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洛特和比尔船长站在魔花面前，脚下生了根，动弹不得。

“船长，你肚子饿吗？”女孩长叹一口气，她已经站了好几个小时了。

“唔，”水手回答，“就算有吃的，我也没法吃，说肚子饿没用啊，特洛特！不过我想，上了年纪的人不会像年轻人那样容易饿吧！”

“这个说不准，船长，”特洛特若有所思地说，“年龄的大小可能是个原因，不过我觉得更重要的可能是体型大小。你比我大一倍，我觉得你一定比我更饿。”

“我宁愿自己比你饿，”比尔船长接着说，“我能撑得更久一些。但愿玻璃猫能快些跑，巫师也别耽搁太久，快点儿过来救我们。”

特洛特又叹了口气，她没有别的事可以做，只能继续观察这朵魔花。这时它开出了一串可爱的粉红色牡丹花，但很快就凋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深蓝色的百合花，接着又开出了黄色的**，这些**在盛放之后，又被许多白色的、点缀着深红色斑点的花球所取代——这种花特洛特从没见过。

“这样没完没了地开花，我看得真累啊！”她有些不耐烦地说。

“它们很漂亮啊！”比尔船长说。

“这我知道。可要是能想看的时候才看就好了，可现在不管想不想看，我们都得站在这儿看，那可就不算什么美事了。比尔船长，我希望它能结一会儿果子，不要老是开花。”

女孩的话音刚落，那些缀有深红色斑点的花球就凋谢了，取而代之的是许多漂亮的熟桃子。特洛特惊喜地叫了起来，伸手摘下一个就吃起来，觉得很美味。发现女孩的愿望这么快就实现了，船长先是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摘下桃子，它们就凋零了，很快又被香蕉取代。“赶紧摘一只，船长！”特洛特叫道，她手里的桃子还没吃完，只好伸出另一只手，摘下一只香蕉。

老水手还在懵在那里，等他伸出手去的时候，已经太晚了，香蕉又被柠檬取代了。

“哎呀！”特洛特叫道，“这些柠檬可没法吃，不过船长，你得留神了，看看接下来会是什么。”

接下来椰子出现了，比尔船长摇摇头。

“椰子没法剥啊，”他说，“我们没有工具。”

“唔，不管怎样，先摘一个下来再说。”特洛特建议，但这时椰子已经消失了，变成一种深紫色的，样子像梨的水果。两人都不知道那是什么。比尔船长犹豫了，特洛特对他说：“你刚才就该像我一样摘个桃子或香蕉，要是你不细心的话，船长，你就什么也摘不到了。来，我们把这只香蕉分了吧。”

就在特洛特说话的时候，每根枝头上都挂满了又大又红的苹果。这次比尔船长没有犹豫，双手并用地摘了两个下来。特洛特只来得及摘了一个，它们就消失了。

“真是奇怪啊，”老水手边吃边说，“这些水果摘下来就不会消失，但如果留在上面，转眼就不见了。”

“整件事都很奇怪，”特洛特说，“只有在这个魔法之国才会发生这样的事，别的国家肯定不会。对啦，那是酸橙，别摘，会酸得你受不了的——噢，李子来了！”说着她把苹果放进围裙口袋，在李子消失之前摘了三个，个个都有鸡蛋大小。比尔船长也摘了一些，两人都饿得受不了了，就啃起苹果和李子来，等着所有水果一种又一种地出现和消失。比尔船长有一次摘了一个不错的香瓜夹在腋下，特洛特吃光了李子后又采了一把樱桃和一个橘子；但当每一种水果几乎都出现以后，魔花又和从前一样再次开放出各种花儿。

“怎么回事儿呢，现在又只开花了。”特洛特若有所思地说，不过现在她并不担心，因为自己有足够的水果可以充饥。

“哎呀，你只希望它结‘一会儿’果啊，”老水手说，“所以它就结了一会儿，要是你说‘永远’，或许它就永远结果了。”

“可它为什么要满足我的愿望呢？”她问，“我又不是仙女或者魔法师，更不是会施魔法的人。”

