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黄昏时分,这几位行路人再也看不到一条可以指引他们前进的道路,深浅不一的紫色草和树木警示着他们已经进入了吉利金邦人的地盘,在这个邦里居住着奥兹国人不熟悉的一些怪人。这里田野荒芜,既看不见有耕耘过的痕迹,也看不见任何形式的住房存在。太阳落山以后,我们这几位朋友还在继续行走着,希望能给漫游者伍特找到一个好睡觉的地方。但是,在天变得漆黑一片、男孩也因为走了太远的路而疲乏不堪时,他们就在一片田地的中间停了下来,好让伍特从自己的背包里取出食物当作晚饭吃。
随后,稻草人躺了下来,好让伍特把它那塞满稻草的身子当枕头,锡樵夫整夜都站立在他们的旁边,这样地上的湿气既不会锈蚀那些连接部位的关节,也不会使他闪亮的身体变得暗淡一些。每当露珠一掉落在他的身上,他就赶紧用布小心把它擦去,所以到第二天早晨时,这位君王在旭日的阳光照射下仍然闪闪发光。
天一亮,他们就唤醒了男孩。稻草人对他说道:“我们发现了一样奇怪的东西,因此我们得一起商量一下该怎么办。”
“您俩都发现什么了?”伍特一边问道,一边用指关节揉了揉眼睛,张着大嘴打了三个哈欠表示他完全醒了。
“一块告示牌,”锡樵夫说道。“一块告示牌和另一条路。”
“告示牌上都写了些什么?”男孩询问道。
“上面写着:‘警示外来者,不得沿此道前往卢恩维尔!’稻草人回答道。双眼经过新涂后,稻草人能清楚地辨认出字迹来。
“事情既是如此,”男孩一边说道,一边打开背包吃早餐,“那我们不妨走别的道儿。”
但他这话似乎没能取悦他那两个同伴。
“我倒想看看卢恩维尔究竟是啥样儿,”锡樵夫说道。
“人在旅行时要是错过任何有趣的景象,那就是愚蠢,”稻草人补充道。
“但是警示就意味着危险得存在,”漫游者伍特反驳道,“我认为,只要遇危险能避开,那就是明智之举。”
其他两位对此没有立即发表意见。过了一会儿,稻草人说道:“我这一生中逃过了无数危险,所以对任何可能发生的事都不怎么害怕。”
“我也一样!”锡樵夫高声叫道,同时用那张闪闪发亮的斧子绕着自己的铁皮脑袋四周挥舞了几下。“能伤害铁皮的东西可是不多,我手中的这张斧子也是抵御敌人的强有力武器。可是我俩的这位男孩朋友,”他一本正经地看了看伍特,又继续说道,“如果卢恩维尔人真是些危险分子的话,他就有可能会受到伤害,所以,我建议他在这儿等着,我和你,稻草人朋友,去卢恩维尔这个禁地走一遭。”
“别替我担心,”伍特面不改色地劝道。“无论二位想去哪儿,我都愿意追随着您们,决意与二位共赴患难。在我的浪迹生涯中,我发现避开危险远比闯入更明智,不过那时我是孤身一人,而现在却有了两位强大的朋友保护着。”
于是,等他吃完早餐,他们三人一起踏上了通往卢恩维尔的道路。
“这个地方我以前从没听说过,”稻草人说道,这时他们已经来到了一片稠密的树林。“住在这儿的可能是某种人,也可能是动物,不管他们是什么,反正回程后我们又多了一个有趣的故事,可以说给多萝西和奥泽玛听了。”
那条路延伸进了树林,但是巨大的树木是一棵紧挨着一棵,藤蔓和灌木丛也非常稠密、相互交织,他们每走一步都不得不清出一条通道才能前进。有一两处地方,在前头开道的锡樵夫只得用斧子去砍掉一些树枝。伍特紧跟在他的后面,最后一个是稻草人,要没有他的两位同伴为他塞满稻草的身子开道,他根本没法穿过这条路。
不一会儿,锡樵夫冲过了一些浓密的灌木丛,差点儿一头栽倒在树林中一大片的空地中。这片空地是圆形的,巨大而宽敞。不过,参天大树的顶梢伸展开去,连接成了一片,在空地上方形成了一个圆顶。说来也奇怪,林子里这硕大的天然房间显得并不黑暗,因为有一片来自某个不见光源的柔和白光照亮着它。
