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乡愁与中国的乡土文化(1 / 1)

(一)乡愁——对家乡的情感纠结

乡愁是对生养之地刻骨的记忆与眷恋。她可能是一棵树,一条河,一种色彩,一丝味道,她融入我们的血脉中,烙印在我们的灵魂里。然而,在人类走向现代化的进程中,城镇化已然成为绕不过去的一段,或者也可以说是现代化的必由之路,在城镇化的大潮中,“城进村退”正成为当今中国面临的一个普遍问题,乡愁的样貌正变得越来越模糊。

随着社会的发展以及城镇化进程的高速推进,人们似乎在一瞬间就被城市五光十色、灯红酒绿的繁华景象所吸引和陶醉,一个“城镇化就是以工业取代农业、城市取代农村”的观念膨胀开来。人们一开始认识到的是中国城镇化将成为世界最大的投资机会,水泥森林取代生态森林,人们一时欣喜于这一变化带来的看得见的张张钞票,却忽视了由此流失的看不见的滚滚财富。“在过去的十年,中国每天消失几十个村庄!”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北京办事处专员杜晓帆考察了中国多地的古村落,他大声疾呼——“人类永远走在历史的延长线上。粗放的城市发展,拆除的不仅是村落或成片的老房屋,更拆掉了祖先延续下来的民俗和邻里文化,拆掉了人们对乡土的情感,传统村落如何有传承的土壤?”其他村庄虽在,也早已千疮百孔。工厂进驻,土地被征,河流污染,垃圾遍地,农民纷纷出外打工,农村里只剩下小孩、老人……在这个让人迷失的“城市时代”,故乡早已不是原来的故乡。有的地方为了业绩,大搞新农村,将城镇化异化为盖房子、拓道路,复制大城市——推平了稻田,建起了宽阔的柏油马路,一栋栋高楼拔地而起,农民们都上了楼。新的农村居民点,看起来房子更漂亮了,村容更整洁了,但却了无生气。一些“被上楼”的居民面临着一系列问题,房有了,地没了,对未来感到无助与茫然。

与此同时,快速膨胀的城市规模,也使一些城市不堪重负,“城市病”愈加明显。中国国土经济学会副理事长兼秘书长柳忠勤说:“迅速扩大的城市规模导致基本农田逐年减少;居住用地紧张促使房价居高不下;交通堵塞、环境污染使城市的环境与品质不断下降;盲从混乱的规划使越来越多的城市正丧失独特的历史文化个性。”数据显示,本世纪以来国内城市的建成区面积扩张了50%,而城镇人口只增加了26%,大力推动城市化建设,在一些地方变成了追求GDP增长的“跑马圈地”,成了塑造政绩的大拆大建。据专家测算,城镇化率每提升一个百分点,将会有1000万人口转移到城市。过去10年,中国的城镇化率以每年1.35个百分点快速发展,而像“文化社区无文化”这样的遗憾和尴尬在此浪潮中也不再是个案,就连上万人的大社区也缺少文化设施规划,居民文化活动场所“捉襟见肘”。

也就是说,伴随传统村落锐减的是乡土特色和民俗文化的流失,与此同时,粗放的城市发展又缺乏文化建设,存在严重的后遗症。而这种现实存在,既没能让原来的农民真正过上他们梦想的现代化美好生活,也没能提高城市居民的幸福指数,大家不约而同在向往城市现代化便利的同时也在怀念乡土生活的美好。“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中国人最诗意和温情的生活方式似乎永远无法离开乡村田园背景。

故乡是每个中国人都急于挣脱,挣脱后却又天天怀念的地方,这就是我们在人生旅途中对家乡的情感纠结。“乡愁”一词寄托了游子对故乡记忆的眷恋和思念。为什么愁?起码有两点原因:其一,愁的是思而不得见;其二,愁的是见了却发现已然面目全非。因此,我们说只有尽可能留住原汁原味的乡土风貌,才会留住魂牵梦绕的美好记忆。观照“乡愁”,重新审视城镇化过程中乡村的价值定位,已成为我们必须直接面对的问题。

