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一辆轿车驰入毛人凤官邸,车上下来了毛惕园与郭廷亮。
二人让副官导入客厅,大圆桌上摆满大盘小碟,旁边坐着毛人凤一人。
毛惕园介绍:“郭廷亮,这就是保密局局长毛人凤上将。”
郭廷亮一诧:“毛局长,谢谢你能在百忙中接见我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
毛人凤客气地说:“郭营长,坐下说话,我们边吃边谈,在我这里,不要有顾虑,什么话都可以说。”
毛人凤给郭廷亮夹菜:“小郭啊,我看过你的档案,你是云南大学的学生,像那个年代的许许多多热血青年一样,为了抗击日本鬼子的侵略,才投笔从戎,赶赴沙场御敌的。”
毛惕园给郭廷亮斟酒。
毛人凤说:“你这个中央陆军官校示范营营长相当能干嘛,我曾经随总统在凤山官校看过你指挥的野战演习,总统非常满意,所以还特别和你们演习人员合影留念。我知道你不但是训练军人的好手,而且由你过去的抗战、戡乱各战役中之英勇战绩,也证明你很勇敢善战,我非常喜爱年轻有为的人才,所以我保证你再为党国效劳,将来在带兵作战上还要贡献心力。”
“那我就多谢毛局长提携了。”
“为了使这次的案情不至扩大而且能够得到圆满解决,只有委屈你了,所以我要毛主任劝告你,站在党国的立场和我们密切合作,这不但是为了当前党国的利益,也是为了处理参军长孙上将的唯一办法。孙上将自弱冠追随总统以来,即竭智尽忠为党国立了不少功勋。所以,总统不但器重他,而且也很爱护他。再者,孙上将任税警团总团长时,我就与他交往颇深,可说是我多年好友,于公于私我都必须作妥善之解决。但是如果你不听我的劝告,不愿与我们密切合作,那我也就无能为力了。”
毛惕园劝郭廷亮:“来,喝酒,我们边喝边谈。”
郭廷亮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毛人凤继续做郭廷亮的工作:“你总认为与共匪有任何关系,都是一种奇耻大辱,这不但表示你对共匪的厌恶鄙视,也表现出你对三民主义信仰之笃诚与反共意志之坚定。但是你要知道,作为一个忠贞的革命军人,不但在战场上要勇敢地为党国牺牲,以完成任务,而平时在某一项政治事件中,如果为了党国利益,上级需要个人扮演任何角色,或采取任何行动时,就要把个人的荣辱得失完全置之于度外,毫不迟疑地遵照上级的指示去做,以达成政治上的任务。我看你的党龄已将近15年,而且在抗战、戡乱诸战役中,曾为党国多次负过伤,流过血,这种牺牲小我,完成大我的精神,应当是具备的。”
晚饭后,黄伯度来到台北南昌路上的孙公馆拜望孙立人。
孙夫人上楼来给二人送上茶水,准备躬身退下。
孙立人开口说:“晶英,见见总统府副秘书长黄伯度先生,他和佛千一样,都是我的安徽庐江老乡。只不过,他今晚不是前来和我打乡弹叙乡情,而是口衔天命,前来逼我辞职的。”
黄伯度拱拱手道:“职责所在,愚兄失礼了,还请我的小老乡谅解。”
孙立人淡淡一笑:“请坐吧。”
黄伯度见孙夫人愁眉深锁惶惶不安的样子,上前两步,对孙夫人鞠了一躬,慨然道:“夫人放心,伯度与立人老弟同为安徽庐江老乡,对老弟在缅甸为中国人打出的崇高国际威望,更是万分敬佩,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立人老弟的安全,愚兄自会放在心上的。”
孙夫人感动地说:“谢谢,谢谢!立人眼下有难,黄副秘书长到底是总统身边的人,立人能有你这样的老乡关照,我感激不尽啊!”
孙立人面露不悦:“晶英,我和黄老有话要说,你下去吧。”见张晶英离去,遂满腹委屈地对黄伯度说:“黄兄,事情弄到这种地步,我也不想多作解释,我以一个军人的名誉郑重告诉你,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我的部下兵谏的事肯定没有,对时局和现状不满意、发发牢骚是少不了的。不合时宜,甚至是大逆不道的话,非但是普通官兵,连我这个陆军总司令也没少说过。”
黄伯度道:“孙长官的脾气,在下是知道的。但是不为自己,为了家人,为了300多个好不容易从缅甸战场、东北战场上逃出性命的部下着想,孙长官还是要从长计议,这是总统府为你代拟的辞职书,请你过过目,然后把名签了才妥当。”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文件,递给孙立人。
孙立人怒火中烧:“总统替我想得真是周到,居然吩咐你们把我的辞职书都做好了才给我看。”手重重一挥,“我拒绝看,本总司令既无错更无罪,总统一定要我辞职,他索性连我的姓名也一并签上就是了!”
