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兹华斯的诗因为其突破传统的写作方式,不为当时的评论 家和学术界所接受。可是,诗人并没有因此气馁,他坚守自己的 理想,二十年来都不曾改变自己的风格、形式和思想,他既不与 评论家们妥协,也不肯尝试迎合大众口味的写作,一直刚毅、自 信地写自己的诗。这种坚持终于收到了效果,读者们开始逐渐领悟并欣赏他的诗了。
在 1816 年时,评论家们的口吻已经趋向缓和,一些杂志也开始承认华兹华斯的作品中有很优秀的一部分:在他的诗篇里,总有好些段落写得精彩细腻、打 动人心。但……当他想借诗说教时,往往不能讨好读者。
到 1819 年,济慈的一位朋友看到华兹华斯即将出版的一首 长诗,他心血**,写了一首韵脚、格式、人物都与华兹华斯平 时作品相似的诗歌,抢先出版。济慈为这位朋友写了一篇评论, 刊登在辉格党办的杂志上:这首冒牌作品抢先出版,闯入读者市场,真本只 怕还在山涧丛林中遨游呢!
雪莱也凑热闹,跟着写了一篇评论,将英国劳工的困苦贫乏 全部归罪到托利党人身上。后来因为这篇评论言辞过于激烈,被 友人劝阻,没有出版。拜伦也不甘寂寞,写了一篇书信形式的散文, 将华兹华斯戏弄了一番:你注意过华兹华斯这个人吗?在伦敦,有个小贵 族为他画插画,带他四处参加宴会开阔眼界;在乡下, 有个爵士为他找闲差,平时还赏他口饭吃。你大约不 知,他可是我们英国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独一无二的诗人。他的杰作隐藏了二十个年头才与读者见面,可惜的是,在那二十年间过世的人们可能要等到复活 之日,才有幸目睹此诗了……从这件事上,我们可以看出华兹华斯在当时还是有很高的知 名度的,否则不会有年轻的后辈热衷于模仿他的诗作。雪莱、济 慈和拜伦这三位浪漫派诗人的起哄反而为华兹华斯做了宣传,他 的作品刚问世就被抢购一空,空前地畅销。
评论界对这首长诗的评价没有往日那么苛刻,他们公开承认 华兹华斯是个伟大的诗人,但是这首诗差强人意,不能算是上乘 之作。《大英评论》中指出,华兹华斯的诗如果过长,总会或多 或少有一些瑕疵。这是世人共知的缺点,即便今人非常推崇华兹 华斯的作品,也会有这样的同感。可惜当时的评论家们三十多年 来一直关注的是华兹华斯的缺点。总体来说,1819 年之后的评论 还都比较友善,只有《每月评论》依然尖刻地说:“如果有一个保 姆用这种语气对孩子说话,任何一对明理的父母都会尽快辞掉这 个保姆。”
华兹华斯能够坚持这些年来视苛刻的评论如无物,按照自己 的想法和原则创作诗歌,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他那些一直赏识他、 鼓励他的友人。
1817 年,柯勒律治在他的文学传记上称,华兹华斯是可以与 莎士比亚、弥尔顿齐名的诗人,只不过他那些冗长晦涩的序文掩盖了他的诗歌的光芒。济慈也曾真心地说:“他是我们中间最伟大的,他不但能创新还能将之发扬光大。”雪莱日后也尊称华兹华斯为伟大的诗人。连之前爱跟华兹华斯作对的拜伦,日后也为自 己曾经的行为感到内疚。
1820 年,华兹华斯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他的诗集《德 温特河》出版后,受到了普遍的好评。华兹华斯将其一生与德 温特河的情感款款流注于笔尖——他回忆童年时在河边的垂钓游 玩,中年时与妻子的旧地重游,点点滴滴尽收于诗中,十分动人。
1822 年,他又出版了一首新诗《传教叙述诗》。结果,除了《爱 丁堡书评》称之是乏味、无力、黯然、灰色、愚昧、自大、一无 是处的之外,其他评论都很温和地接受了这首新诗。其实《爱丁 堡书评》的主编私下里很喜欢华兹华斯的诗,他一再表示苛责只 是激励诗人上进的一种方式,并无恶意。华兹华斯的好友罗宾逊 觉得这种说法极为讽刺:“你不觉得你表达的方式有些怪异吗?” 总而言之,我们可以用狄·昆西的一句话来总结华兹华斯在诗坛上的地位:“1820 年之前,威廉·华兹华斯这个名字是被人 踩在脚底下的;到了 1820 年和 1830 年之间,是他积极争取声誉 的时期。”由此可见,华兹华斯的成功绝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 经过了点点滴滴的努力。
