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邓肯邀请雷蒙德的妻子潘妮和她一起到君士坦丁堡去。潘妮很乐意陪她前往。在船上,她们认识了一个年轻人,他的脸色苍白而忧郁,两个黑色的眼睛炯炯有神,还有一头浓密的黑发。他告诉邓肯说:“我正要回君士坦丁堡安慰我的母亲,她现在非常痛苦。一个月以前,她获悉我大哥自杀的消息,两个星期后,又发生了一件悲剧,我的二哥也自杀了。现在,我是她唯一活着的孩子。然而,我要如何去安慰她呢?我自己的情绪也很沮丧,我觉得唯一可以自救的方法便是追随我哥哥们的后尘。”

他们在一起谈了很久,邓肯知道这个忧郁的年轻人是一个演员,他正在研读《哈姆雷特》。

第二个晚上,他们又在甲板上相遇,就像两个忧愁的幽魂一样,他们都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不过又似乎能从对方的身上获得一些慰藉。

当邓肯她们抵达君士坦丁堡后,她们住在皇家旅馆,头两天,她们在城里四处游览,愉快地穿梭在古老的街道上。第三天,来了一个不速之客,是船上那个忧郁的年轻人的母亲。她很苦恼地来找邓肯,拿出她那两个死去的儿子的照片给邓肯看,说:“他们已经走了,我再也不能要回他们。不过,我请求你帮助我解救我的最后一个儿子——雷欧。我觉得他快要步上他哥哥的后尘了。

“他离开城里,前往圣斯特凡诺的一个小村庄,独自住在一幢小屋里,看到他沮丧的神情,我只能做最坏的打算。他对你的印象很深刻,我想你也许可以使他了解他母亲的担心,帮助他重新振作起来。”

邓肯被这个母亲的哀求所感动,于是她答应到圣斯特凡诺的村庄,尽最大的力量将雷欧带回来。门房告诉邓肯到当地的路非常崎岖,根本不适合汽车行走。所以,她便到码头雇了一艘拖船,海上风浪很大,不过她们终于平安地抵达了那个小村庄。经由他母亲事先的说明,邓肯找到了雷欧的小屋,那是一幢立于花园里的独屋,很靠近以前的公墓。房子没有门铃,邓肯敲门,但是没有任何回音。她轻轻推了一下门,发现门没有上锁,于是她走入室内。屋里空无一物,邓肯又爬上楼梯,打开另一扇门。这是一个白色的房间,白墙、白地板和白门。雷欧躺在一张白色的睡椅上,还是和邓肯在船上看到的打扮一样,白色的衣服和纯白的手套。睡椅旁边有一张小桌子,上面摆着一个水晶花瓶,插了一朵白色的百合,旁边放着一把左轮手枪。

这个男孩还没有死,但是已经神智昏迷。邓肯试着将他摇醒,告诉他,他母亲的心已被他哥哥的死亡打碎,如果他再选择这样一条路的话,他母亲也只有跟他们一起去了。最后,邓肯试着拖起他的手臂,趁天黑前,将他拖到来时的那艘船上,并且邓肯谨慎地将手枪丢到了后头。

回途中,雷欧不停地哭泣,拒绝回到母亲的家,邓肯只能将他带回旅馆。回到旅馆后,邓肯试着找出他悲伤的原因,因为她觉得哥哥们的自杀不至于让他变成这个样子。

最后,雷欧喃喃自语:“是的,你是正确的,我并不是为了我哥哥的死亡而悲伤,而是为了西尔维亚。”

经过一番交谈之后,邓肯知道西尔维亚是一个男孩子,她有一点惊讶,不过,她并没有十分震惊。邓肯一直相信人类最高层次的爱情纯粹是心灵的沟通,这与年龄、外貌,甚至性别都没有什么关系。

邓肯决定不惜任何代价解救雷欧的生命,因此,她没有再进一步追问,而是要来了西尔维亚的电话号码。

她打电话过去,让西尔维亚到旅馆来。那是一个18岁左右的年轻人,十分漂亮。

他们一起吃晚餐,稍后,在阳台上欣赏君士坦丁堡的夜景,邓肯很高兴看到雷欧和西尔维亚柔和而亲密地谈话,在那一刻,她相信雷欧的生命已经获得了解救。邓肯打电话给他的母亲,告诉她,自己成功了。那个可怜的女人快乐得不知如何表达她对邓肯的感激。

然而,几天之后,那个几乎崩溃的母亲又跑来找邓肯。她说,雷欧又回到圣斯特凡诺的小屋了。她请求邓肯再解救他一次。

邓肯无法抗拒这个可怜的母亲的恳求。但是海上的风浪实在让邓肯有些害怕,她决定冒险搭车走山路。出发前,邓肯打电话给西尔维亚,请他务必一同前往。

“这一次到底是什么原因使他变得有点精神分裂呢?”邓肯问西尔维亚。

“嗯,可能如此,”西尔维亚说,“我也很爱雷欧,但是我不敢确定是否有他爱我那么深,因此,他说他宁愿去死。”