“我猜，”比尔船长回答说，“因为这是个魔法小岛，岛上的任何人都可以让这株花长什么它就长什么。”

“要是我再提出别的愿望，船长，你觉得我的愿望能得到满足吗？”她焦急地问。

“你有什么愿望，特洛特？”

“我希望脚上的这些根消失，让我们重获自由。”

“试试看啊，特洛特。”

她试了一下，但是没有实现。

“你也来试试，船长。”她建议道。

于是比尔船长也说出了想要自由的愿望，同样没能实现。

“不行，”他说，“这样没用，愿望必须跟魔花有关才行。不过，能让这株花结果，我已经很高兴了，至少在巫师来这儿之前，我们不用挨饿啦！”

“但是这么长时间地站着，我觉得很累，”女孩抱怨道，“哪怕只能抬起一只脚，让它休息一会儿，我也会觉得好多了。”

“我也这么想，特洛特。如果你不得不做某件事，做不做由不得你的时候，它很快就会变成一种折磨。”

“但是抬脚自如的人，并不觉得这是幸福，”特洛特深有感触地说，“我从来没想过，能抬起一只脚，再换成抬另一只脚是件多么开心的事。”

“有许多事物，人们都无法认识到它们的美好，”老水手说，“要是什么东西让你快要无法呼吸了，那么你会觉得能够自在呼吸就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人在身体好的时候，不会意识到身体好是件多么快乐的事，可一旦生病了，就会怀念以前的身体好的时候，希望时间可以倒退。大多数人并不会感谢上帝给了他们两条好腿，直到像我这样失去了一条的时候，可那时候已经为时已晚，只能为还剩一条腿而感恩了。”

“你的这条木腿也不错呢，船长，”特洛特瞧着它评论道，“至少它不会像我们的肉腿那样，在魔岛上生根。”

“我的确没什么好抱怨的，”比尔船长说，“那边好像有什么东西向我们游来了，特洛特？”他接着说，目光越过魔花，朝河那边望去。

女孩也朝那个方向望去，随后答道，“好像是一种鸟，看上去像是一只鸭子，不过我从没见过色彩这么丰富的鸭子。”

那只鸭子敏捷而优美地向魔岛游来，游到近前方，特洛特和船长惊讶地发现，它的羽毛色彩异常鲜艳：身上是深浅不一的耀眼绿色、蓝色和紫色，头部是黄色，上面还长了一根红色的翎毛，尾部则是粉色、白色和紫罗兰色。到了小岛边，它爬上岸，一摇一摆地慢慢朝他们走来，脑袋转来转去，以便把他俩看得更真切。

“我不认识你们，”鸭子在离两人不远的地方停下来说，“你们被这座魔岛困住了，回不去了。”

“是的，”特洛特叹了口气说，“我们脚下生根了，但愿我们的身体不会越长越大。”

“你们会越长越小，”鸭子说，“会一天天萎缩，直到全部消失。在这座魔岛上，事情往往就是这样。”

“你怎么知道这事儿？你又是谁？”比尔船长问。

“我是孤独的鸭子，”它回答说，“你们应该听说过吧？”

“没有，”特洛特说，“没听说过。你为什么会孤独呢？”

“我没有亲人和朋友。”鸭子回答说。

“你没有朋友吗？”

“一个也没有。我也没有什么事可做。我已经活了很久，还得永远活下去，因为我属于奥兹仙境，这儿的任何活物都是长生不死的。想想看，就这么年复一年地活着，没有朋友、没有家人、无所事事，难道你不觉得我孤独吗？”

“为什么你不交几个朋友，找些事情做呢？”比尔船长问。

“我没法交朋友，因为不管我遇到谁——鸟类、兽类或者人类——都跟我合不来。就几分钟时间，我就会觉得没法跟对方相处，然后扔下对方，自顾自走开。”孤独鸭说，“至于说找些事情做，那也没什么用，凡是我遇到过的鸟类、兽类或人类都在做一些事，所以我得出结论，做事这件事平庸而乏味，我宁可孤独。”