1819 年,杂志开始刊登关于他的专访。到 1820 年,他的半 身像开始被贩售,他自己还订了好几个半身像送给后辈。1825 年, 他开始收到第一封要求签名留念的读者来函,此后这样的事情就 没有间断过,时时刻刻都有仰慕者来求他的签名。
与这些同时而来的也有苦恼,华兹华斯节俭的个性、家中照顾他的女人、他与罗德家族的关系全都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成名之后的华兹华斯生活逐渐宽裕了一些,但青春已逝,一 起带走的还有他灵巧的构思、丰富的灵感,因此 1822 年出版了 一本诗集之后,华兹华斯几乎封笔。他开始了另一种快乐的生活, 广交朋友,不是邀人来家里做客,就是带着妻女到他人家中拜访。 空闲时他还趁机四处游览,过着诗情画意的日子。不过家中两个 不争气的儿子却一直是他心头的郁结。
在老友四散的情况下,华兹华斯开始结交新的朋友,譬如邻 居奎特军官,奎特军官第一次拜访华兹华斯之后留下了这样一段 记载:他很生硬地招待我,并问起我的介绍函。我告诉 他,我没有随身带着,那只不过是一封公开的介绍信, 而且信中将我夸得太厉害,我非常不好意思拿出来。 他看起来好像很生气,一面摇椅子一面又简短地跟我 聊一两句话。我开始有些不悦,觉得这个人很讨厌。 突然门开了,门口站着一个五官生得很端庄却不漂亮, 风度优雅又有着天真单纯气质的年轻女孩。然后,我 见诗人的面部表情起了变化,他的眼睛、他的声音刹 那间温柔了很多,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他的女儿。
多拉的及时出现缓解了两人之间的僵持局面,这之后,他们 的交谈变得很愉快,逐渐成了好友。奎特丧妻之后,迁居伦敦,华兹华斯和多拉每次到伦敦,都在他那里小住。华兹华斯虽然住在山明水秀的乡下,但绝不是一个隐士,他到城里赴宴时多半是 谈笑风生、引人注目的角色。一位杂志社的主编乔登曾经写道:乡间的华兹华斯与城里的华兹华斯是有区别的。 城里的他活泼而又风趣。记得有一次,我们与朋友共 进早餐,餐桌上华兹华斯兴奋地评论前一夜大家一起 去看的意大利歌剧,我从未听过他那么生动、锋利、 有眼光地评论歌剧中的词谱及歌舞动作,我完全被他 的言辞和态度所吸引,即刻要求日后与他通信……如 果他当时答应我为我的杂志撰写稿子,我相信读者们 一定会惊讶这位诗人是如此的才华横溢!
中年时的华兹华斯除了四处结交新友之外,还开始了他的旅 行生涯。1820 年,他带着玛丽、多萝西到欧洲游玩,循着他旧日 游历的路线,一路玩下来,最后到巴黎与昔日的情人安内特见面。 华兹华斯平日很节俭,旅行时也不例外。多萝西曾风趣地写道:二哥怕旅店骗他的钱,每次都像拿破仑似的站在 店门口。当他走回车子催我们入店时,我常笑着对玛 丽说:“他们一定以为拿破仑又回来征服压榨这个小城 了。”还有一次,旅店要的价钱太高,他就带着我们 在车中过夜,没想到半夜风大雨急,车子中又有很多跳蚤,我们被困扰了一夜。
这次游历回来不到两年,华兹华斯又带着玛丽到比利时及荷 兰游玩,顺道拜访了几位老友,后因眼疾返回瑞德山庄。1824 年, 华兹华斯又带着妻子和女儿经伦敦到威尔士,途中华兹华斯诗兴 大发,沿路吟诗作乐,小多拉就在一旁取景画素描。1828 年,华 兹华斯带着女儿到伦敦会友。他见到了身体日渐康复的柯勒律治, 以及诗集一直非常畅销的斯科特。柯勒律治临时起意要游览莱茵 河和比利时,华兹华斯没来得及通知家人就匆匆起程,这次游历 也十分畅快。
成名之后的华兹华斯经常在游玩途中被人认出来,人们对他 朴实的外表和简单的穿着似乎有点失望,觉得他与想象中的诗人 形象相去甚远。在比利时,有一位与他初次见面的读者写下了他 当时的感想:如果只读其诗而未见其人,那么你见到华兹华斯 之后一定会大失所望。他与柯勒律治形成了很强烈的 对比。他很高、瘦长而结实,有着粗犷、严肃的容貌, 粗枝大叶的身材和平凡庸实的气质。他穿着咖啡色宽 松的袍子、横纹的裤子、棉布绑腿和厚底鞋。与其说 他是“湖畔派”诗人,倒不如说他是个乡野农夫来得 贴切。他冷峻、粗糙的外表,无法令人任意亲近。但 细想之下,他的缺点实际上是他的优点,他的朴实无华显得他不虚伪、不矫饰,他更不自负自大,即使在仰慕他的人面前,他也绝不表现得高人一等……这几乎是每个见过华兹华斯本人的读者的共同感叹。每个人见 他外表粗犷、冷峻,都以为他是个自负自大的人。他反驳说:“在诗 中,我是自负的,在现实人生中,我不自负。”但不可否认,这 个饱经世故的老人仍是十分武断而又有个性的。