(二)乡愁的背后是乡土文化

呼唤“美丽乡愁”,留住乡愁,乡愁的背后实质上就是乡土文化。中国自古以农立国,乡村既是传统文明的载体和源头,也是现代文明的根基和依托,它给我们留下了很多文化遗产。一定程度上,中国乡村承载着五千年文明传承之根,包括方言、风俗习惯、思想道德、宗教信仰、娱乐、雕塑、建筑、中医药、文物古迹、衣着服饰等,中国物质文化遗产和非物质文化遗产绝大多数都在乡村,少数民族的“非遗”更是全部都在乡村中。可以说,乡村文明承载着我国宝贵的文化遗产,蕴含着深厚的历史文化信息。

我们知道,现代文明社会在制度和规则层面两大基本要件,一是产权关系及与之配套的法律体系,二则是诚信体系,而此两大要件恰恰也是传统乡土文化最明显的特质。首先,传统乡土文化观念中具有清晰的产权关系及其规范要约。比如,每家每户耕作的土地不仅有面积、地块等标识,还有“鱼鳞图”勾勒它。甚或可以说连阳光、空气、水这些取之不尽的自然之物都有相当明确的产权,盖房子不能挡住别人的行路、采光、通风,臭粪池不能建在村子的上风头,灌溉农田要兼顾下游用水,等等,这都是溶化在农民血液中的维护别人产权的乡规民约,而且约定俗成,自然而然施行不悖。

再者,传统乡土文化有着别具一格的诚信体系。我们知道,城市是移民性的生人社会,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主要依靠的是契约;乡村社会则不然,它是聚族而居的熟人社会,靠的正是诚信。以诚信和道德作为相互利益关系的抵押品,看起来没有法律的威严,感觉好像也虚无缥缈,但实际上比实物抵押更具有约束力。因为在这种熟人环境下一旦违约,不仅要被整个熟人社区集体抛弃,而且会殃及子孙,波及家族,后患无穷,得不偿失。

然而,在城镇化的过程中,由于深受强势的城市文化以及外来文化的影响,许多历史名城中的文化遗产遭受到冲击,城市历史文化遗产保护方面面临着“建设性破坏”、“开发性破坏”及“商业旅游性破坏”。一些古香古色的传统文化小镇,遭到大拆大建的毁灭性开发,致使一片片积淀丰富人文信息的历史街区被夷为平地,许多具有历史意义的传统文化街区的历史真实性正在消失;另一方面,城市发展、城市建筑和城市布局趋同,出现千城一面、风貌雷同的现象。伴之而来的,就是乡土文化的令人痛心的破坏,社会诚信严重缺失,伦理道德水准极度下降,人们的幸福感普遍不强。

于是,我们开始反省,乡土文化真的“土”吗,时髦的城市化到底给我们带来了什么,为什么我们现如今感受到的城市化并没有我们想象的幸福呢?由此,我们感悟,不仅自然资源需要保护,人文资源也需要保护,深具中国特色的乡土文化更不能就这样轻易废弃。它是中华民族数千年文明的积淀,其价值恐怕还真不能轻忽,其中蕴含的诸多文化要素即使在现代文明社会也不能说它就过时。因此,我们理所当然有义务有责任使之延续下去,绝不应该让城镇化的大浪把它卷走。而且,这基于遵循社会发展演进的内在基本规律,也是人民大众寻求真正幸福的群体选择。

(三)没有农村文明的城镇化是单调的

在工业化、城市化和现代化的发展过程中,农村的衰败似乎是一个不可避免的归宿。其一大标志就是蕴含着丰富历史和文化信息的传统村落的解体乃至消亡。中国文联副主席、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主席冯骥才,有一次在接受采访时称,中国每天消失80至100个村落,速度之快令人咂舌。他援引官方公布的数字,过去十年,中国总共消失了90万个自然村,这些消失的村落中有多少具有文化保护价值的传统村落,则无人知晓。

如潮水般无法阻挡的城市化进程,让无数村庄成了只能回忆的碎片。记忆中曾经有过的田园生活被异化,牢笼般的城市蜗居却成为人们必需的选择。农村的人盼着进城,小城市的人正在走向大城市。农村被一步步地蚕食。还有多少农村被遗忘,等着消失?似乎谁也说不清楚。

孟子曾说:“死徙无出乡,乡田同井。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则百姓亲睦。”这是乡土中国延续千年的价值观和生活方式。而当原来村庄里的生活形态,被城市化的履带所碾碎,寄存在村落之上的这种价值观和生活方式,也随之成了游魂野鬼。与此同时,将资源、人员集中起来的新农村乡镇建设,却以整个农村的公共服务的缺失来垫底。这不仅是现代化的时代之殇,更是一场空前的文化灾难。

