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迪威从车上下来,一头冲进长官部,怒气冲冲地对杜聿明大吼:“杜将军,放弃同古为什么瞒着我?同古战役计划是我们共同制订,并报蒋委员长批准实施的。为达成此一计划,我拜会了亚历山大将军,请求英军与中国远征军配合,发动一次支援性进攻,亚历山大将军已经同意我的请求,正着手组织有力部队与30辆坦克为先导向同古方向发动反攻,而你现在却下令守军弃城后撤,身为副司令长官,你敢对你的行为负责吗?”
杜聿明冷冷回应道:“我不仅对中国军人的生命负责,同时也对英国盟军的生命负责。你不是告诉我亚历山大已经答应出动部队策应同古守军的战斗吗?为什么戴安澜在同古打了10几天,英国人呆在旁边一枪不放不说,而且在没有通知我军的情况下,突然全线向印度方向撤退?”
史迪威像一头发怒的雄狮般吼道:“杜将军,我是美利坚合众国的总统代表,盟军中国战区参谋长,是受蒋介石将军之托来指挥和领导你们的。你必须无条件执行我的命令,如果你胆敢违抗,我一定要用军法对你严加制裁!”
面对气急败坏的史迪威,杜聿明淡淡一笑——这微笑,既含着轻蔑,也含着同情——不急不恼地说道:“对不起,史迪威将军,作为中国远征军的副司令长官,我决不能让中国军队与如此强大的敌人冒险硬拼,我必须全力保全我最精锐的部队。只有这样,才有利于今后的作战,以至取得最后的胜利。”
“你敢不对我的命令负责吗?”史迪威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电话跳了起来。
杜聿明回答得十分干脆:“对不起,在这个世界上,我只对蒋委员长一人负责!”
史迪威咬牙切齿说道:“杜将军,请永远记住我说的这句话,1942年3月29号,是我38年戎马生涯以来最令我气愤、最让我失望的一天!既然如此,那我就直接找你们的委员长说话!”
言毕,史迪威撇下杜聿明,拂袖而去。
杜聿明冲几位幕僚一声苦笑:“这个美国佬,还老把自己当成个中国通哩,对中国的事情根本就没有入门。我敢公开顶撞他,是因为在事前我就此事已经直接向委员长做了汇报,委员长给我发来了10个字的方针:保存实力,切勿轻举妄动。”
仁安羌,夜色如墨。井架林立。夜空中火光闪烁,枪炮声不绝于耳。
英缅军第1师师部里气氛忙碌而凝重。斯科特师长在接电话,炮兵团长菲士廷等军官们全都注视着他。
斯科特听罢电话,虎地站起来:“是,将军,我马上行动!”放下电话,对军官们说道,“亚历山大总司令已决定弃缅保印,命令我师立即将仁安羌油田和电厂统统炸毁,决不能将缅甸最重要的石油和电力基地拱手让给日本猴子。”
菲士廷道:“我第1师从马圭退到科迪瓦,再退到这里,已经被追赶上来的日本人包围两天两夜,粮尽弹缺,水源断绝,已经无法坚守了。”
其余军官也纷纷叫苦:“没有粮食不说,更要命的是日军切断了我军通往平墙河的通道,在如此高的气温下长时间喝不上水,部队会很快崩溃的。”
斯科特说:“大家不要紧张,总司令已经命令中国远征军来救我们了,我想他们天亮前就能赶到仁安羌。”
深夜。曼德勒。皇宫。
孙立人抄起电话,要通了长官部:“罗长官吗?我是孙立人。大战在即,我必须郑重强调一点,此役敌强我弱,是一场少有的恶仗,我作为一师之长,必须亲赴第一线,指挥113团打这场恶仗!”
电话里传出的声音透出一股不容分辩的威严:“长官们已经作出决定,不能更改。孙师长,你严格执行吧。”说罢,“嗒”地挂断了电话。
“我一手训练出来的部队只有我最了解,我不明白长官部为何偏偏不让我带113团去打?”孙立人的倔脾气也上来了,“不行,长官部不让我打,我偏要打!陈秘书、罗副官,备车,我马上去长官部!”
