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之姬命
仁德天皇的皇后石之姬命是个有名的妒妇。作为皇后,她对其他的妃子非常凶狠,但自己的命运也不顺利。天皇到处拈花惹草,她愤而出走,天皇多次派人来请,她也不愿意回宫,直到天皇亲自来请才和解。但她仍然妒性不改。她对天皇倒是真心实意地,也不像中国的妒妇、悍妇那样留下骂名,毋宁说,书中对她的描述是客观的,甚至是同情的,把她的嫉妒视为人之常情。[40]其实,她做得最过分的,也只不过是在逼走天皇的宠妃黑姬后,还派人把黑姬从送她回家的船上拖下来,让她自己走着回去。比起妲己唆使纣王残酷地将姜皇后剜去一目,炮烙双手,置于死地,简直有天壤之别。日本有关女性的传说中,似乎并无过于残忍的行为。[41]息长带也好,石之姬命也好,性格上都处于正常范围内,并未留下“牝鸡司晨”“河东狮吼”之类有损女性形象的贬词。
轻大郎女和赤猪子
皇子木梨之轻王与自己的亲妹妹轻大郎女**,虽然因此被剥夺了皇位继承权,又被流放,但却留下了许多缠绵悱恻的情诗。如轻王被捕时唱道:
轻姑挥泪尽人知,/鸿雁高飞报信时。/不似山鸠藏波佐,/低头暗自哭相思。
被流放时又唱道:
拜托飞鸟作红娘,/展翅盘旋鹤唳乡,/人前只需唤轻王。/今番流落到荒洲,/他日乘风返金瓯。/枕席留得重相会,/要将操守记心头。
轻大郎女的送别歌是:
夏草如茵阿比泥[42],/海滩多贝脚难移,/天明行路待时机。
多年后,妹妹决定去流放地寻找哥哥,她唱道:
日也盼来夜也盼,/夫君一去不回还。/接骨树叶成双对,/小妹寻夫心似煎。
两人在流放地相会,哥哥又喜又悲地唱道:
泊濑山[43],山环山,/大岭插旗幡,/小岭插旗幡。/愿将恩爱化坟山,一情念念梦永安。/愿比弯弓挂床沿,/有难临头握胸前,/紧携手,长相连。
泊濑江,山抱江,/上游打木桩,/下游打木桩。/桩上挂明镜,/更有珠宝镶。/妹是珠宝长相念,/妻如明镜照心房。/若是亲人遗故土,/日夜思还乡。/而今妻伴我,/何憾死他乡。
最后双双死在流放地。[44]书中对他们的爱情的赞颂和同情,更胜于道德上的责备。
雄略天皇大长谷命在美和川旁散步时遇见一位美丽的少女赤猪子在洗衣裳,就对她说:“你不要嫁给别人了,不久,我一定来接你。”说完就回宫去了,接着就将此事忘了个一干二净。赤猪子每天都在等待天皇的召见,八十年过去了,她想:“我已不是从前那样美丽的少女了。事到如今,也不想等待天皇的召见了。可是,我好不容易等了一场,如果天皇不知道我的心情,那太不值得了。好歹我要去一趟。”她带着礼物来到皇宫见了天皇。天皇听了事情的原委,大吃一惊:“我可做了一桩大恶事了!我使你白白地浪费了青春年华,不知怎么向你赔礼才好!”于是又是送礼物,又是赠诗。[45]赤猪子的形象在世界文学史上可能是绝无仅有的,[46]这已经不只是对爱情的坚贞,而且是对“义”的执着了。或者说,爱情在这里已变成了一种“义”。
《古事记》中最后出现的一位少女没有名字,是从一个叫“三重”的地方来的宫女,据说她在给雄略天皇大长谷命敬酒时出了差错,险些丧命。但凭着自己机敏的应对使自己转危为安,还得了很多赏赐。[47]由此开始显出日本女性懂礼节、善言辞的特点。这一特点在前面那些女性那里还不明显,但在《古事记》以后出现的一些文学作品中则是给人印象深刻的。如有人甚至认为,“据说如果紫式部女士的《源氏物语》中的敬语全部去掉的话,那么这本书的篇幅就会缩小一半”[48]。
总之,一部《古事记》,把日本妇女各个方面的特点及其在日本人的日常生活中的影响淋漓尽致地体现出来了。要了解传统的日本女性,非读《古事记》不可。《古事记》中的女性,越到后来地位越低,但情感色彩也越浓。中村元认为:“古代日本诗歌最喜欢的主题是恋爱。古代日本人的恋爱是侧重感官享乐而无拘无束的。他们认为人生的真正意义即在于恋爱。”“日本的诗歌当中恋歌占了很大的比例,似乎与印度人或中国人的诗歌大相径庭。”[49]这也许正是日本民族在人们印象中是一个“阴性民族”的缘故吧。不过,也正是在这种阴柔的性格中,隐藏和积淀着日本妇女的坚韧,对家庭原则乃至国家政治的献身精神,只是在通常情况下看不出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