,咱们以后会常回来看看他们的……”

镜头之二

西吉县白崖乡库坊沟村。搬迁移民马尤素在临行前进屋里向父母告别。父母年迈,身体都不太好,母亲眼睛已经看不见了,他原想带着他们一起走,可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的父母,怎么劝说都不愿意离开,好在还有一个没有搬迁的哥哥可以照顾他们。马尤素不知道怎样向父母开口,炕上的母亲紧紧地搂着马尤素的儿子,一面哭一面往孙子的衣兜里装一些糖果。父亲是个豁达的老人,看着儿子欲言又止的样子,老人说:“赶紧走吧,不要挂念家里。走了也好,你看这天干火着的,日子苦焦的也没有啥盼头,牲口都没有水喝,人咋活呢?到那边了有水、有平地,路也好走,好好过几年苦日子就啥都有了。赶快走,赶快走……”

临走时,马尤素久久地回顾这个他生活了30余年的村庄,心里面五味杂陈。岳父、岳母就住在离他家不远的另外一个村庄里,他们也赶过来送行。岳母做了一些干粮交到他手里:“娃娃,路上不好走,你叫师傅开慢些,饿了就缓一缓,吃点东西再走。”在他身旁的妻子早已泣不成声,马尤素也忍不住落泪了。后来他回忆起当初走的时候的情景,感慨地说:“我从小到大就生活在那个地方,虽说条件不好,难养活人,可就是舍不得走,那时候就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哭过了,心里反而觉得会敞亮一些。”

镜头之三

泾源县移民禹万喜,也是第一批搬迁的移民。这个30多岁的回族汉子,在乡邻们眼里是个“不安分”的人,养过羊,也贩运过粮食,但因为道路交通条件差,做生意成本太高,总是赚不上钱。红寺堡移民开发,他积极争取名额,想提前搬过去。他的决定不被父母所理解,为此还闹过别扭。尽管不乐意儿子走那么远,但在临走的时候父亲还是过来送行了。在村口,父亲从一棵柳树上折下一根柳条交给他:“娃娃,俗话说,一搬三年穷。你搬到那个地方去,到底能不能过好都很难说。我听说红寺堡那个地方是个大沙滩,连树都没有,你去了就把这柳树梢子栽上,树活了,人就能活下去,如果树活不了,你就回来……”带着父亲的嘱托,禹万喜抹了抹脸上的泪水,迈开步子,转身向那个叫“红寺堡”的方向走去……

往事如烟亦非仅有泪。人的泪总在甘苦间孕育与流淌,即使是苦泪,倾出之后仍是一种宣泄;甘的泪是幸福,幸福的泪水也常让人勾起对过往岁月的怀念。这就是人。

人渴望幸福,也铭记着幸福为何而来。今天的红寺堡百姓,谈起自己脱贫与致富的事儿,每个人都能滔滔不绝一番,实在是因为这片土地给予了他们太多可供回味的过往,这甜美的回味中,就有闽宁对口扶贫协作的甘泉。

“傲娇牛”的主人老刘就是其中每每回味都会笑出声的一个。他是2012年最后一批搬迁到红寺堡来的移民,他跟第一批落户此地的贫困户相比,少吃了许多苦,因为这一年他遇上了一个特殊的机遇:闽宁对口扶贫协作中,在红寺堡开发区正式成为吴忠市的一个县级行政区属后,它第一次被列入对口帮扶“县”(区)。所以种玉米、养牛,进而脱贫和致富,是老刘家所走过的路。

那天到老刘家,坐在他和习近平总书记一起坐过的炕沿上,聊着他一家的幸福生活,老刘满脸都是笑。他说自己赶上了好时光,在老家原州区时,两个孩子上学后家里的负担开始加重,相关部门问他愿不愿到红寺堡,并且告诉他,那边种地有补贴,养牛也有补贴,还有闽宁对口扶贫协作办的扶贫车间就在家门口,有空可以进厂子里打工赚工资。“这样的好事我不过来不成傻子了?”老刘就这样带着全家往红寺堡跑,一看落脚地,他咧嘴笑了:新房子已经建成,自来水也通着,院子比以前老家的还要大些,关键出家门走十来分钟路就可以进厂打工赚工资。

“孩子读书还有福建对口帮扶单位的补贴。”老刘觉得搬到红寺堡后,全家的生活就像掉进了蜜罐子里。

“知道我天天跟牛崽儿聊些啥吗?”老刘打趣地告诉我,他的那头爱跟尊贵的客人撒娇的牛崽出生后,见了他就喜欢蹭他,与他亲昵。老刘说日久天长,他跟这位“闺女”的感情也非同寻常,一有空,他就蹲在牛栏里一边抚摸它,一边跟它聊:你看我们的红寺堡多漂亮,绿树这么多,青秆玉米这么甜,为啥呀?是因为这里的水多了,过去一年下不了200毫米雨,却要被老天蒸发掉2000毫米,你说这黄土飞不飞沙?那飞沙飞起来,咱人走不了,你也没法走。后来大工程扬黄水到了这儿,就把黄沙整没了,变成了肥沃的土壤,可以种上树、种上花,种上你爱吃的青秆玉米和鲜嫩草了,还可以喝上清水……

“傲娇牛”后来似乎能够听懂主人的话了,便哞哞地一边叫着,一边更加亲昵地蹭老刘。感情就是这样建立起来的,他和它从此成为谁也离不开谁、谁都每天惦记着谁的角儿。但他和它聊得最多的却是红寺堡日新月异的变化,包括老刘家自己生活的节节高,这才是主题。

哞哞……哞哞……“傲娇牛”又在欢声地叫着,这回它是冲着即将离开老刘家的我。

老刘对我说:“它想告诉你:红寺堡的发展和闽宁对口扶贫协作的好事,还没有说完呢!”

哈哈……老刘家的牛崽儿真的神了,脱贫致富后的老刘更神。他和它告诉了我一个宁夏扶贫、脱贫的传奇,其实老刘和牛崽本身就是一个传奇。

自然,红寺堡的传奇更吸引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