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世纪 90 年代的英国,政权仍紧握在皇室手中,丝毫没有 走向民主道路的迹象。年轻、激进的有志青年早已等不及潜移默 化式的改革,他们希望与一群志同道合的男女到新大陆去开创自 己的乌托邦。有着这种思想的两大领袖就是日后在文坛上享有盛 名的塞缪尔·泰勒·柯勒律治和罗伯特·骚塞。
柯勒律治可以说是个怪杰。他于 1772 年出生于德文郡,他的父亲是一个乡村牧师,在他 9 岁那年就去世了。10 岁时,柯勒 律治被送到伦敦求学,在那里一住就是八年,虽然他学到了许多 东西,但过得并不快乐。只有一位老师喜爱他,当然,他还有两 个比较要好的朋友,一个是终生相知的朋友查理斯·兰姆,另外 一个则是他的初恋情人玛丽·伊凡斯。
1791 年,他被送到剑桥大学继续深造。他也和华兹华斯一 样,第一年念得有声有色,拿到了奖学金。但第二年就完全走样 了,整天沉迷于玩乐,等到女友伊凡斯与他分手之后,他干脆放 弃学业,参军入伍。家人苦苦劝解,终于说服他返回剑桥。结果 柯勒律治一样没有参加毕业考试,潇潇洒洒地跟朋友去威尔士游 玩。1794 年,他遇到了骚塞,两人相谈甚欢,颇有相见恨晚之感。 他们共同设计了乌托邦的蓝图,并且写了一部关于罗伯斯庇尔和 法国大革命的剧作。
骚塞,1774 年生于英格兰的一个布商家庭,他家中孩子很多, 从小就被母亲的妹妹领养。这个姨妈生性势利古怪,对骚塞管教 极严,甚至连花园里也不许他去。骚塞的童年很不快乐。等到入 学的年纪,一个舅舅将他送到伦敦的名校就读。校规森严、课程 枯燥,再加上高年级的同学不断欺侮新生,使得骚塞在入学后一 直郁郁寡欢。快毕业时,他写了一篇文章攻击学校的老师,指责 施行体罚的老师还不如异教徒,根本没有资格教书,校长一气之 下将他开除。进入牛津大学后,他更醉心于法国大革命,他不但反对当时的教育制度,还大力攻击宗教、政府。他深受法国大革命的影响,希望推翻人类的一切束缚和不平等。
除此之外,他也深具反叛性,他写攻击性的文章、不守社交 规矩、不肯参加教会等。他在现实和理想中挣扎,只好将自己的 感情宣泄于他的诗歌中。骚塞一直无法平复自己的情感,直至碰 到柯勒律治,在长达三个礼拜的交谈讨论中,他终于解开了心中 的郁结——到美国去,创造一个自己理想中的乌托邦。他潇洒地 离开牛津,开始和柯勒律治筹划赴美的大计划。此后,骚塞和 柯勒律治一直形影不离,他们不但计划到新大陆建立一个乌托邦, 还常在一起探讨文学方面的事。
有一次,当地的出版商想安排一次演讲,邀请柯勒律治和骚 塞讲一下关于政治和神学方面的知识。柯勒律治是个天生的演说 家,尤其讲到当时的政治问题,更是滔滔不绝。骚塞也能言善道, 但才华不及柯勒律治,只能算是中规中矩地发表自己的观点,不 像柯勒律治那样能说得听众心服口服。出版商希望两人同时参加 演讲,没想到柯勒律治答应之后又临时毁约,弄得演讲也只好取 消了。第二天,他们两人与一些朋友外出游玩,闲谈中不免提起 前日的演讲,双方的怒火被无意间点燃,一发不可收拾。两人吵 得不可开交,从此骚塞与柯勒律治感情决裂,来往也不像以前那 么密切了。
就在两人闹意见的前后,华兹华斯去看望他的恩人裴尼先生, 正好遇见这两个才情横溢的年轻人。他在写给伦敦友人的信中将这两个人描述得很生动:我只跟柯勒律治相处了很短的一段时间。真希望能再多相聚一会儿,我觉得他是个非常有才气的人。 我也因此认识了骚塞,我非常喜欢他为人处世的作风, 觉得他是个十分坚强的人。我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忙 着出版那篇刚完成的史诗《圣女贞德》。我记得你曾 说过骚塞是个花花公子,我见了他之后,十分惊讶, 因为他丝毫没有给我那种印象……骚塞与柯勒律治越来越疏远,终成陌路。骚塞婚后去了葡萄 牙,柯勒律治婚后也开始接受现实,将幻想的乌托邦抛诸脑后, 为生活而奔走忙碌。正当柯勒律治孤军奋斗地创办杂志时,华兹 华斯闯入了他的生命,代替了骚塞的位置。
华兹华斯得到裴尼先生的资助,日子过得十分惬意。他写道:我们现在过着安逸的隐居生活,平时连个鬼影子 也看不到。偶尔在路上会碰到一些贫困不堪的农夫。 这里乡下人的生活苦得不得了,他们都没什么知识, 还有说谎等坏习惯。我们会种一些包心菜,如果有一 天我将笔搁得太久,说不定会变得像包心菜一般呆头 木脑……华兹华斯居住的地方远离市区,那里附近没有市场或者邮局。 华兹华斯看不到报纸上的革命消息,多萝西也无法与友人通信。
