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柴可夫斯基和梅克夫人两个人彼此通信的次数越来越少,及信的内容也越来越短以后,柴可夫斯基的日记就能提供一些宝贵的数据。例如,我们从日记中知道,他回到卡明卡以后,并没有编写新曲的心情。

他在1884年4月25日的日记上提到,《音乐会幻想曲》是由以前的一首钢琴协奏曲改编而成的。4月28日他的日记上又说:“我在进行编写新曲时,工作很不顺利……”

他所编写的是《第三交响乐组曲》,因进度不佳,心情也就日益沉重。他怀疑自己的创作灵感已经枯竭。他在5月6日的日记中写道:“并不是有心假意谦逊,我实在是毫无成就!在我的实际工作中,没有可作为模范的作品。宁静的环境与生活已与我绝缘,苦恼和疑虑使我再也无法忍受了。现在,我想独自一人以自己的方式度日,我需要的是个温馨的家。”

这是他第一次表示想要过家庭生活。几天后他写信给梅克夫人时,也提到这种意念:“我向往的是一处不大新的小屋,附有一个美丽的花园,最好也有一个小溪和丛林。附近如果有火车站更好。”

思考中的柴可夫斯基

但是,梅克夫人因为财产受到损失,被迫把在布莱洛夫的房屋出售,只能邀约柴可夫斯基到她那较不华丽的乡居中去。他为此十分感激她的盛情,在那里直住到10月底才离开。圣彼得堡在10月底再度演出《叶甫根尼·奥涅金》时,观众表示热烈欢迎,但批评家的反应依然冷淡。丘伊说它“单调无味”,可是那并未使它成功的声势有所动摇,以后它果然成为继格林卡的《为沙皇而生》之后,全俄国最受欢迎的歌剧。

虽然柴可夫斯基在当时并未注意到这些,但此次演出却是他生命的转折点。莫杰斯特认为《叶甫根尼·奥涅金》的成功使柴可夫斯基“名利双收”:“……他的名字一向只有音乐界的人知道和尊重,现在却是家喻户晓,以前的俄国作曲家谁都没有这种知名度。”

但是,这时柴可夫斯基却有另外的心事,因为在瑞士的柯代克因肺病而生命垂危。在圣彼得堡演出第二场《叶甫根尼·奥涅金》以后,柴可夫斯基便急忙赶往瑞士,去见柯代克最后一面,以后又再转往巴黎。

流浪的生活使他一天比一天痛苦,使他更下定决心要成立一个家,无论它是在卡明卡或是莫斯科。当他再回到莫斯科以后,便以一年的租期在离克林不远的地方租了一所屋子,1885年1月起搬往那里定居以后,写信告诉莫杰斯特说:“现在我可以随意地吃、住及行动了。这才是实际生活。”

其实,他极有理由过愉快的生活。除了《叶甫根尼·奥涅金》演出成功及在俄国的声誉日隆外,《第三交响乐组曲》在圣彼得堡初次演奏也很受欢迎,而且,莫斯科音乐协会一致推选他为负责人。此时,他开始把心爱的歌剧《铁匠瓦库拉》重新改写,使它在4月时呈现出崭新的面貌。他把自认为不好的地方全都舍弃,好的则保留下来。

这一番修改工作非常重要,完成后,柴可夫斯基将它拿到圣彼得堡去,和歌剧院研商上演问题,结果相当圆满。

在圣彼得堡停留期间,阿纳托里陪他共度了他的45岁生辰,并出席音乐学院的宴会。回莫斯科后接获通知,要他继尼古拉的遗缺出掌音乐学院。一切努力总算有了收获,他愉快地编写着新交响曲《曼弗雷德》。巴拉基列夫在3年前曾向他提起根据拜伦的诗剧《曼弗雷德》编写乐曲的事,但他当时对此并不感兴趣。到巴拉基列夫在1884年冬季旧事重提以后,他却应允第二年夏季以前将它完成。

柴可夫斯基曾为此事表示后悔,6月25日他写信告诉塔涅耶夫说:“我去年冬天轻率地答应过巴拉基列夫以后,就决心要把《曼弗雷德》编写完成,否则我将不会安心。我不知道结果会怎么样,但心里感觉不是味道。因为在没有一定格局的情形下编写乐曲,要比这样愉快得多。”

