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赫克斯顿之后,艾伦·赛尔成为毛姆的秘书兼友伴。 他和赫克斯顿一样的粗俗,只是个性不同。毛姆认为他为 人比较深沉,并且像忠犬一样可靠。艾伦应付宾客很有技巧, 对长辈也很有一套。毛姆对艾伦很满意,便带他一起回到 法国。
再次回到莫雷克斯,这里的一切早已面目全非,原先贵族名流的休闲圣地饱受战争的摧残。先是法国人的抢占,接 着是意大利人的掠夺,继而又有德国人来占领,最后又遭受 英国人的炮轰。毛姆收藏的酒都被人喝光了,他们还在他的 花园里埋了地雷,房子被毁了,只有高更的玻璃画仍在原地。 书和所有拿得动的宝物都失窃了,不过其中大部分都在相关 部门的协助下找到并归还。
幸好毛姆是个有法子、有财力的人,经过一段短期的修 复,这里又重新焕发了往日的光彩。他在《此一时彼一时》 中这样写道:“人是多么优秀的动物呀,只要有胆识,有智谋, 有金钱,没有什么是办不到的。”72 岁的毛姆要在重建的家 园开始新的生活了。
1947 年 2 月,丽莎离婚了,毛姆很为女儿担心,为此, 他为自己的外孙和外孙女设立了信托基金。不久,他恢复了 写作,7 月里又出版了一部短篇故事集。
《此一时彼一时》出版于 1946 年。有人认为这部书成于 战前。《卡塔琳娜》是毛姆最后的一本小说,这部书在英国 第一次就印了 5 万册,还在杂志上连载过。不知从何时起, 毛姆竟成了畅销书的作者。小说以西班牙宗教审判时期为背 景,在老年又回到了历史小说,这回不是他少不更事,而是 他年老力衰,才使他要借助历史的大事来激发自己的灵感。 这部书结构松散,形式老套,流露出毛姆才能的衰退。
《此一时彼一时》和《卡塔琳娜》中都有毛姆惯常的机敏和智慧,可惜常因夸大而遭扼杀。尽管如此,意大利和西班牙是除法国以外毛姆最喜爱的国家,这两本书中对它们的 描述仍然有着动人心弦的部分。与往常一样,一些对毛姆惯 有成见的人早已准备好言辞要进行攻击了,一位威尔森先生 在杂志中发表了一篇文章:……我一次又一次地碰上品味不凡的人,他们总 告诉我说,应当以严肃的态度来看待萨默塞特·毛 姆,然而我却无法说服自己他不是个二流的货色…… 他的小说《此一时彼一时》——我曾发誓要把它看完, 可是在前半部里就无法继续了,粗陋难读之处比比皆 是,我好多次都以为再也读不完了……它的语言如此 陈腐,难免令人心生疑窦,作者究竟有没有能力来拼 凑这些东西……这篇文章激起了毛姆迷的愤怒,他要求这个乖张的威尔 森先读读他的几个短篇小说以后再说话,于是威尔森又再表 示说:我尽力地啃了十几个。它们颇为可读——相当有 意思。毛姆先生在用词最简朴的时候写得最好。可是 这些都是杂志上的商品,大约与夏洛克·福尔摩斯的 水准相同,但是夏洛克·福尔摩斯却更有文学尊严,因为他不装腔作势。毛姆先生把严肃的主题拿来戏耍,他的作品里全是虚假的动机,那是每月耍把戏时所必 要的。他是半垃圾小说家,却受到半严肃的读者的追 捧,而他们对于写作并不在行。
这番道歉比原先的攻击更加尖刻,威尔森更是故意拿 毛姆与同样有过学医经历的柯南·道尔相提并论。这样的 攻击对毛姆的影响也不是那么大。他常说他是不看评论的。 他曾经订阅过剪报,可是他经常出外旅行,等他回来再看 到自己新书的评价时,已经时过境迁了。他发现那些已经 不再新鲜的东西既不令人痛快,也不令人痛苦,久而久之, 他就不再读书评了。当然,总会有些愤愤不平的朋友赶着 来告诉他威尔森是如何可恶,毛姆倒不妨这样安慰自己, 他在戏剧、小说和短篇故事的领域里已经大获全胜,威尔 森却是一文不名的。
毛姆是变幻莫测的,就像一家时常更换大厨的餐馆, 相同的菜品,却总能吃出不同的风味来。有时他以辛辣的 向导身份出现,带人们去观看形形色色的大千世界,可当 他再次出现在你面前时,又变成一位温吞、絮叨的说故事 的人。他的书大量销售,为他带来大笔的钞票,然而他确 实是有弱点的,他的作品里缺乏丰富的想象力和象征意义 的陈述,它太一目了然,不够深刻,因此他成不了文学巨匠,同时他那反教义的偏见与讽刺,与英国文学的传统理论不相吻合,他缺乏艾略特崇拜式的怀乡情绪,也达不到劳伦斯那样预言式的顶点。 小说创作生涯结束,毛姆决定要自己当评论家了。美国费城一个出版商请他为大众读者精选出十大小说,加以剪裁, 并撰写评论性文字。毛姆精选出的十大小说是:《汤姆·琼斯》《大卫·科波菲尔》《包法利夫人》《高老头》《呼啸山庄》《红 与黑》《傲慢与偏见》《白鲸记》《战争与和平》《卡拉马佐夫 兄弟》。毛姆总说,读书的艺术就是挑选的艺术,他斗胆帮 读者做起挑选来了,也因此招致不少非议。