孙立人大步出门,跳上吉普车。陈良埙与罗德辉也跳了上去。
引擎轰响,一前一后两辆吉普车飞快地蹿入夜幕之中。
处于伊洛瓦底江与平墙河环绕中的一大片三角洲上的仁安羌油田和巨大的发电厂、变电站突然黑烟滚滚,烈焰冲天,爆炸声不绝于耳,无数高耸的井架、钻机和厂房在火光和浓烟中倒坍,变成一堆堆焦黑的废铁残垣。满地纵横的输油管道,被烧成了一条黑乎乎的巨蟒。
乔克巴当也紧张起来了,昨天夜里,柳丹青接到孙立人师长的命令,协助前几天撤退下来的一支英国军队抢修工事,日本人攻来时必须死守,无论如何不能让乔克巴当落到日本人手里,113团的官兵也上了山。
天亮后,白色的雾团涌涌****在山岭谷地疾速的滚动,密密实实地遮隔了天地,十步以外就看不见人影。人们像在水里移动,一个个浑身上下湿漉漉的。
由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和两辆武装吉普车组成的小车队像几只蜗牛般从浓雾中缓缓地钻出来,驰进了乔克巴当113团团部。
在小车队的后面,长长的大车队车灯在浓雾中闪烁,恰似游动在大海中的一条长龙。
公路边、坝子上,113团官兵整装待发。
小轿车上下来了斯利姆军团长,柳丹青等一帮中国军官向英国将军敬礼,请他与幕僚进团部休息片刻。
斯利姆一副心急如焚的样子,向柳丹青简单交待战况:“日本人进攻迅猛,我们的部队已经没有可能阻挡敌人的攻势,亚历山大总司令已经下令放弃缅甸,全部英军撤往印度。可是,斯科特将军指挥的第1师在仁安羌已经被日本人包围了两天两夜,很快就要弹尽粮绝了,更为严重的是,日本人封锁了我军的取水通道,在那样高的温度之中缺水会很快让我们的官兵丧失斗志的。柳团长,我现在命令你立即率领你团,马上出发赶往仁安羌,救援我被围英军。运载贵团官兵的车队我已经给你们带来了。”言毕,斯利姆军团长立即签下一道手令,交给柳丹青。
但是,柳丹青的态度却并不能让英国中将心情愉快:“尊敬的将军,我必须告诉你,非经我新38师孙立人师长亲自下令,我团不能离开乔克巴当。”
“军情紧急,刻不容缓!”斯利姆沉下脸道,“你的孙将军已受令归我指挥,如果他在此地,我会直接对他下令,我相信他也会遵命而行的。”
“我完全同意将军的说法,但是请理解,我是一个中国军人,我必须根据我的长官发出的命令采取行动。”
斯利姆无可奈何:“好吧,那请你立即用电台和你的孙师长联系,我到附近英国人的阵地上去看一看。”
上午10时许,浓雾开始消散,远远近近的绿色山岭像小岛一样从雾的汪洋大海中浮露出来,渐渐地变得越来越清晰。
天非常蓝,太阳明亮得耀眼,巨大的雾团一动不动地凝固在一道道低凹的谷底,在阳光的照射下,变得像琥珀般的棕红。
这时候,鲁斯顿联络官无意中发现了一个极为严重的问题。斯利姆将军的随从人员,以及前些时候撤到乔克巴当并在附近的山头上掘壕准备坚守的英军士兵全都配备有防毒面具,而113团的官兵却一副也没有。
他发怒了,立即找到守卫这座山头的英军指挥官——希罗中校——大吵大闹。
希罗中校对此事深表同情,却表示爱莫能助。
正在这时,有几辆小汽车、摩托车逶迤驶来,停在了山脚下。
一位60岁左右,身材瘦小,穿着高级呢料军服的老头儿带着一大帮衣饰楚楚神采奕奕的军官往山顶上走来。
希罗中校急忙对鲁斯顿联络官说:“你看,那是我们的军团长斯利姆中将,你找到他就有办法了。”
鲁斯顿高兴地:“啊,斯利姆将军是我的朋友,他不会拒绝我的请求的。”
希罗中校与鲁斯顿迎上前去向斯利姆将军敬礼。
斯利姆还礼后,鲁斯顿仍然站得笔直地大声说道:“报告将军,我是你派到中国盟友的新38师113团担任联络官的,这支军队的1200余名官兵正在为您负责守卫的防区赶修工事,运送军粮,可是,他们没有配备防毒面具,如果日本人进攻的时候施放毒气,他们将会像绵羊一样柔顺地死去。”
“鲁斯顿先生,你应该去找军需部解决。”斯利姆将军脚不停步,继续往山上走去。
鲁斯顿上前一步,固执地堵住了将军的去路:“尊敬的将军,我必须找你,因为你是这片战区的最高指挥官,所以,你也是我所在的这支中国军队所有官兵心中真正的上帝。”
所有的军人全都惊讶地注视着这个胆大而又固执的老头儿。
斯利姆将军笑了,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记事本,飞快地在上面划了几行字,签上名,赞许地微笑着把纸条撕下来给了他。
鲁斯顿将纸条扫了一眼,“啪”地双脚一碰,庄重地向斯利姆将军行了一个军礼。
“司务长,立即跟我去火车站仓库。”
“鲁斯顿联络官,请让我也去吧。”游少卿不失时机地站出来请求道。
“你去,你会赶马车吗?”