在这个房间里聚集着几十个古怪的生灵。见此情景,铁皮人不禁惊呆了,伍特只得将他的铁皮身体推到一边,好让自己也能看见。稻草人又把伍特推到一边,于是这三位行者就站成一排,瞪着眼睛看着。
他们看到的这些生灵长得圆圆的,活像皮球,他们的身体是圆圆的,腿和胳膊是圆圆的,手和脚是圆圆的,连脑袋也是圆圆的。只有一个地方不是圆圆的,那就是每颗头顶上有个浅浅的凹坑,那形状有如茶碟一般,并不是圆顶的。那胖乎乎的身上没穿任何衣服,也没长一根毛。他们一身浅灰色的皮肤,眼睛不过是两个紫色的斑点,鼻子也像身体其他部分一样圆圆的。
“你看他们是不是橡皮人?”稻草人问道,他注意到这些人都是蹦跳着走动,似乎轻得就像空气一样。
“很难断定他们是什么,”伍特回答道,“他们好像满身长着疣子。”
这些卢恩维尔人 — 人们就是这么称呼他们的 — 一直在忙着多种事情,有的在一起玩耍,有的在干活,有的成群集堆地交谈,不过,当他们一听到响彻空地上方的陌生话语,就一齐转向闯入者的方向,接着在场的人都以惊人的速度跑着、跳着冲了过去。
这突如其来的冲锋使锡樵夫大为吃惊,结果还没来得及举起斧子就被那些卢恩维尔人给围住了。这些生灵挥舞着活像拳击套的胖手,使劲地朝着三位行者一通乱扎。他们扎出的拳头没什么劲儿,对我们那几位朋友并没有多少杀伤力,倒是这场突然袭击让他们乱了方寸,所以转眼之间,三人都被击倒,四脚朝天倒在了地上。一见他们倒地,许多卢恩维尔人按住他们,让他们无法再站起来,而其他人则用长长的藤条卷须缠绕他们,把他们的胳膊、腿和身体捆在一起,使他们动弹不得。
“啊哈!”个头最大的那个卢恩维尔人高声喊道,“我们活捉到了他们啦!我们把他们押解到巴尔国王那儿去吧,让他们受审、判罪,再戳上窟窿!”
他们只得把俘虏拖拽到往圆顶空地的中央,因为和卢恩维尔人相比,三位行者的身体太重了,他们根本就抬不动。就连稻草人也比胖胖的卢恩维尔人要重得多。最后,这群人在一个凸起的平台停了下来。平台上放着一个像是宝座样儿的玩意儿 — 由一根拴着一只扶手的宽大椅子组成,绳子的另一头则往上连着圆顶。
几个俘虏被妥当搁置在平台前后,才得以允许面对无人坐着的宝座坐起身来。
“好啦!”领头的大个子卢恩维尔人向手下人发话了。“现在就去请巴尔国王来审判我们奋不顾身擒获的这几个可怕的怪物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抓住那根绳子开始使劲地拽。另外一两个同类还帮着他一起拽,不一会儿,随着他们收紧绳子,头顶上的树叶朝着两边分开了,一个卢恩维尔人出现在那根绳子的另一端。没过多久,他就顺着绳子下滑落到了宝座上。他很快就让自己坐定宝座并系好, 这样就不会再往上飘回去了。
“喂,”国王说着,并朝自己的臣民眨巴着那双紫色的眼睛,“这下有什么事?”
“外来人,陛下 — 外来人,我们的俘虏,”大个子卢恩维尔人傲慢地回答道。
“我的天!我看见他们了,而且看得非常清楚,”国王叫道。他盯着三个俘虏看,紫色的眼睛往外鼓出着。“多古怪的生灵啊!好样的潘塔,你看他们几个是危险份子吗?”
“我恐怕是的,陛下。当然他们也可能不危险,但我们可不能冒险啊。事实上,我们这些可怜的卢恩维尔人已遭到了够多的不幸了,我的看法是,尽快给他们判罪,再戳破他们。”
“收起你的看法吧,”君主用古怪的语气说道。“这儿谁是国王,嗯?是你,还是我?”
