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道法门——犹太宗教(1 / 1)

一位台湾同胞神秘地告诉我,他的朋友拜佛时在佛前点了六支香,磕了三十六个响头并念念有词,之后就两眼直瞪着由香燃烧出来的袅袅飘动的烟雾,观察每一支香烟的飘动像哪个阿拉伯数字而一一记下,然后将记下的六个数字去买六合彩,居然中了五千万台币的大奖!这就是中国人的宗教观:我烧香拜佛不过是一项投资,你佛菩萨不能白受,必须给我以回报,譬如保佑我升官发财或者保佑我全家健康平安,倘若兑现了,下次我会再花更多的香火钱以及供养三宝的功德钱来还愿。

西方文明中的宗教徒的虔诚也是与神做立竿见影的交易吗?

按罗素指点的法门,我读了犹太教圣经《旧约》,接着又读了由犹太教发展出来的基督教的圣经《新约》。信徒根本的宗旨是解决“原罪”问题,也就是要解决灵魂问题,以求能在“最后的审判”中不下地狱而升入天堂。这就是说,信仰者在此岸(现世)是解决伦理道德问题,求彼岸(死后)获得升入天堂的回报,而不是保佑马上中六合彩!

旅居在西方,到处可以看到多种风格的大教堂。任何城市的名胜景点一定离不开教堂。在现代主义建筑时兴之前,欧洲任何地方代表着最高成就的建筑一定是教堂。可是,法国人告诉我,由于基督教不宽容异教徒,有过残酷的历史记录,如八次十字军东征、三十年宗教战争、宗教裁判所烧死过几十万人等。文艺复兴作家薄伽丘与宗教改革家马丁·路德还揭露了教会的极端腐败……这使得读过历史的现代青年信教的人越来越少了。年轻人中的受洗者不会超过10%。那么,这个源流是不是将要干涸而断流了呢?如果断流了,今天的西方文明或者是文化会不会缺损三分之一呢?

“不,不会断流,”有一天我在法国朋友宴请的餐桌上听主人如是说,“基督教的宗教伦理,例如上帝给予子民独立意志,又如上帝的子民在上帝面前人人平等,再如基督徒无条件地爱所有人包括自己的敌人,这三条已经转化成我们法国人的‘公民宗教’教义——自由、平等、博爱——了。宗教义理转换生成为宗教文化,即成为法国人的生活方式的一部分。你观察不信教的法国青年,当他们得知非洲卢旺达发生了大屠杀,或者得知一场寒流袭来冻死了地铁里的流浪汉,大多数人无须政府的号召,更不要舆论树立什么榜样,都会自动地默默地各尽所能地去援助我们的同类。基督教的这些伦理已经内化为公民的不证自明的共同价值了。好像你们的儒教缺乏这份资源。”

不,有啊。我们儒家的核心伦理也是“仁者爱人”,这不与基督教一样吗?然而,细细一推敲还真的“道不同不相为谋”。儒家在批判墨子的“兼爱”时表示,“仁者爱人”并非博爱,爱的浓度是有等级差别的。血缘的近与远决定着下列爱的差等序列:父母等长辈↘兄弟姐妹↘同房亲属↘远方亲戚↘朋友(转换生成为情同手足的“虚拟兄弟”)↘一般关系的人。爱的浓度与血缘远近成正比。这就不同于基督教的“凡上帝子民享有同样的爱”。因此,儒家浓浓亲情的差等爱的伦理,别说不会孵化出法国的“自由平等博爱”,就是建构现代“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法治体系都有很强的排异性。

此外,由义理转化为个体行动的机制上两者也是不同的。基督教通过原罪说、彼岸审判说等神秘主义宗教义理,把“博爱”威慑性地内化成每个信徒的道德戒律,推动个体去自为实践。对信徒除了要求参加做弥撒等一些宗教仪式外,不需要不断强化外力去推动。“儒教”不是教,没有宗教神秘主义的彼岸惩罚机制造就的心理威慑,没有恒常仪式,只有将伦理神圣化而予以激励,即宣称修心可以成为众人高山仰止的圣人,内圣而能外王。这就离不开不断的高调说教,离不开“立牌坊”树榜样来强化,还要号召每个人“一日三省”进行检查,一旦外在强制能量削弱,马上道德就会滑坡。对于教化人,孔子比耶稣难得多、辛苦得多。

哦,没想到“自由、平等、博爱”的西方政治伦理,竟然在宗教伦理中找到了“基因”!

德国哲学家尼采曾说过“上帝死了”,这位法国朋友狡黠一笑说:“尼采才死了呢,上帝可没死。他只是退居到二线,编了个政治程序让人类学着自己管理自己了!”

除此以外,在宗教法门中还看到了西方宗教的功能。在社会处于颠覆性大变革时期,宗教可能是“精神鸦片”(马克思语),因为它让信徒相信,上帝自有安排去惩罚作恶的魔鬼,无须人们奋起去颠覆。但在漫长平稳期的历史进程中,宗教却有着协和人际关系的伟大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