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1 / 1)

就在蒋介石、王家烈上下密谋防堵中央红军进入贵州的时候,周恩来于黎平会议结束的第二天——十二月十九日,以中革军委副主席、中国工农红军总政委的名义,与中国工农红军总司令朱德签署了《军委为执行黎平会议决议作出的行动部署》。

在此《行动部署》中明确指出:“野战军大致于十二月二十三日可前出到剑河、台拱、革东地域。”在剑河一带我野战军兵分两路,以“一、九军团为右纵队,有占领剑河的任务,以后则沿着清水江向上游前进”。以“三军团、军委纵队及五军团为左纵队,应经岑松、革东到台拱及其以西地域。在前进中如遇黔敌应消灭之,如遇尾追之敌应击退之,在不利条件下应迟滞之”。接着,“野战军到达上述指定地域后,于十二月底,右纵队有占领施秉地域、左纵队有占领黄平地域的任务。为此应坚决进攻和消灭在上述地域的黔军部队,并钳制黄平以南之黔军及由东面可能来追之湘敌及中央军”。其目的是向乌江南岸挺进,寻机抢渡乌江,占领遵义。

为完成上述战斗任务,军委对湘西的红二、六军团,川西北的红四方面军明确提出策应的战斗任务:红二、六军团“目前应在常德地域积极活动,以便调动湘敌。当湘敌所抽调之部队已北援时,二、六军团应立向永顺西移动,以后则向黔境移动,以便钳制在铜仁之薛敌部队及在印江、思南之黔敌部队”。红四方面军“应重新准备进攻,以便当野战军继续向西北前进时,四方面军能钳制四川全部的军队”。

为了汲取中央红军突围、转移之前不进行政治鼓动工作的教训,毛泽东与周恩来、王稼祥等人草拟了“创立川黔边新苏区根据地”的训令,交由总政治部代主任李富春以总政治部的名义签发。该训令对中央红军下一阶段的任务做了如下明确的指示:

党中央明确地决定,我主力红军当前的伟大任务,是要在川黔边广大地区创建新的根据地区,并号召全体战士以一切力量争取这一决定的实现而奋斗!我主力红军在“转移作战地区创立新苏区根据地”的总方针下,经过两个月的长途行军与作战,从艰苦奋斗中突破了敌人重重的封锁与防御,打破了敌人在湘粤桂等地区一切堵击截击的企图,而达到了贵州,现在继续的向着已经逼近的目的地——川黔边广大地区——前进!

西出贵州,北渡乌江,攻占遵义,在川黔边广大地区创建新的根据地总方针确定之后,实施这一计划的干部就成了决定的因素。因此,毛泽东建议由周恩来与新上任的总参谋长刘伯承谈一次话,详细交代作战任务。但是,周恩来认为自己是最高“三人团”成员,由毛泽东与刘伯承谈话更合适。毛泽东笑着说:“一、名不正,言不顺。时下我只是一位向军委提建议的政治局委员,没有向工农红军的总参谋长发号施令的权力;二、你不仅名正言顺,而且从南昌起义始,伯承同志就是你的参谋长嘛!总之,这话一定由你来谈。”

周恩来认为毛泽东说的在理,但他转念一想,遂又提出由博古和刘伯承谈话为好的建议。

毛泽东自然知道周恩来的用意:借以缓解当年博古下令解除刘伯承总参谋长的矛盾,便于未来指挥战争。因此,他微笑着摇了摇头,又补充说道:

“谁和伯承同志传达任命我不管,但必须由你向新上任的总参谋长交代北渡乌江、攻占遵义的作战任务!”

对此,周恩来没有再提出异议。

刘伯承是红军中有名的战将。陈毅同志曾以“论兵新孙吴,守土古范韩”来赞誉颇具儒风的军事统帅刘伯承,这是知人论军的评价。刘伯承自苏联习军归国尤其是奉命进入中央苏区之后,无论是在制定红军规则,还是在培养红军中下级指挥员等方面,都立下了不可磨灭的功劳。宁都会议之后,刘伯承接任红军总参谋长之职,协助周恩来、朱德指挥了第四次反“围剿”战争,并取得了完全的胜利。但是,自李德进入中央苏区,刘便成了这位红军太上皇的幕僚。不久,他因不肯苟同李德等在第五次反“围剿”中的那套“左”的战略与战术,遂发生了矛盾,并遭到李德的辱骂。刘操着俄语斥责李德:“帝国主义分子就是这样欺负中国人的。作为国际派来的顾问,你这种行为是错误的,是帝国主义行为!”结果,刘伯承被免去总参谋长,调红五军团任参谋长。他无怨无悔,与红五军团长董振堂同志相配合,完成了党中央交给的殿后任务。