他们在黄昏时出发,经过许多颠沛才抵达雷欧的小屋。很快便将有点痴呆的雷欧带回旅馆,邓肯和潘妮一直讨论到深夜,商量如何治疗雷欧这种奇怪的病症。

第二天,两人在君士坦丁堡的一些旧街闲逛,在一条阴暗而狭窄的巷子里,潘妮指着一张用亚美尼亚文写的海报,上面说这里住着一个算命师。

潘妮提议去询问算命师。

她们进入一间旧屋子,爬上一个弯弯曲曲的楼梯,穿过一些破旧的废物,在最里面的房间发现一个老妇人。妇人正蹲在一口大锅旁煮着什么东西,锅里升起一阵阵的异味。她是一个亚美尼亚人,但是懂得一点希腊话,因此潘妮听得懂她的话。她告诉她们她是土耳其人最后一次屠杀的幸存者。她在这间房里看到她所有的儿女、孙子,以及家族里最小的婴儿惨遭杀害,从那时候开始,她便具有洞析未来的能力。

邓肯请老妇人看一下她的未来。老妇人注视着锅里冒上来的烟,然后,吐出几个字来,潘妮翻译道:“你是太阳神的女儿,被送到地球上来散播快乐的种子。从这些欢乐中创立一种宗教。经过许多的摸索,在你生命的尽头,你将在世界各地建立起庙堂。那时候,你将再回到这个城市,你也会在此建立一座庙堂。所有的庙堂将奉献给‘美丽’和‘欢乐’,因为你是太阳神的女儿。”

那时候,邓肯正处于悲伤和失望的情绪中,这种诗一般的预言使她觉得很好奇。

对于潘妮的未来,老妇人说:“你有一只小羊,但是你对他并不满意,你希望再有一只小羊,不过,这个愿望不会实现。你会很快收到一封电报,通知你,你所爱的人中有一个生病了,另一个则接近死亡的边缘。经过这些事后,你的生命也不会持续很久,在你离开世界前,你必须到一处高地,俯望全世界,为生命做最后一次的沉思。”前面一只小羊指的是她和雷蒙德的儿子麦纳卡斯,后面一只小羊是指潘妮一直想要的女儿。

听到这些,潘妮开始心神不宁。她给了这个老妇人一点钱,向她告别,然后拖着邓肯的手,跑下楼,到一条狭窄的街上,叫了一部马车,回到旅馆。

当她们进入旅馆时,门房拿了一封电报走上前来,潘妮抓着邓肯的手臂,几乎昏过去。邓肯将她扶到房间,打开电报,上面写着:“麦纳卡斯病重,雷蒙德病重。速归。”

两人迅速将行李整理好,乘黄昏时的一班船返回萨兰达。虽然她们走得很匆忙,但邓肯还记得给雷欧的母亲写封信:“假如你希望将你的儿子从危险中拯救出来,必须让他立刻离开君士坦丁堡。不要问我原因,如果可能的话,请带他到我搭的船来,这艘船预定下午五时起航。”

邓肯没有得到任何回音,当船要离开码头时,雷欧提了一个箱子,看起来好像死人一样,从码头跳上船来。邓肯问他有没有买船票或者订舱房,他说他没有想到这些事情。幸好,这艘船的船长很和善,他允诺可以让雷欧睡在邓肯的客厅里。

抵达萨兰达后,她们发现雷蒙德和麦纳卡斯正遭到热病的侵袭。邓肯尽力劝说雷蒙德离开阿尔巴尼亚,和她一起回欧洲,但是雷蒙德拒绝离开他的村落和难民,潘妮当然也不肯离开他。这样,邓肯不得不让他们继续留在那个小帐篷里,遭受狂风暴雨的肆虐。

船朝着意大利北部的里雅斯特港前进,邓肯和雷欧都很不快乐。登陆后,他们搭车继续朝北前进,越过山界进入瑞士。

他们在日内瓦湖畔停留了一些日子,常常划着船在湖心摇**,他们彼此都沉浸在自己的哀伤里,无法自拔。最后,雷欧答应邓肯,为了他母亲,他绝对不会再萌生自杀的念头。

就这样,某天早上,邓肯送雷欧上火车,返回他的剧院,继续他的演艺生涯。从此邓肯再也没有见过他。后来,邓肯听说他因为饰演哈姆雷特而声名大噪。无论如何,他还很年轻,总有一天他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邓肯独自一人留在瑞士,她的心情始终笼罩着一片阴霾,她变得有点魂不守舍。邓肯乘车踏遍瑞士全境,最后,无法抗拒一种驱使,又回到巴黎。她觉得自己很孤单,任何人,即便是她的哥哥奥古斯汀,也没有办法打破她的悒郁。最后,邓肯几乎濒临崩溃的边缘,只要听到人声就觉得很厌恶,有人进她的房间,她也视若无睹。后来,有一天晚上,邓肯回到她之前在巴黎的房子。这里人去楼空,只有一个老园丁还住在门房里。

邓肯踏进宽敞的舞室,当看到那蓝色的帐幕,不禁又勾起她追求艺术的欲望,她决心努力寻回那份失落的梦想。所以,她叫斯基恩来帮忙伴奏,但是听到那些熟悉的乐声,邓肯忍不住恸哭失声。事实上,这是两个孩子出事之后,邓肯第一次忘情的哭泣。

这个地方的每个角落只能令邓肯回忆起过去的快乐时光。她甚至出现一种幻觉,不时听到孩子们在花园里嬉笑的声音。有一天,邓肯无意间进入他们住过的小房间,看到屋里散布着他们的衣服和玩具。她的精神瞬间崩溃了。她无法再在这栋房子里生活下去。

有一天,邓肯终于无法忍受这里的气氛,她跳上汽车迅速往南驶去,越过阿尔卑斯山,进入意大利,继续她漫无止境的游**。有时候,她发觉自己坐在威尼斯运河上的小船里,要求船夫终夜不停地摇桨前进;有时候又发觉自己置身在意大利东北部海港里米尼的古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