兄妹二人的经济状况很拮据,孟德斯鸠并没有支付利息给华兹华斯,甚至连孩子的寄养费也经常拿不出来。华兹华斯最大的乐趣 就是到城里去见他的出版商考特先生,顺便打听柯勒律治和骚塞 的消息。多萝西最大的希望就是有客从远方来,像玛丽·郝金生 曾去住了一阵子,多萝西觉得无比地快乐。
由于出版商考特先生的关系,三个诗人常互相交换诗篇,并 互相批评指正。有一次,华兹华斯去拜访考特,无意中看到骚塞 刚出版的《圣女贞德》,他写信给他在伦敦的老友,将《圣女贞德》 好好地评论了一番:你对骚塞的看法是对的,他的确有些花花公子浮 夸的习性,只要看到他刚出版的《圣女贞德》,就可 以知道这一点。序文给人的感觉过分夸大,诗中虽然 有些片段写得十分精彩,但总体看来算不上上乘之作。
华兹华斯也将自己的作品寄给柯勒律治评阅,柯勒律治每次 都很热心地给他许多宝贵意见。这段时间对华兹华斯的写作生涯 来说是十分重要的,生活上有多萝西的细心照顾,精神上有多萝 西全心的支持,更有像柯勒律治这种学识渊博、才情过人的朋友 的激励。华兹华斯潜在的才华得到了充分的发挥,他在诗坛上的 地位也因此得到了巩固。
1797 年 6 月,柯勒律治来拜访华兹华斯。四十年后,华兹华斯还记得当时的场景:我记得很清楚,那天他来的时候,好好的大路他不走,偏要跳篱笆,跌落在一片没有小径的杂草上, 还把篱笆撞坏了一角。
柯勒律治在华兹华斯这里住了三个礼拜,第一次见到多萝西, 两人彼此都印象很好。多萝西向玛丽·郝金生形容说:“他真是个 大好人,说话时总是充满了智慧,心好,脾气也好,待人和气; 而且,他跟二哥一样,对任何小事都感兴趣。”
她又描述道:
刚开始看到他的前三分钟,我觉得他长得很平凡: 皮肤苍白、阔嘴、一排不太整齐的牙齿;还有一头长 而疏松半卷的黑头发。但是,你一旦跟他聊五分钟之 后,你就会把他那些缺点全都忘了。他的眼睛不黑而 是淡淡的灰色,他澎湃思潮中的每一丝情感都通过眼 睛传达出来,那是我见过的最富诗人气质的眼睛。
柯勒律治对多萝西的印象也很好,他写道:如果你渴望看到的是一个漂亮的女人,那么你见 到她之后,只会觉得她很平凡;如果你想见到的是一 个平凡的女人,那么你就会认为她很漂亮。她待人真 诚、热心,她的一举一动都流露出无限的纯真,见过她的人都会认为她不可能与任何罪恶沾边。
柯勒律治当时对华兹华斯也有无限的崇拜。他写道:华兹华斯是个伟大的人,在任何时代、任何制度 下他都是完美的。相比之下,我觉得自卑,啊!伟大 的华兹华斯,上帝保佑他吧!在我用羡慕的言辞来形 容他的智慧时,我还常怕措辞不当,隐藏了他和蔼亲 切的个性。
柯勒律治如此仰慕华兹华斯,这多少让人有点不解。虽然他 们两个都热衷于政治改革,向往自由平等的社会;两个人也都放 弃了文凭而固执己见地以诗文为己任,但从他们的性格来说,他 们相去甚远。
柯勒律治是个精神焕发、开朗的人,他热情、豪放、好交际, 也好饮酒。他可以在任何聚会中成为全场的中心人物。平凡的人 崇拜他、仰慕他,聪颖的人欣赏他、喜欢他,他的朋友遍布四面 八方。相比之下,华兹华斯则显得木讷、朴素、执拗、纯真而又 细心,他从不冲动,对朋友总是默默地付出关爱。豪放的柯勒律 治终其一生都向朋友及文艺界赞颂他这位知音。柯勒律治不仅敬 佩华兹华斯,也欣赏多萝西。他跟好友说:“我们三人是‘三具躯 壳,一个灵魂’。”
柯勒律治和华兹华斯相知相交的那段时间里,他们曾各自写了一个剧本。柯勒律治先将自己的作品送到出版社,没想到石沉大海,杳无音讯。华兹华斯的运气稍好一些,他的剧本被一个名 角看上,希望他能润饰修改一番。华兹华斯兄妹马上前往伦敦与 那位名角研究剧本,没想到花了无数心血之后,剧本还是被否决了。
当两人在戏剧界都遭到了失败之后,他们将全部心血投入诗 歌创作。在那段时间,华兹华斯着手写《隐士》,柯勒律治完成了《古 代的水手》《午夜之霜》和《库克拉汗》。其中《库克拉汗》是柯 勒律治在一次身体不适时,服用了鸦片之后的杰作。药物将诗人 带入一个光怪陆离的幻境,清醒后,他将之记载为诗,这是他一 系列作品中较突出的一首。那两年是华兹华斯与柯勒律治诗歌创 作的巅峰,经济上两人各有富人资助,健康情况又相对较好,很 少有病痛。
诗人似乎都耐不住平凡的生活,华兹华斯兄妹在生活步入轨 道的时候心血**地要到德国住两年,并邀请柯勒律治夫妇一同 前往。一来可以游山玩水,增加对大自然的认识;二来可以学习 德文,增进学识。为了筹备旅费,华兹华斯和柯勒律治把这一时 期的诗作放在一起,请考特出一本诗集——《抒情歌谣集》,这 是日后英国文学史上最有分量的诗集之一。1798 年,这本诗集正式出版的时候,华兹华斯和柯勒律治已经身在德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