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带着两辆装满粮袋的大卡车驰进新界屏山镇看守所大门。

轿车里下来一个身着长衫的老人，与英国典狱长打过招呼后，典狱长便用生硬的中国话吩咐站成两排等候在坝子边上的游少卿、洪三品、欧弟等几十名犯人：“你们马上把粮袋搬进去。”

囚犯们争先恐后上前搬运粮袋。

游少卿蓦地一怔，他已经认出这位身形气质显得很硬朗的老人是谁。

典狱长将老人从屋里出。

老人正欲登车离去之际，背上驮着一包粮袋的游少卿勾着腰突然吐出一段话：“弹尽，援绝，人无，城已破。职率余部扼守一屋，作最后抵抗，誓死为止，并祝全国抗战胜利。第74师万岁，蒋委员长万岁，中华民国万岁。”

老人大惊，疾步向游走来：“这位先生……”

游少卿将粮袋重重往地下一放：“老先生不正是当初浴血常德孤城的虎贲师师长余程万将军吗？”

余程万问：“先生认识我？”

游少卿回道：“中国人岂有不认识常德保卫战的大英雄余将军之理？张恨水先生以将军为主角，以将军率领国军74师戍守常德为素材创作的《虎贲万岁》，西南各报竞相连载，极大地振奋了全国军民的抗战信心，我高声吟诵的，正是将军在常德血战形势危急时拍发给蒋委员长的最后一份享誉全国的电文。”

余程万又问：“先生认识大作家张恨水？”

游少卿说：“岂止认识而已？张恨水本名心远，恨水是笔名，取自南唐李煜词《乌夜啼》‘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之意。本人不仅与心远在重庆整天过着诗酒文章的生活，而且《虎贲万岁》一书，心远一边写，一边在我家办的《新蜀报》上连载出来的。”

余程万双手抱拳冲游少卿深深打了一拱：“我与先生，一见如故，真是相见恨晚，相见恨晚！”

游少卿等人原本犯的事就不算大，如今有余程万出面作保，英国人很给面子，几天后就让余程万签字画押将他们领了出去。

余程万遂将三人请到屏山镇上的鸿禧酒楼，包了一个雅间，为游少卿、洪三品、欧弟压惊。

游少卿道：“余将军，《虎贲万岁》面世，引起极大轰动，使将军成为家喻户晓的铁血英雄，达到了天下无人不识君的地步。”

余程万连连点头：“此言不虚，民国32年冬10月，程万提师8000，奉命固守常德共16个昼夜，倭寇挟其优势武器，空炸、炮轰、毒攻，无所不用其极。我以有限人数、血肉之躯，与敌做殊死战，有一人使一人，有一枪使一枪，无枪则使刀矛或砖石木棒，与敌人死拼。直至弹尽粮绝，援救无望，打到后来连我只剩下84人，突出重围后，反被上峰以临阵脱逃，弃守常德之罪，打入死牢，等待军法审判。眼看鬼头刀就要落到我脑壳上，随我一起从常德杀出来的两名贴身部属为了救我，于万般无奈之下才想出了拜求大作家张恨水。以我率74师血战常德之事写出一部小说，或许能救我一命的主意。张恨水先生对我也的确有再造之恩，这部《虎贲万岁》一出，影响太大，所以我这个原本当杀的败军之将，眨个眼睛又成了名震全国的大英雄。”

游少卿说：“老将军能一举成名天下闻，实在是要感谢你身边的两位参谋，他们追到南温泉乡间心远家中，苦求心远动笔，心远说自己从未写过军事方面的作品，担心难以把握，二位参谋又送上作战方面的文件，让心远了解战况。最终，心远托不过情面，才勉强动的笔。”

余程万道：“谢谢游先生告诉我这么多内情趣事。张先生的《虎贲万岁》，不单让我这个丘八起死回生，因祸至福，扬名中华，官运亨通，还给我带来了一位如花似玉的如夫人……”

游少卿说：“这早已成为心远先生的一段佳话，我当然知道，说的是苏州一位叫吴冰的漂亮女学生看了《虎贲万岁》后，对虎贲师长余程万将军顶礼膜拜，公开表示宁愿做小，也要献身于这位大英雄。没想却戏言成真，在不少热心人的帮助撮合之下，余将军果真将这位年比自己小几十岁的漂亮女学生娶回家中，做了如夫人。”

洪三品说：“这我就不明白了，像我和游先生这样的将军县长，是阴差划错唏哩糊涂当的官，余将军就不同了，你是身经百战、正宗八百的国军高级将领，怎么也没到跟蒋委员长撤到台湾去继续为党国效劳，却一个人带着老婆儿女，跑到英国人管的香港地盘上来开堂坐店做起了生意？”

余程万道：“大陆沦陷，让人痛心疾首，万念俱灰。归结到一句话，这实在是民心大变，党国的气数尽了。所以无论国民党方面派人怎样拉我去台湾，我也不为所动，从此以后，程万决心远离军界政坛，过一个寻常百姓自由自在的小生活。”

游少卿说：“抗战胜利后，我回到家乡江津，在祖上创办的聚奎聚学校当校长。想不到我这样一个教书匠，上峰撤离之前竟然还把我和地方上的一些社会名流集中起来进行训练，封官许愿，发枪发弹，让我们留在大陆和共军打游击，迎接国军光复。还来了个牛不喝水强按头，硬塞给我一张委任状，赏了我一顶县长的官帽儿，我连一天官瘾都没过，就带着老婆儿女逃到香港来了。”

余程万道：“我在屏山附近乡下办了一个私人农场，二姨太吴冰和孩子就住在那里。大夫人则带着几个娃娃住在九龙的宅子里。我现在生意铺得很开，既办农场，还开粮店、当铺。游先生既然是老夫此生最崇拜和感谢的张恨水先生的挚友，而且谈吐不俗，实乃当今少有的饱学之士，所以，鄙人诚恳地邀请游先生到我的屏山农场，做我的家庭教师，既教我的儿女，我那农场和商铺里干活的，也都是跟随我征战多年的老部下，这些人的娃娃也要读书，就请游先生一并教了。至于谢仪，我一定不会亏待先生的。”

游少卿说：“不瞒余将军，我们3个现在全都是难民，每日在吊颈岭上就等着社会局送两餐饭食吊命。能到府上做家庭教师，少秋感激不尽。不过，在下也有个要求，请余将军给我的两个弟兄也安排个活儿。”

洪三品赶紧道：“我就免了，我有手艺，我还是去屏山镇上摆我的面摊儿自在一些。”

余程万痛快地说：“这事还不容易，这位小兄弟长得人高马大的，就随游先生同去农场，替我管理一下工人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