刘伯承作为一代儒将深知:在此时受任总参谋长一职,是含有临危受命之意。但是,当他听说黎平会议接受了毛泽东的建议,放弃与红二、六军团会合,西出敌人力量薄弱的贵州,并在川黔广大地区创建新的根据地之后,他认为红军又有了希望。因此,当博古于十二月二十三日赶到第五军团的驻地洪州司,向他传达黎平政治局会议的精神和中革军委的任命时,他的心情是非常愉快的。接着,他赶到周恩来处报到,接受新的任务。周恩来以商量的口吻说道:

“根据毛主席的意见,中央决定北渡乌江、西进遵义,为确保这一战略的实施,想听听你的意见。”

对此,刘伯承没有直接批评最高“三人团”的错误,而是向周坦吐自己的肺腑之言:“必须改变分散用兵的战术,集中优势兵力于乌江一线,才能确保北渡乌江的胜利。”接着,他又指出:“为了确保红军西进贵州,严令贺龙、萧克所部必须在常德地区积极活动,真正起到钳制湘西敌军的作用;为使我中央红军在川黔广大地区重建新的根据地,也一定要明令红四方面军主动进攻,使川军难以分兵南下。”最后,他不无为难地说:

“当年,我曾在川黔一带参加过军阀征战,知道乌江水流湍急。当我接任总参谋长的同时就曾自问:靠什么把这数万名红军指战员渡过乌江去呢?”

周恩来明确指示:“红军现已袭占剑河,我已电令红军分左、中、右三路直驱乌江南岸,并决定由你统一指挥中路。”最后,他也有些为难地说道:

“你说靠什么把红军送过乌江北岸去,这的确是一个很大的难题。不过,毛主席和我很认真地说:伯承同志是四川的一条独眼龙,他一定能想出渡过乌江的办法!”

刘伯承出任总参谋长之后,首先要求各军团在制定作战计划之前,必须做到知己知彼。为此,我红军又像当年在中央苏区那样,充分发挥侦察员的作用。在红军进占剑河以前,“先派出便衣侦察队,打扮成‘生意人’,有刻图章的、照相的、卖鼎罐的,进入了剑河县城”。另外,这些非同一般的“生意人”,遇到贫穷的苗族同胞买鼎罐时,就十分客气地说道:“这鼎罐你们喜欢就买去,没有钱也不要紧,过两天我们再来取钱。”这样一来,红军侦察员就和当地的苗族同胞成了好朋友,自然将剑河县城中的一切情况都摸得清清楚楚。加之侦察员有意迎合百姓说红军是天兵天将下凡,如何如何地厉害,从而使得本就害怕红军的守敌及官员更是怕上加怕,因此,他们还没见着红军就弃城逃走。我红军也就未放一枪进入了剑河县城。

或许是应了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句老话了。毛泽东在离开剑河县城的时候,感到从精神到体力都有了明显的好转。因此,他有担架不坐,有马也不骑,穿上贺子珍在黎平刚为他补好的毛线衣,和警卫员们又说又笑地朝着乌江的方向大步走去。太阳就要转到正南方了,前边有一个不大的苗家村寨,毛泽东很有兴致地大声说:

“咱们来一个竞走比赛,看谁先走到村寨边,后到的,罚他做午饭。”

警卫员们知道毛主席的身体不好,谁也不主动地应战。但是,大家前进的速度的确加快了许多。就要到村寨边的时候,发现有很多红军战士簇拥在一起,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就像是农村看戏法那样。毛泽东好奇地挤了进去一看,只见一位年过花甲的老妈妈和她的小孙子倒在路边,穿着补丁摞补丁的单衣,冻得就要奄奄一息了。毛泽东忙问:

“这是怎么一回子事啊?”

一位战士忙答说,他们已经问过这位老妈妈,她说她家一年收的粮食,全都被地主抢光了。她的儿子在前几天又被抓丁当了兵,一家人没法活下去。她和儿媳妇分两路四处讨饭。因为天气太冷,从早晨到现在还没吃一点东西,又冻又饿,就跌倒在这里了。战士们也没有多余的衣服,不知该如何处置这件事情。

毛泽东一听二话没说,立即从身上脱下那件刚由贺子珍补好的毛线衣,又叫警卫员拿来两条装满粮食的干粮袋,一起送给那位就要冻饿死的老妈妈。他一见那位老妈妈欲要站起,匆忙蹲下,紧紧抓住老妈妈那冰凉的双手,亲切地说:“老人家,您记住,我们是红军,红军是穷苦老百姓的军队。”毛泽东说罢看了看老妈妈那激动不已的表情,又用贵州方言重复地说道:

“老妈妈,您记住,我们是红军,红军是干人的队伍。”

这位老妈妈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大兵,更没见过关心穷人死活的长官,因此她千恩万谢之后,一迭声说着“红军”,领着自己的小孙子蹒跚地走了。

或许这件事对毛泽东的刺激太大了,也或许是他认为这是教育战士的最好教材,他当场讲了如下这段话:

“我们从这位老妈妈身上看到了什么呢?我们看到的,绝不是这位老妈妈一家的遭遇,而是我们灾难深重的祖国的缩影。我们的祖国就是这样陷入了饥寒交迫的地步!祖国和人民是这样,那么我们的任务呢?我们的任务,正是要从水深火热之中,把我们的祖国和人民拯救出来。这个任务是艰巨的,也是光荣的!……同志们!这个光荣的任务,我们一定要完成!这个目的一定要达到!眼下摆在我们面前的,是惊涛骇浪的天险乌江,还有数不清的艰难险阻。我们要勇往直前,在大风大浪之中踏出一条路来!”

事有凑巧,时任中央政治局委员兼中央纵队政委的陈云同志正好也在场,他目睹了全过程。或许这件事对他印象太深了,他在《随军西行见闻录》中写道:

当我等行经剑河县附近某村落时,见路边有一老妇与一童子,身穿单衣,倒于路边,气息尚存……正询问间,赤军领袖毛泽东至,告以老妇所言。当时毛即时从身上脱下毛线衣一件及行李中取出被单一条,授予老妇,并命人给以白米一斗。

老妇则连连道谢含笑而去。

笔者的描写与陈云的记述有一条被单之差。这是因为笔者依据的是毛泽东警卫员的回忆。

也就是在这前后,傅连暲同志骑着马行进在狭窄的山路上,突然马失前蹄,连人带马跌到山下的河中,马被湍急的河水冲走了,傅被摔在浅滩上喝了许多水,当时昏迷过去。傅得救了,但放在马上的毯子和被子连同马一道被水冲走了。毛泽东听说之后,忙把自己仅有的一条毯子拿出,请警卫员给傅送去。傅见到毯子如见毛泽东,他怎么也不肯收下。这时,前来慰问的张闻天同志说道:

“主席给你,就收下吧!这是什么时候,还客气什么!”

傅连暲无限感激地收下了毛泽东送来的毯子。

与此同时,王稼祥向毛泽东通报了如下情况:黎平会议之后,博古在李德的鼓动下仍想推翻黎平决议,坚持沿黔东向北进发,与红二、六军团会合。另外,某些人听说黎平决议是根据毛泽东的意见写成的,心里不舒服,并在下边搞非毛活动。毛泽东听后显得十分平静,似乎是他所料中事。他沉吟片时,问道:

“他们的代表人物是谁呢?”

“是凯丰同志。”

凯丰,原名何克全,是江西省萍乡市人。大革命时期,他赴苏留学,在莫斯科中山大学读书,是王明小宗派集团中的骨干成员。一九三○年初冬回国,先于中央知道共产国际对六届三中全会的评价,遂与王明等人发难,把矛头指向瞿秋白和周恩来。在他们的苏联恩师米夫的支持下,通过六届四中全会把王明、博古相继捧上台。不久,凯丰由上海进入中央苏区,任少共中央局书记,并在六届五中全会上当选为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长征前夕,他任团中央书记。就在黎平会议结束不久,他敏感地觉察到毛泽东、王稼祥、张闻天等正在结成反最高“三人团”的小集体,而周恩来已经从“三人团”中分化出去,逐渐站在了毛泽东他们一边。为此,他主动找博古、李德研究对策。

说来也很有趣,红军在按照李德的军事路线打败仗的时候,无论在多么难走的山路上行军,李德与博古都不曾说过一个“难”字。而今,红军根据黎平会议的决议抢渡乌江、攻占遵义,李德就指着身旁的悬崖峭壁大发牢骚:

“这就是游击大王毛力主北渡乌江、西进遵义的第一个恶果,把数万名红军指战员送入这样的绝境!”

李德的牢骚在博古的心中引起了某种共鸣。他一听说第一个恶果就下意识地问道:

“那第二个恶果呢?”

“把三万余名红军置于乌江背水一战的绝境!”李德说罢冷笑了一下“到那时嘛……”

“会置之死地而后生吗?”博古担心地问。

“那就要问问你们中国的上帝——老天爷会不会保佑红军了!”