虽然心中极感不安,但柴可夫斯基仍然想在9月以前把它完成。他很怕工作成绩不好,作品演出一两次后即告无影无踪。由于对它缺乏信心,及担心它不受一般人欢迎,他不肯让尤尔根松出版,因为他觉得这位出版商没办法靠它赚钱。

他在作曲期间曾换过住处,新房子的内部装饰与布置工作由索伏朗诺夫负责。据莫杰斯特说,索伏朗诺夫是一个“缺乏任何美感或鉴赏力”的人,于是屋子里被他弄得净是些最简陋的家具和没有用处的东西。

柴可夫斯基自己也买了一些生活中根本不需要的东西,包括费了很大心思才买到的两匹马,及一座根本不走的英国钟。但是,柴可夫斯基对这两样新东西颇为自豪,他曾高兴地指这指那说:“这是我的桌布,这是我的狗,这是我的银器。”莫杰斯特说:“柴可夫斯基高兴得像个小孩子。”

他的家只欢迎像卡什金、塔涅耶夫、休伯特、阿里布列赫特,及拉罗什等这些人物,柴可夫斯基每天在家中过着极有规律的生活,直至他去世为止。他在早晨7点至8点钟之间起床后,花费一小时左右的时间喝茶,阅读圣经与其他读物。九点半开始工作以前,他常做片刻散步。

中午1点钟用过午餐后,独自散步两小时,将构想出来的许多乐曲的想法都记在小册子中,像贝多芬的做法一样,以便第二天早晨在钢琴前面编写。

4点钟回屋用茶时,如凑巧有客人到来,柴可夫斯基就和他谈天。5点起再工作两小时,晚餐前与别人一起散步。在一天结束以前,他利用阅读、玩牌、谈天或弹琴来松弛身心,晚上11点回房写日记或读书。

自此时起,柴可夫斯基不让别人得知他未出刊的新作品,甚至连最亲密的朋友也不例外。他在《曼弗雷德》未完成前即已着手编写歌剧《女巫》。9月21日他写信告诉梅克夫人,第一幕中充满动作与活力,非常不错。如果不受阻碍,全部工作可望在春季完成。

当第一幕在两星期内完成后,他又对她表示自己越来越起劲了。工作开始时虽然一切顺利,但以后却遭遇到种种困难,直到一年半以后才全部完成。他一直在家中待到1886年3月,才去莫斯科参加《曼弗雷德》的首演。

演奏成功证明了他认为这是他最好的交响曲诚属不虚。奇怪的是听众反应冷淡,批评家却反而赞誉有加。甚至连丘伊都说:“我们应该感谢柴可夫斯基,因为他丰富了我们国家的交响乐财富。”

虽然,丘伊和别的批评家都很欣赏《曼弗雷德》,但是它却找不到经常演奏的场所。一个月以后,他和阿纳托里到第比利斯去参加演奏他作品的音乐会。当他进入包厢时,全场的人起立向他致敬,此时他的一切失意全部一扫而空。以后他接受献礼,而且当地音乐协会的欢迎会中也发表了动听、诚恳的赞词向他致意。

柴可夫斯基非常重视这小镇给自己的礼遇,认为它比莫斯科及圣彼得堡的赞许来得有意义。他受宠若惊地说这是他一生中最高兴的一个月。以前从未体验到这种事……这是一段值得珍惜的回忆。

他从第比利斯乘船转往马赛,然后再坐上火车,于5月底抵达巴黎。他在巴黎的大部分时间都消磨在歌剧院中,但同时也在编写《女巫》的第三幕。他曾在那里遇到拉罗等名人,然而最使他深为感动的事则是法国音乐大师德利伯的来访。6月回到家中后,他告诉梅克夫人说还是自己的家好:“当我离开家时,小屋子是深埋在雪中,现在它却被花草环绕着,十分美丽可爱。我在国外3个月期间,把工作的时间都浪费了,不过我感觉现在的精神很充沛,即使把全部时间都用在工作上也不会疲倦。”