“我……会搬运。”
“去吧,孩子。”
三人飞快地下到谷底,向路边的英国炮兵连阵地走去。
鲁斯顿找着英军炮兵连的指挥官赖特中尉,提出向他借一辆马车。
赖特中尉问:“有上级的批准令吗?”
鲁斯顿把斯利姆将军亲笔写下的纸条递给他。
赖特中尉扫了一眼,板着脸说:“不行,这上面没有写明要我们借马车给你。”
“你不能这样刻板,中尉先生。“鲁斯顿急了,”我的士兵为你修筑了炮兵阵地,他们现在还有一个排正为你的炮兵弟兄赶挖避弹洞。如果我不能在日本人打来之前运回防毒面具,那么,我的中国人面临的不是战斗,而是屠杀。”
“赖特中尉,中国人干得不错,我认为应该帮助他们。”正在山壁前指导中国士兵挖避弹洞的桑德福上士跑过来劝告他的长官。
赖特中尉喝道:“你给我住口,马上滚回你的阵地上去!”
鲁斯顿联络官气得满脸通红,猛地冲正在挖避弹洞的中国军人吼道:“排长先生,把我们的人带回驻地!一会儿让日本人的炮弹炸死这些狗娘养的!”
赖特中尉讥刺道:“退役军官,你会被送上军事法庭的。”
鲁斯顿毫不惧怕:“啊,不错,让我们一同下到地狱再争吵吧。”
炮兵们向着他们的连长吼叫起来。
赖特中尉无法可施,只好说道:“桑德福上士,给这个无法无天的老东西一辆马车。”
鲁斯顿少校亲自驾驶马车,催得两匹马撒开四蹄飞跑。
孙立人披星戴月,飞车赶到已经从梅苗前进到瓢背的中国远征军长官部,一进门便冲参谋长杨业孔嚷:“杨参谋长,我有紧急军务,必须马上见罗长官。”
杨业孔:“你嚷什么嚷?自己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罗长官早就睡了,现在由我值班,有什么事对我说。”
“命令是罗长官下达的,我只有找他才能更改。”
“就算你能找出一千条理由来,我回你的只有一句话:既然上面已经决定了,就不必再说,说得再多也没用。”
“我对长官部的命令有重大意见,英缅军第1师7000余人能被日军包围,那么日军想必也比英国人少不了多少,让我113团千把人去救援,不等同于让他们前去送死吗?”
“长官部原本也是不同意这一救援行动的,可亚历山大逼得厉害,我们也不得不做做姿态……”
孙立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做做姿态!原来你们是拿我113团1200个弟兄的性命去做姿态?”
“孙师长不要感情冲动,为了大局,做出局部的牺牲有时既是迫不得已,也是必要的。”
孙立人愤怒得在屋子里转圈圈:“岂有此理?长官部居然拿我上千官兵活生生的性命去敷衍英国人!我孙立人带兵十几年,还从来没有遇上过如此窝囊的事!”
一参谋进屋叫道:“孙师长,柳丹青团长的请示电报。”
孙立人接过电报刮了一眼,对杨业孔说:“杨参谋长,斯利姆军团长已经带着80辆大卡车囤在了乔克巴当我113团团部门前,坐催我部兵发仁安羌,军情紧迫,立人心急如焚,实在不能再等了。”他忽地站起,“既然长官部已决定让我师主力为全局战况作出牺牲,那我这个一师之长,就只有唯一的选择,我必须和我的战士们死在一起!”
杨业孔虎下脸:“孙师长,你想抗命行事吗?”
孙立人毫不畏惧:“如果杨参谋长不敢担当,那我就自己负责吧。不过拜托你明天报告罗长官,就说按照目前情况,我势在必行。孙子说:‘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争,君命有所不受。’不合理的命令不一定要接受,责任问题只有等我把任务完成之后再来承担——当然,如果我还能活着回来的话。”
杨业孔大惊:“孙立人,公然抗命行事,无论战胜战败,都是要杀头的,你可要……”
话音未落,门外吉普车轰然响起,孙立人跃上座驾,飞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