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阿猫阿狗皆可成为艺术家后(1 / 1)

现代主义艺术经过约一个世纪的实验,被媒体造就出了毕加索、马蒂斯、康定斯基、达利等许多大师。当然也不乏杰出的作品流芳于美术史。然而,万万没想到,对付两个克星的无奈策略却导致了吊诡的逻辑后果。

首先来看“怎么画”。

变形、色彩的主观化、自动绘画等,完全由各流派的画家凭着自己提出的假定来挥洒,确实是颠覆前人所有艺术规范的最痛快的解放。毕加索宣称:创造乃是一切破坏的总和。现代艺评家们说得更哲学:没有规范便是现代艺术的规范。后来发展到波普艺术(Pop Art)、集合艺术(The Art of Assemblage,在50—60年代称“废物艺术”)等,干脆提出要“消解艺术和非艺术的区别,消解艺术家和非艺术家的区别”。这两个“消解”可是法力无边,意味着任何人——没有受过任何艺术教育的阿猫阿狗,只要他们愿意,全都可以像“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那样“拿起画笔,立地成家”。意味着世上任何物品,哪怕垃圾废物,都可赋予一个观念就摇身一变成为艺术杰作。纽约的精神病人的随意涂抹,台湾的从来没有学过画的道士、退休工人、农民一时兴起画出的“素人艺术品”,一夜之间都离奇地成了高价位的艺术商品。

如此作画(“怎么画”)的逻辑发展结果是,艺术的被欣赏机制被消解了。道理最简单不过:既然人人都是艺术家,物物皆为艺术品,为什么我还要到画廊来欣赏你这些我也能立刻做出来的“现代艺术”呢?为什么我还要掏腰包来买你的让我的直觉感到很难受的东西呢?

至于在作品中表现“替代上帝的自我”(“画什么”),由于现代艺术根本没有共通的判读规则,别说是大众茫然不懂,就连高端社会精英,特别是他们画家同行都是一头雾水。通常的补救办法是,由艺评家或干脆由画家自己出来,用从现代哲学那里寻章摘句弄来的时髦术语加以诠释,企图让观众明白画中内涵的恍兮惚兮的“自我”。假定观众终于把艺术家的“自我天书”读懂了,可是话又得说回来,在这价值多元的时代,你有你的自我,我有我的自我,彼此都是等价的,凭什么让我悦纳和欣赏你艺术家那个常常是诡谲、变态的“自我”呢?除非这位观众有“寄生性荣誉”的嗜好,即以自己能读懂大师的天书为荣的虚荣。

因此,无论是当代的通俗艺术消费者(一般大众),还是精致艺术消费者(高端精英),均无奈地对现代艺术默默地疏离而去。为什么要默默地走开而不大声地说出“不喜欢”呢?因为从商业利益出发的大众传媒,早把现代艺术炒作为当代最高雅最深奥的艺术了。法国当代哲学家福柯(Foucault)说,当媒体和专家把欲灌输给大众的观念标榜为权威的“科学论说”后,就变成了让人不得不服从的话语权力。倘若有人敢违逆,等着吧,马上就会受到比警察还厉害的“论说式权力”的制裁:你胆敢实话实说现代主义艺术的不是,就会被戴上“当代文明盲”的帽子拉出来示众!

在现代主义艺术之前,艺术的推陈出新,都是新规范涵盖旧规范,是艺术的加法,是艺术精致度的不断提升;现代主义艺术的“没有规范就是规范”解构了一切规范,是艺术的减法,是艺术的精致度在沉降。

从“变形”与“表现自我”到“人人皆是艺术家,物物皆成艺术品”,这样的一些现代主义艺术假定,是不是很像物理学用“以太”解释光传播的假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