柴可夫斯基继续编写《女巫》,他在每天的长篇日记中提到许多问题。10月2日他写道:“在我死了以后,世间的人可能会发现我的音乐偏好及偏见很有意思。”

他在贝多芬的若干书信公开发表以后,说他自己“无条件地”敬佩贝多芬,但却并不喜欢贝多芬。他发现莫扎特在音乐领域中是“一切美好的累积点”;他欣赏先进音乐家巴赫的原因,只是觉得“他弹奏的赋格曲很好”,而并非因为巴赫是一个伟大的天才;他说亨德尔“不过只是第四流”的作曲家,还说他“甚至连一点风趣都没有”;他认为格鲁克“值得同情”,虽然“他的创作天才很糟”;他说海顿的“若干作品”有可欣赏的地方;他觉得勃拉姆斯是一个“怯生的凡人”,他曾为了人们说勃拉姆斯“应被看做是天才”而愤愤不平。

柴可夫斯基在12月患上严重的偏头痛,但不久他仍回到莫斯科指挥《铁匠瓦库拉》的演出。这是他多年来首次在指挥台上公开露面,经过排练后效果很好,他对自己的技巧也很感满意,他愉快地写信告诉莫杰斯特。

演出的日期被安排在1887年1月31日,但是当天早晨他醒来时,却感觉到自己“真正生了病”,整天“心里有说不出来的疼痛”,傍晚到达剧院时,他已经呈现“半死”状态。幸而听众的热情非比寻常,他的精神才勉强提了起来,苦撑到完成一场成功的演出。

回家后他听说亚历山德拉的大女儿在卡明卡死去的消息,但仍然埋头编写《女巫》,而且告诉梅克夫人说他梦寐以求的是“有一天能在外国举行音乐会”。现在,他已不畏惧公开指挥了,他对梅克夫人说,他的精神比以前强韧得多,凡是不曾想到的事,只要他去办都可办得到。他允诺在1887年3月17日亲自指挥演奏自己作品的音乐会以资证明,而且事后证明演出成绩确实不错。

不过,《女巫》直至当年5月才告完成。接着,他开始在夏季四处旅行。他十分欣赏高加索的美丽风光,每天花费在编写弦乐六重奏乐曲及一首名为《莫扎特风格》的交响乐组曲的时间只有1小时,他的假期在7月中断,因为康德拉契耶夫在亚琛生命垂危,要他前去。

无奈他起程前往时,竟感到自己此行是基于责任而非友情。亚琛之行并未使他的忧郁感解除:“……每一个人都敬佩我的牺牲,但我实在没什么牺牲可言。我的生活很安静,吃喝不愁。别人连购办生活必需品都感到力不从心,根本没有余钱可供挥霍;但我除了花钱买奢侈品以外,竟然无所事事。这是不是利己主义?我并没有像对待自己那样善待我的邻居呀!”

他在亚琛完成了《莫扎特风格》交响乐组曲及《随想小品》大提琴及交响乐曲,于9月回到家中。两个星期以后他接到康德拉契耶夫死亡的消息。由于情绪不佳,他在日记中写出了颇富于哲学意味的话语:“生命何其短促!我还要做的、要想的以及要说的事情究竟还有多少?我们始终没有什么成就,可是死亡却已经在向我招手了。”

《女巫》于10月在圣彼得堡排练,11月1日由柴可夫斯基指挥首演,以后又再上演4次,他深信这是他最好的歌剧作品。但是,听众竟然对它缺乏热忱,第五次演出时座上观众只有五成左右,使得柴可夫斯基备感屈辱与恼怒,他对梅克夫人抱怨说:“我对它所付出的精力及所作的牺牲较之任何别的歌剧都多,可是我却不曾被批评得这么厉害过。”

好在几天后情势有所改变,他在莫斯科的音乐会非常成功,听众和批评家对包括《1812序曲》及《莫扎特风格》交响乐组曲在内的全部乐曲都表示满意。柴可夫斯基恢复了信心,他计划从事第一次国外音乐旅行,而他的国际性事业也就此揭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