博古似乎又失去了主张,他望着老同学凯丰,近似自语地说:

“那该怎么办呢?”

“你们利用‘三人团’在军事上的最高权力,否决黎平会议有关红军战略方向的决定!”凯丰说罢看了看李德的表情,又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坚持与红二、六军团会合的路线!”

“可黎平会议……”

“博古同志,”凯丰未等博古把话说完就断然地说,“明眼人一看即知,那是老毛演的项庄舞剑把戏!”

“这我清楚,”博古把头一昂,“老毛想否定我们执行的国际路线,那是办不到的!”

“博古同志你太书生气了!”接着,凯丰分析了中央政治局,尤其是周恩来近来发生的变化后,又说道,“关键的棋子是周恩来,因此下一步棋成败得失,全在周的身上!”

博古与李德经过缜密的研究,遂决定在红军抢渡乌江之前和周恩来进行所谓摊牌式的谈话。

这天傍晚,博古把周恩来找来一本正经地说道:

“恩来同志,我和顾问李德同志的意见:必须召集紧急会议,重新审议北渡乌江、西进遵义的战略方向!”

“照这样说来,你们还是坚持原来的行军路线了?”周恩来严肃地问道。

“是的!这不仅关系到红军的命运,更重要的是关系到我们‘三人团’执行的是一条什么路线!”

对此,周恩来肯定也想过了。但是,他没有说出自己的想法,只是用反问的口气说道:

“你和李德顾问恐怕更担心的是后者吧?”

“你难道愿意承认自己犯了路线错误吗?”博古说罢看了看表情凝重的周恩来,又以近似威胁的口吻说道,“你应该知道这将意味着什么吧?”

“我当然知道!”周恩来终于暴怒了,“可我想得更多的是三万多名红军的生死,中国革命的存亡!”

博古一听愕然,再一对照自己的境界,甚感羞愧。他无言以对,匆忙告辞离去了。

毛泽东认真地听了上述争议之后,陷入了沉思中。他知道产生问题的关键是:红军突围转移之前,中央把军事指挥大权授给了最高“三人团”。换言之,如果要确保黎平会议决定以及今后与最高“三人团”相悖逆的军事计划的执行,中央必须收回授给最高“三人团”在军事方面的权力。但是,最高“三人团”成员不仅有党中央负总责的博古、共产国际派来的军事顾问李德,而且还有威信很高并握有实权的红军总政委周恩来。他们三人万一追究解除最高“三人团”指挥权的理由,又该做何答复呢?如果提出最高“三人团”执行了一条错误的军事路线,周恩来会赞成吗?中央政治局中又有多少成员会投赞成票呢?再者,从中国共产党诞生那天起,中央进行人事变动,都必须预先得到共产国际的认可。而今,由于中央红军突围转移,随红军转移的党中央已经和共产国际失掉了联系,如果博古、李德以及凯丰等人借口未得到共产国际的批准,拒绝召开人事变动的中央会议又该怎么办呢?……对此,毛泽东实在是拿不准。

但是,火气正盛的王稼祥却没有毛泽东这样多的顾虑。他认为中央红军走到今天,责任完全是最高“三人团”执行了一条错误的军事路线。事到如今,他们,尤其是博古和李德不仅不总结失败的教训,接受大家的批评,反而还利用手中的权力维护自己的权威,继续坚持自己错误的军事路线,要把红军引向更大的灾难中,这是绝对不能允许的。怎么办?他坚持召开中央会议,彻底解决军事路线问题。自然,他也想到了与此有关的其他人事变动。这就是他找毛泽东交谈的原因。

“老毛,”王稼祥严肃地说道,“我了解博古,他是一介书生,军事上又完全听命于李德,还把这位洋军事顾问捧上太上皇的宝座,这样下去怎么行呢?”

“这本来就是不应该发生的事,可在我们党中央还被奉若不可变更的金科玉律!”毛泽东说罢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顺着王稼祥的话题说道,“翻一翻中国的战史,有哪一个取胜的战役,是不会说中国话的洋人指挥的呢?”