“你不需要寻找食物吗？”特洛特问。

“不需要，从这儿往河上游走一小段路就是我的钻石宫殿，在那儿，食物就像变戏法一样取之不尽；但我很少吃东西，因为吃东西这件事也太乏味了。”

“你一定是一只会魔法的鸭子。”比尔船长说。

“为什么这么说呢？”

“唔，普通的鸭子不会像你一样，拥有钻石宫殿并且用魔法制造食物。”

“没错，这就是我为什么孤独的另一个原因。别忘了，我可是奥兹国独一无二的鸭子，跟外界的鸭子完全不同。”

“我觉得你好像很喜欢孤独。”船长说。

“不能说我喜欢孤独，”鸭子说，“我只是生来就这样，这是我十分引以为自豪的事。”

“但是在奥兹国里，为什么会有你这么一只孤零零的鸭子呢？”特洛特好奇地问。

“很多年以前我知道原因，但现在全忘了。”鸭子答道，“事情的原由并没有事情本身那么重要，只要记住我孤独这个事实就够了，其他的都没用。”

“我想，如果你能试着做些事，也许就会快乐一些，”特洛特说，“如果你不能为自己做些什么的话，你可以为别人做，那样你就会有许多朋友，就不会觉得孤独了。”

“我开始讨厌你了，”孤独鸭说，“我要走了，我要离开你们。”

“你不能帮帮我们吗？”女孩恳求道，“要是你会魔法，或许可以帮我们摆脱困境。”

“我可没那么大本事帮你们离开这座魔岛，”孤独鸭答道，“我只会简单的魔法，只能满足自己的需求。”

“只要稍微坐会儿，我们就能坚持得更久，”特洛特说，“可我们没有地方坐啊！”

“你们只能站着了。”孤独鸭说。

“也许你能给我们变两张小凳子。”比尔船长建议道。

“别指望一只鸭子知道什么是凳子。”孤独鸭说。

“可是你跟别的鸭子不一样。”

“这个不假，”这奇怪的动物用它那双黑溜溜的圆眼睛盯着他们，似乎想了一会儿，接着说，“有时候太阳很大，我就让地上长出一个蘑菇来，为我遮挡太阳，或许你们可以坐在蘑菇上。”

“嗯，只要它足够结实就行。”比尔船长说。

“好吧，我走之前就给你们弄两个蘑菇。”孤独鸭说完，便开始摇摇摆摆地转起了小圈儿，右三圈左三圈，最后又往后跳了三下，往前跳了三下。

“你在做什么呀？”特洛特问道。

“别打断我，这是魔咒。”孤独鸭开始发出一阵柔和的声音，听上去就像鸭叫，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这种声音持续了很长时间，特洛特忍不住了，喊到，“你就不能快点儿结束这咒语吗？要是得花上整整一个夏天才能变出两个蘑菇来，你就算不上什么魔法师了。”

“我跟你说过，别打扰我，”孤独的鸭子严肃地说，“要是你那么讨厌我，那就让我走好了，魔法我就不施了。”

挨了指责之后，特洛特不吭声了，鸭子则继续那低沉的念叨，比尔船长笑了笑，悄悄对特洛特说，“这只孤独鸭原来没什么事做，现在不知道它又在瞎忙些什么。不过我还真不知道它变的蘑菇能不能坐。”

就在他说话的当儿，老水手觉得身后有个什么东西碰了他一下，回头一看，发现一个大蘑菇正垫在他屁股底下，大小正合适。特洛特身后也有一个，她高兴地喊了一声，随即一屁股坐了下去，觉得非常舒服——十分结实，却又像一只软垫，甚至连比尔船长的体重也没把蘑菇压塌。他们两人坐定以后，只见孤独鸭已经一摇一摆地走到了河边。

“谢谢你，真是太感谢了！”特洛特喊道，比尔船长也高喊：“太感谢你啦！”

孤独鸭没有注意到他们的感谢。这只艳丽的水禽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们一眼，就自顾自地下了水，优美地游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