“我们拥你为王,那是因为你的常识不及我们其他人,”潘塔义愤填膺地回答道。“我原本可以自立为王的,只要我想做的话,只是我不愿干这份苦差事,也不愿负这个责任。”
这个大个卢恩维尔人一边说着,一边在巴尔国王的宝座和俘虏之间的空地上昂然地踱步。其他卢恩维尔人似乎被他这种反抗精神大为打动。但是,让稻草人、锡樵夫和漫游者惊奇不已的是,随着突然一声刺耳的爆炸声起,潘塔就消失得不见了踪影。在大个子原先站的地方只剩下一小堆松弛不堪、满是皱纹的皮,看起来就像一只泄气的橡皮气球。
“瞧瞧!”国王高喊道,“我早就料到会出这种事的。这个自负的家伙给自己充气充得比你们任何人都足,这就是他的愚蠢举动的下场。快去开动气泵,给他重新充气。”
“我们先得给他补好窟窿,陛下,”一个卢恩维尔人提议道。几个俘虏注意到,那些人对潘塔发生的不幸似乎并不感到奇怪、惊讶什么的。
“那好吧,”国王咕哝道。“那就叫提尔来给他修补一下吧!”
一两个人跑开了,不一会儿又返了回来,后面跟着一位卢恩维尔女子。她穿着巨大而鼓起的裙子,头顶上的一个疣子上插着一根紫色羽毛,腰间系着一根腰带,像是由不少纤维状的藤条编织的,既干燥又坚韧,有如绳子一般。
“快干活吧,提尔,”巴尔国王吩咐道。“潘塔刚才爆掉了。”
那位卢恩维尔女子捡起了那堆皮囊,仔细检查了一番,终于发现在一只脚里有个窟窿。接下来,她从腰带里抽出一缕藤条线,把窟窿的四边拉到一起,迅速用线捆紧,形成了一个奇怪的疣子,就是三位外乡人在许多卢恩维尔人身上看到的那种疣子。做完后,提尔把小皮囊扔给其他卢恩维尔人。她正打算离开,突然看到了那几个俘虏,于是停下来打量他们。
“我的天哪!”提尔开口说道,“多么可怕的怪物。他们是从哪里来的?”
“是我们抓到的,”一个卢恩维尔人回答道。
“我们打算怎么处置他们呢?”卢恩维尔女孩问道。
“我们也许会治他们的罪,然后戳破他们,”国王回答道。
“噢,”她说道,仍然打量着这几个俘虏,“我不敢肯定他们能否被戳破。就试试看吧。”
一个卢恩维尔人朝着森林边缘跑去,不一会儿就拿着一根又长又尖的荆棘回来了。他朝国王看了一眼,国王点点头表示同意。紧接着,这个卢恩维尔人往前一冲,把荆棘戳进了稻草人的腿里。
稻草人一声不吭,只是笑了笑,因为荆棘根本就伤不着他。
然后,这个卢恩维尔人又试着去戳锡樵夫的腿,可是铁皮只是把荆棘的刺尖弄钝了。
“不出我所料,”提尔边说边眨巴她那双紫色的眼睛,同时摇晃着她那胖胖的脑袋。紧接着,那个卢恩维尔人把荆棘往漫游者伍特的腿。尽管刺尖已经钝了些,但要刺痛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哎哟!”伍特尖叫起来,拚命往外踢了一腿,由于劲儿使得过大,结果把那些易碎的绳子给绷断了。那个卢恩维尔人正好俯视着伍特,他那一腿踢着了对方那圆鼓鼓的肚子上,一下子把他踢到了空中。当卢恩维尔人飞到众人头顶上方高处时,他“砰”的一声爆炸了,那身皮囊落到了地上。
“这下我真的相信,”国王一边说着,一边惊恐地转动着他那双圆点似的眼睛,“潘塔的话说得不错,这几个俘虏是危险份子。气泵准备好了吗?”