1948 年,丽莎同约翰·霍普订婚。霍普是个讨人喜欢 并事业有成的单身汉,战后投身政治。丽莎早已有份工作, 能够自力更生了。7 月,毛姆飞往伦敦主持了丽莎的婚礼。 婚礼中,他与西莉各自坐在礼堂的两端,中间隔着很远的 距离。
毛姆继续云游各地,回到莫雷克斯时便埋头写些随笔 之类的东西。1949 年他出版了《一个作家的札记》,开始公 布自己收集的小说材料、使用的窍门与技巧等。他在《一 个作家的札记》中透露,想写最后一本小说,题为《兰姆 贝思的丽莎之子》,故事背景设在伦敦东南部的柏蒙西。但 他后来在搜集柏蒙西的资料时,发现这一地区的已遭“福 利处”抑制,人们虽然吃住有了保障,但生命的火花却已 经熄灭,“丽莎之子”因此未能诞生。究竟是柏蒙西当地的人们失去了贫穷的同时也失了个性了?还是毛姆失去了创作的火焰?不得而知。
《一个作家的札记》影响深远,独具匠心,它提醒作家们, 生活与意念同为文学的根本,这部书与《总结》都多少带有 司法的味道,只是《一个作家的札记》没那么正式,并充满 着琐细的教导和提示。
他依然到各地去旅行,不只是享受当地的风土人情,也 享受在当地累积起来的名气。有次在西班牙,感受了奢华之 旅后,他在一家最高级的旅馆里准备付账,旅馆的人却说, 他们不能向他这样的大作家收钱。1951 年,他的一部关于 各地见闻的短篇小说集出版了。
1948 年毛姆又进入了另一个巅峰,他有四个短篇故事 被拍成一部电影《四部曲》,这次连他本人也一并出现在银 幕上,他对自己的作品一一加以介绍。在拍摄过程中,起先 由于他这位“老家伙”的在场,令大伙都很拘谨,后来在摄 制暂停时,一位工作人员走向毛姆,以同事般的口吻对他说: “喝杯茶吧!萨默塞特。”毛姆自然地接过了茶杯喝了起来, 拘谨的气氛瞬间化解了。
《四部曲》相当成功。接着又拍了部《三重奏》,都是相 同的模式。频频出镜的毛姆变得家喻户晓,在他具有讽刺性 的智慧里,透着鲜明的勇气,这吸引了一批追随者。成千上 万的信件和手稿涌入莫雷克斯,很多人希望得到他的忠告 和斧正,莫雷克斯成了先知的圣堂。 在那一时期的作家里,更多的人愿意向他请教并因此受益,因为他的意见坦白中肯,一语中的,且不挑剔。电影中的成功露脸,使毛姆鼓起了勇气在电视上介绍自己的短篇故事,并灌录成唱片,可是没多 久他便不再做了,因为这样的工作太累人。
晚年的毛姆竭力地显出亲切和蔼的神态。他创立一个“萨 默塞特·毛姆奖”,每年让一位青年小说家去像他一样环游 世界。旅游仍然是他莫大的享受,也是他群居的方式,因此 他不能停止。80 岁时他还去了意大利和西班牙,毛姆活到 了 80 岁真是一大胜利,他就像自己说的那样“收到了长寿 赠送的红利”。牛津大学颁给他博士学位,伊丽莎白女王二 世赐予他“荣耀武士”的荣誉。对于渐走下坡路的大英帝国, 他却觉得未尝没有值得安慰之处:不错,就整个国家而言,我们变穷了,但是我们 也有所补偿,就个人而言,我们变得更为自由。我们 已经摒除许多愚蠢的偏见,两性之间的关系更为自然; 我们的衣着不再那么正式,也舒适许多;我们的阶级 意识不再那么浓厚,我们不再过分多礼,也不再那么 骄纵狂妄。
英国变穷了,可是毛姆没有,他有很多的钱,却常为钱 操心,金钱对他来说不是一种满足,有时甚至成了他愤怒的 起源。他的名画价值连城,可是他却觉得挂在墙上不安心, 如果可以,他倒想挂在自己的脖子上,后来,他索性把大部分的收藏都卖了,一些遗赠给国家戏院。他收集的印象画派作品曾被拍卖到 55 万英镑。
毛姆 81 岁生日那天,戏剧俱乐部为他举办了欢庆宴以 示崇敬,他的一位朋友记录了宴会当天的情景:场面庄严感人,但却是在令人不安和精神紧张的 方式下开始。毛姆上场之后大家起立喝彩,等宾客们 重新坐定,他便开始演说。他讲了几句寒暄的话,然 后顿了一下,说:“年纪大了也有许多好处。”他停下 来,咽了口水,润湿下他的嘴唇,并环视下四周。停 顿的时间拉得很长,他看来像是变呆了……接下来, 还是长时间的停顿,时间已经太久太久了。他往下看, 凝视着桌面。整个房间被紧张所笼罩,他病了吗?最 后他抬起了头,说:“我只是想想……究竟有些什么好 处 !”
他的幽默令整间屋子的人恢复了轻松,大家都会 心地笑了。
这次庆祝宴会十分成功,似乎毛姆一生的事业也因此而 成功地被盖棺论定了。英国国家广播公司制作了他的五个剧 本,并演出了他的五个短篇故事。他的随笔出版,初版印了4 万册,并仍在继续销售中,毛姆无疑正处在事业的巅峰。
一位剑桥大学的学生还就此写了首打油诗:威廉,威廉,萨默塞特·毛姆
你处在文学事业之巅 你将继续被看好 直至九十九威廉,威廉,萨默塞特·毛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