传统村落是中国乡村社会的缩影,是历史文化的传承,因其深厚的文化积淀、丰富的历史信息、意境深远的文化景观,而具有史考的实证价值、史鉴的研究价值、史貌的审美价值。如果传统村落消失,失去的不仅是可见的形态,更可能是我们的历史密码和深藏于我们心灵深处的文化基因。

作为一种传统文化的载体以及历史发展的遗产,自然村落当然需要保护。“留住乡愁,不能依靠‘临终抢救’!”冯骥才说。记得住乡愁,是民意期待在中央政策中的诗意体现,是城镇化文化回归的信号。

任何单向度的城市化都不可能取得永久性的成功,唯有城市与农村的双向发展,基础设施与公共服务在城乡之间实现均等,现代化能够在尊重传统社会的基础上进行,这才是时代不可逆转的取向。偌大的中国不可能没有农村,也不能没有农村。这一点谁也不能否认。

(四)新型城镇化——回归民意的城镇化

改革开放以来的中国,一直行进在加速城镇化的道路上。在这一进程中,有欣喜也有忧虑,我们在行进中不断摸索,在摸索中不断调整前进。党的十八大报告提出,“到2020年城镇化质量要明显提高”;2013年年底的中央经济工作暨城镇化工作会议再次强调要推进“有质量的城镇化”;2014年的国务院《政府工作报告》又提出,“要健全城乡发展一体化体制机制,坚持走以人为本、四化同步、优化布局、生态文明、传承文化的新型城镇化道路。”

新型城镇化为我们描绘一幅新蓝图的同时,也提出了一个需要深入思考的重大课题,在发展城镇化的道路上,怎样才能让更多的老百姓满意?有别于从前,一个“新”字规定了推进城镇化的方式、道路和标准,“要体现尊重自然、顺应自然、天人合一的理念,依托现有山水脉络等独特风光,让城市融入大自然,让居民望得见山、看得见水、记得住乡愁。”如此深情的句子,出现在中央城镇化会议的报道中,让人眼前一亮。它准确道出了新型城镇化的核心——以人为本。显然,以人为本的城镇化,才是高质量的城镇化,才是新型城镇化的核心要义所在。

城镇化的产业应实现与本土结合,在浓郁乡村文化的底色中,融入现代理念。新兴产业的发展是乡村文明内生性的物质基础,没有新兴产业的发展,农业文明、农村文明、农民文明都是一句空话。城镇化的产业完全可以实现与本土结合。乡村是内需市场的提供者,也是新兴产业的发展地。乡村新兴产业亟待开发,比如乡村旅游产业。当前,随着现代城市病的加剧,城市居民回归自然,回归乡土的趋势日益强烈,乡村可以顺应这一消费心理,利用其地域历史文化、农耕文化、民俗风情、自然风光等资源,开拓乡村旅游、生态农业观光与体验的生态人文旅游项目,比如,打造农耕乡村、渔业乡村、游牧乡村、手工业乡村、商贸乡村等传统旅游产业项目。尤其要注意实现资源产品化、产品个性化、市场差异化、运营规范化、服务系列化,在新、奇、特上下功夫。

总之,新型城镇化建设不但在风格上要有魅力,在产业发展上也要有自己独特的个性。因地制宜发展个性化的特色产业,宜工则工,宜农则农,宜游则游,努力保持和发挥好自身个性化特色,实现城镇化建设和“乡愁”文化保护的组合效果,让城镇化的产业更符合本土文化。同时,给乡土社会文化传统的形式与内容尽可能地预留或开辟生存空间,条件许可的情况下,在城镇建设中建立乡土文化博物馆、生活传统体验基地,通过生态旅游项目寓教于乐,使人们逐渐形成新的生态伦理观和道德价值观,养成尊重乡土风俗、爱护乡土文化、崇尚乡土文明的良好社会风尚。新型城镇化应引入地方文化传统样式,让乡土文化在城镇找到新的生存发展的土壤,在乡民情感有了新的寄托与附着物之后,人们自然会缓解因为乡愁所引发的精神困境。让居民“记得住乡愁”——这种回归民意的新型城镇化发展理念顺应了世情人心,对承继传统文化、对中华民族保根护源乃至伟大复兴,功莫大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