路人的评头论足并没有减低他游历的兴致。1829 年,他与友 人初游爱尔兰,破天荒地没有被风景激发出作诗的灵感。1831 年 秋天,他带着多拉重游苏格兰,顺道到爱丁堡探望斯科特,当时 他已 61 岁,但仍然健步如飞,每天徒步 20 余里也不觉得疲惫。 只不过他视力有点衰退了,需要戴着特别的眼罩保护眼睛,路上 的孩子常好奇地围观他。
华兹华斯因为沉迷旅行,时日一长竟然成了其中的行家。
1832 年,他出版了一本旅行指南,重点介绍家乡附近的景色和适 游路线。这本书出版之后十分畅销,不喜欢诗歌的读者也非常欣 赏华兹华斯优美的文字。这本旅游指南使华兹华斯声誉大增。到1835 年它已经再版五次。 这时候,华兹华斯的两个儿子如何呢?他一直望子成龙,可是他们却让华兹华斯十分失望。长子约翰靠着关系进入剑桥大学, 但因为数学太差被劝退。约翰希望父亲能再安排他进牛津大学读 书,华兹华斯靠着自己的面子和外人对他的诗歌的仰慕,将约翰送进了牛津大学。四年之后,约翰并没有如他父亲所愿那样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他的毕业考试没有及格。华兹华斯的自尊心作祟,还在替儿子掩饰,说他是因为生病才没有发挥出正常水平。 华兹华斯和当时的一般家长一样,希望约翰能进入教会工作,这与三十年前的他相比,真是天壤之别!华兹华斯或许应该庆幸, 约翰并不像他年轻时候那么叛逆。在华兹华斯的四处拜托下,约 翰顺利地获得了一个教会职位,他被派到一个穷困不堪的教区服 务,与华兹华斯向往的风光的神职相去甚远,他虽然有些不悦, 但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多拉除了体弱常惹华兹华斯夫妇操心外,是家中唯一的可人 儿。如今,她已经完全取代了昔日姑姑的地位,成了华兹华斯的 眼睛和耳朵。她陪父亲遨游四方,不但悉心照料他,还将沿途的 趣事见闻一一详细记载下来。她因为对父亲过度地崇拜和亲密, 连自己的婚姻大事也耽搁了。
三个孩子中,最令人忧心的自然是小威廉。他自从 12 岁休 学之后,就一直闲**在家。小威廉想参军,并且不顾父母的反对 自己报了名。不幸的是,他没有被军队录取。华兹华斯见他没什 么事做,就去拜托罗德爵士给他安排一个差事,可惜当时工作的 机会太少,罗德爵士也爱莫能助。华兹华斯转而又托人四处打听 入学的事,终于将威廉送到德国,想让他学些德文,回英国后还 可以以此谋生。
除了两个儿子有点令人操心之外,华兹华斯家里的其他事情还 算一切顺利,所有人都能和睦相处。莎瑞·郝金生永远是个好阿姨,不但孩子们喜爱她,华兹华斯也时常与她吟诗唱和,谈笑取乐。中年以后的玛丽不再需要日日操劳家务,多半陪着丈夫四处访友遨游,生活一下子丰富多彩起来。在她日渐频繁的与家人或朋友的 书信来往中,可以看出她的生活情趣。她戏称瑞德山庄为悠闲山庄, 以此衬托出骚塞家的忙碌。
多萝西虽然渐渐从华兹华斯的生命中退去,但兄妹之间的感 情依然很深厚。多萝西似乎苍老得很快,她在 1820 年就安上了 一副假牙,她自嘲地写道:“如今我的嘴唇已经完全缩进去了,下 颚却整个突了出来,几乎与鼻子看齐!”不过她的身体依然很硬朗, 走起路来健步如飞。
1830 年,华兹华斯已经 60 岁了,夏天的时候他仍喜欢徒步 出门游历,冬天则在湖上溜冰。年轻时体弱多病的现象都消失无 踪,除了一次骑马失足,摔下来弄伤了脖子之外,几乎连感冒、 咳嗽等常见的小病痛也没有。经济状况方面,他仍然靠着微薄的 税务员薪水和一点版税清苦度日,有积蓄的时候也小心翼翼地投 资,决不做任何投机冒险的生意。这种谨慎使得华兹华斯一生都 没有大富大贵,但也没有过于清贫。相反,他的朋友斯科特后来因为投资不慎宣告破产,老年时负债累累,过着苦不堪言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