黄伯度劝道:“老弟切勿动怒,既然你也明白这是总统的意思,那就更应当清楚,硬顶是没有用的。你不愿意看也行,我念给你听听总是可以的吧?”
黄伯度拿起《辞职书》念道:“窃职才识庸愚,惟知忠义,自游学归来,预身宿卫以还,念卅年间,自排长以迄今职,纯出于均座一手之栽培,恩深谊重,虽父母之于子女无以过之。对于均座尽忠效力,不惜贡献其生命以及一切,冀报万一,为职此生唯一之志愿……”
孙立人表情木然。
毛公馆里,毛人凤与毛惕园也在继续做郭廷亮的工作。
毛人凤说:“我们的想法是,由你郭廷亮把所有的责任都挑起来,以帮助孙上将度过这一道难关。”
郭廷亮震惊不已:“这么大的案子,我一个小小的营长,怎么挑得起来?”
毛人凤说:“对保密局来说,这不过就是一个技术性的问题,具体就由毛主任来操作,你只要配合就行。”
毛惕园说:“本案以你的自首来办理,所以既不公开,也不起诉,仅在政府内部办个手续,然后由毛局长把真实情况向总统提出报告,以政治方式来解决。”
毛人凤说:“所以你不必再有任何疑虑。从现在开始,在案情方面你必须完全听从毛主任的指导。我保证你的军籍、军职和事业前途,绝不会因本案而受到任何影响。”
郭廷亮不放心:“你们真能做得这样无风无浪?还一点不影响孙总司令?”
毛惕园保证:“这个你绝对可以放心。”
毛人凤说:“等到事情结束,我负责给你调更好的军职。你的家眷现在很安全,生活也有保障,只要你肯照我的话去做,我承诺给他们提供更好的物质待遇。”
郭廷亮说:“我个人的前途一点也不重要,我现在最关心的是,如果我来承担,能否让总司令顺利过关?”
孙宅客厅上,黄伯度仍在念孙立人的辞职书:“职随从垂三十年,尽忠效死,唯恐不及,乃竟发生郭廷亮及江云锦等案情,不但五内如焚,急悚万状,直欲剖腹以明心曲。连日深切反省,职实有过错,应向均座坦率自陈,请予惩处……”
孙立人脸上掠上一丝冷笑。
黄伯度继续:“伏念弱冠之年,即追随均座,今已两鬓俱斑,无日不在培植之中,感激知遇,应有以上报,乃今日竟发生此种不肖事件,实深咎愧!拟请赐予免职,听候查处,倘蒙高厚,如终保全,俾闭门思过,痛悔自新,则不胜感激待命之至。谨呈总统。”
孙立人冷冷说道:“文章做得不错,这一定是出自老乡的如椽巨笔了。”
黄伯度悻悻:“惭愧,惭愧。”
孙立人一脸惨然:“为将之人,不懂政治,不善权谋,其下场不外悲剧。我孙立人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不过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有时考虑事情就顾不了那么多,至于个人生死,就更不会去顾及了。”
黄伯度道:“我们都知道孙将军毕生最敬重岳武穆,想做岳飞,容易得很,想做苏武则大不易,你恐怕还得听听那300多位关在牢里的旧部的叫屈声。在眼下的台湾,一旦卷入通共与匪谍罪,结局基本上都是去丰都城里做鬼。你现在的生命不属于你自己,因为你的生命中含有别人的代价,也充满了别人的希望。我把话说得更明白一点,就是你万万不可凭意气用事,因为你手里还同时捏着300多个弟兄的性命,和300多个家庭的存亡。立人老弟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退后一步,海阔天高,还是把心放宽,从长计议吧!”
闻此言孙立人犹遭重击,仰躺在沙发上,以掌重重抚额,半晌吐出一串话:“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拿过来,我签!”
毛公馆客厅上,二毛的努力已经有了眉目。
毛人凤说:“我听毛主任说,你福气很好,膝下已有一对玉女金童,老婆又有了身孕,一个负责任的男人,总不至于不为自己的妻室儿女着想吧?”
郭廷亮神情一震!
毛惕园在一旁敲边鼓:“郭营长你要知道,总统对涉嫌通共的高级将领绝对不会姑息,大家都知道,连台湾省主席陈仪通共也被公开枪毙了。还有李玉堂,那是多高的地位?集团军总司令、上将;多老的资格?黄埔1期,连同老婆陈伯兰,也因为通共罪被总统下令枪毙了。你这次要不站出来顶缸,孙上将的下场,恐怕比陈仪和李玉堂两口子还要惨。”
郭廷亮用拳头猛击自己的额头,骤发一声悲愤的哀号:“为了孙将军一家人的平安,我就把自己这条命,交给你们了!毛局长,毛主任,我保证,从现在起,你们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二毛对视,顿时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