几个卢恩维尔人把一部大机器推到宝座前,拿起潘塔的皮囊,开始往里打气。那皮囊一点点鼓了起来,直到国王高喊一声“停!”才住手。
“不够,不够!”潘塔叫道,“我还不够大呢。”
“够了,你以后就只能这么大了,”国王宣布道。“你在爆开之前比我们任何人都大一些,你因此变得骄傲而专横。现在你比其他人略小一些,这样你就会活得更长一些,而且也会更谦逊一些。”
“给我充气,给我充气!”潘塔哀求道,“如果你们不充,我会伤心的。”
“如果我们给充了,你会胀破皮囊的,”国王回答道。
于是,那几个卢恩维尔人停止了给潘塔充气,接着把他推离了气泵。他果然比出事之前谦逊多了,因为他悄悄地溜到其他人的后面,也不再说什么了。
“现在给另一个充充气,”国王命令道。提尔已经把他修补好了,那几个卢恩维尔人开始给他充足气。
就在这最后时刻,没几个卢恩维尔人去注意那几个俘虏,所以当伍特发现自己双腿自由时,就悄悄地爬到锡樵夫跟前,在锋利的斧子刃上磨着还捆住他双臂和身体的绳子。绳子很快就磨断了。
男孩这下自由了,卢恩维尔人用来戳他腿的那根荆棘就在那人爆炸时落到了地上,却没人注意。伍特弯腰捡起了荆棘,就在卢恩维尔人专注气泵之时,男孩一跳而起,突然向他们发起了冲击。
砰!砰!砰!三个卢恩维尔人在伍特手里的荆棘戳中相继爆炸。一听到爆裂声,其他卢恩维尔人回过头来,全都意识到了自己所处的危险。他们吓得乱喊乱叫,蹦跳着朝四面八方散去。空地满是人影,漫游者伍特却在后面穷追不舍。尽管他们本比男孩跑得快得多,可常常会自各绊倒在地上,或者相互之间挡住去路,所以男孩还是总算抓住了几个,用荆棘戳破了他们。
一见卢恩维尔人这么容易爆裂,伍特感到惊讶。一旦放掉了他们身上的空气,他们就无能为力了。在众多撞上了他荆棘的卢恩维尔人中,提尔就是其中之一。这些生灵无法逃出这块封闭的空地,惊恐之余,许多人便往空中蹦跶,抓住树枝,然后爬到伍特手上那根可怕的荆棘够不到的地方。
伍特追赶他们跑得累坏了,于是就停了下来,气喘吁吁地朝他两位朋友坐的地方走去。他俩现在还被绑着那里呢。
“干得真漂亮,我的漫游者,”锡樵夫说道。
“我们显然不必再害怕这些充气人了,请给我们松绑,我们还要赶路呢。”
伍特替稻草人解开绳子,扶他站了起来,然后又给锡樵夫松绑,他自个儿就站了起来。他们往四周看了看,发现此时只有一个卢恩维尔人还待在他们够得着的范围内,那就是巴尔国王。他一直呆坐在宝座上,目睹自己的臣民受到惩罚,紫色的眼睛里流露出困惑的神色。
“要我去把那个国王也戳破吗?”男孩问他的同伴。
巴尔国王一定是听到了这话,因为他摸到了那根把他固定在宝座上的绳子,还解开了它。随后他往上飘了起来,直飘到树叶形成的圆顶那儿,分开树枝后就消失得不见踪影。不过系在他身上的绳子仍然和宝座的一个扶手相连着。他们知道他们完全可以把这位陛下再拉下来,只要他们想这么做的话。
“让他去吧,”稻草人提议说道。“就手下那些奇怪的臣民而言,他似乎算得上是个不错的国王,我们走后,这些卢恩维尔人可有事要干了,得给伍特戳破的那些人都充上气。”
“应该让他们每个人都爆炸了,”伍特声称道,他还在因为自己的被刺疼的腿而生气呢。
“不必了,”锡樵夫说道,“那样做不太公平。他们抓住我们也没什么错,因为我们无权在得到不进入卢恩维尔的警告后还擅自闯入。这儿是他们的家园,不是我们的,这些可怜的生灵无法离开这块空地,除像我们这样出于好奇而来到这里探险者外,是伤及不到任何他人的。”
“说得好,我的朋友,”稻草人表示同意。“我们确实没有权利打扰他们平静、舒适的生活,因此,我们还是离开吧。” ,
他们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原先闯入这块封闭地儿时走的地方,锡樵夫把灌木丛推向一边,一马当先地顺路而去。稻草人紧随其后,走在最后的伍特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些卢恩维尔人还紧抱着树枝,带着恐惧的神色盯着他们先前捕获过的那几个俘虏。
“我想,他们一定非常高兴地看到我们离去,”男孩一边说着,一边沿着小道跟在同伴后面,这次历险的愉快结局不禁让他喜笑颜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