毛泽东这番话语在王稼祥的心中引起了共鸣,他终于失去了政治家那应有的忍耐性,遂断然地下了结论:

“这种不正常的局面,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

毛泽东早在宁都会议之前就是这样想的。但是,由于种种原因,这种不正常的局面不仅没有得到改观,反而愈演愈烈,毛泽东等坚持正确路线的同志还受到了不应有的打击与迫害。他在三年多的逆境中认识到:真理被当作谬误是常有的事。与此同时,真理在一定的条件下,还会暂时被谬误所战胜。这其中最关键的因素是人的觉悟。如果操之过急,他个人被谬误打倒事小,三万多红军——还有未来中国的革命就会遭到很大的损失了!这就是毛泽东为什么不急于和博古、李德交锋的真正原因。今天,他听了王稼祥的结论之后,又试探性地问道:

“你说该怎么办呢?”

“我想了很久了,”王稼祥大有破釜沉舟之慨,“只有把他们轰下台,由老毛你来指挥红军。”

毛泽东知道王稼祥说的是肺腑之言,但他并没有附和着王说下去。他沉吟片时,又不无担心地问道:

“会有多少人赞成你这种意见呢?”

王稼祥自然也清楚毛泽东这句话的内涵,他想了想,遂说了这样一句话:

“事在人为嘛!”

毛泽东赞成王稼祥说的“事在人为”,这是因为最高“三人团”所执行的军事路线,已经到了非改变不可的时候了!而军事路线这件可为又必须为的大事靠什么呢?靠人为。但是,毛泽东深知自己所处的特殊地位,他不能出面。因此,他仅仅是微微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而已。

王稼祥理解毛泽东的处境,在政治斗争中,投鼠忌器也是必要的。他想过许久了,这件做“人为”的人的工作,已经责无旁贷,或说是历史地落在了他的肩上。另外,他作为总政治部主任深知,欲要改变最高“三人团”所执行的错误的军事路线,单靠中央政治局委员还不行,必须发动在一线指挥作战的同志现身说法,才能给博古、李德以致命的一击。为此,他首先找了聂荣臻同志。

聂荣臻由于脚化脓了,坐担架行军,有时还跟着中央纵队行动。诚如他自己事后所说:“坐担架给了我思考问题的机会。”他通过痛苦的思索,逐步形成了坚定的认识:“只要毛泽东同志的主张得势,革命就大发展;反过来,如果王明路线占上风,革命就受挫折,红军和根据地老百姓就遭殃。”可“为什么不能让毛泽东同志出来领导呢?……”他百思不得其解。

可以想见,王稼祥和聂荣臻越谈越投机,大有一拍即合之意。很快,他们二人得出如下的共识:事实证明,博古、李德等人不行,必须改组领导。应该让毛泽东同志出来领导。而这个问题,势必要在一次高级会议上才能解决。

说到必须召开一次高级会议的事情,王稼祥清楚:那一定是扩大的政治局会议。要召开这样的会议,单靠他这位政治局候补委员是不行的,还必须和时任政治局常委的张闻天会商。

王稼祥与张闻天进行这次有历史意义的交谈,是在黄平附近的一片橘林中。两副担架一字儿摆好,王稼祥和张闻天头靠着头,望着满树金黄的熟透的橘子,进行着深入的交谈。但是当说到该怎么办的时候,他们二人又陷入了长时间的凝思中。突然,一阵寒风吹来,一个硕大的橘子脱枝落下,刚好砸在了张闻天的头上。王稼祥惊得抬起头,关切地问道:

“洛甫,砸疼了吧?”

“刚好起到清醒的作用。”张闻天顺手拿起这个橘子剥开,把橘瓣递给王稼祥,“吃吧!”接着,他把橘皮送进嘴里,有滋有味地品着。

“你怎么吃橘皮?”王稼祥惊诧地问。

“橘皮入药,可以治病。”

“你有什么病?”

“害了苦中思甜的大病!”

王稼祥恍然大悟,遂又把话题扯回到“怎么办”上来。他怅然地叹了一口气,说道:

“是到了苦中思甜的时候了!你是常委,是有权向政治局建议的,我们总不能像叫花子打狗——边走边打吧?”

“我想过了,仗这样打不行,我看还是要老毛出来,他打仗有办法,比我们都强。”

“我也同意。”

“你和老毛谈过了吗?”

“谈过了。他担心:他们会交权吗?”

“这由我来做。找个适当的时机开会,由中央来决定。”

王稼祥和张闻天谈过话后,立即给红三军团长彭德怀打了电话,转达了张闻天同志的意见。令王稼祥高兴的是,这消息在刘伯承等几位高级将领中一传,大家都赞成要开个会,让毛泽东出来指挥。正当此时,他们突然接到通知,大意谓:请于十二月三十一日赶到猴场,参加中央政治局会议。王稼祥愕然问道:

“会议的内容是什么呢?”

毛泽东笑了笑,似成竹在胸地说道:

“我看他们还是要否决黎平会议的决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