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蜜蜂
1870年离开亚威农之后,法布尔全家搬到了奥兰若。他的住宅刚好在牧场的正中央,是一栋独立房屋,围墙正面有条蜿蜒的羊肠小道,路边长着雏菊。空空旷旷、没有一棵树能够遮蔽烈日或者阻挡凛冽的北风,幸好还有一处矮矮的崖壁,使得围墙的角落不那么寒冷。
猫们经常集聚在那个地方,半瞇着眼睛午睡,孩子们和家里饲养的狗在一起嬉戏。每到正午最酷热的时候,那些割草的人们也会聚集到那儿吃午餐,或者磨镰刀。
在这里,法布尔又开始观察蜜蜂了。这里有一种地蜂,它喜欢静静地工作,虽然这里路旁的情况不佳,可是因为向阳既暖和又没有风,地质适宜,所以每年都能看到这种地蜂在这里筑巢。
在路旁筑巢而居的地蜂绝不会搞错自己的门户而走进隔壁的邻家。它们各有其既定的住所,没有进入别的蜂巢的权利,这是一种规则。虽然大家在同一个角落各自筑巢,生活在一块儿,可是彼此之间并不会因为是邻居而产生亲密的关系。
法布尔观察了地蜂的这些行动,感到非常惊讶。不过这种情形其实和人类社会的规则有相同之处。
每一只地蜂都有自己的想法和权力,但绝不能损害团体的利益。雌蜂因为自己的幼虫而勤奋地工作,但它们绝没有兴趣饲养别的地蜂的幼虫。所有地蜂共用唯一的入口和通道,通道都在地下,像小树枝般分隔出来,通道上放着每个雌蜂的所有物——蜂蜜。
整个蜂巢就好像都市中的住宅楼一样,只有一个入口、一个楼梯,楼梯可以通到每一层楼的各个部分,但每个家庭都是独立的,彼此没有关系地住在一起。
地蜂们不断地带回从附近采集到的花粉,然后回到共同出入的洞穴口,通常只有一只或两只同时回来,三只或四只同时抵达洞穴口的概率很小。它们落脚在泥土堆积如丘的入口处,毫不争先恐后、各个依序进入通道内,通道是共同的,大家都有使用的资格和权利。
地蜂筑巢的步骤是先选择土地,然后开始建筑巢穴。这时候这个蜂巢的建筑人员都各自做着自己的工作,然后再修筑通道,最后才共同修筑蜂巢的出入口。
地蜂绝对不会过流浪的生活,它们都有自己的家,一到黄昏就回到蜂巢,每当下雨或刮风的日子,也一定躲在蜂巢里。
地蜂是一种独立的劳动者,不过它们会为了幼蜂在一起生活,这创造出一种类似共同社会的现象,起码表面看是共同社会的形态。这种地蜂大概5月上旬就开始工作,雄蜂不协助筑巢,这差不多是每种蜜蜂的共同现象。如果我们在蜂巢附近仔细观察,必定会感到惊讶,因为找不到一只雄蜂的踪迹。
法布尔在筑巢期观察过好几次,这里虽然有无数蜂群,但却找不到一只雄蜂。法布尔还曾拿着捕虫网,找遍了原野,却无功而返。可是一到9月,那些在春天全然不见踪影的雄蜂就会在路边的野花上成群结队嗡嗡地飞着。
雌蜂们一年之中不知要产多少次卵,其中至少有一次会产一只雄蜂吧!那为什么蜂巢附近那么长时间看不到雄峰呢?为了解开这个谜,法布尔每天都到蜂巢边仔细观察。一个半月之内,蜂巢的入口处都很安静,看不到一只地蜂的踪影。
不过,可以想象,在温暖的蜂巢里,很多小地蜂被孵化出来。到了7月,就可以发现一些稀稀落落的土堆,那是蜂巢中的幼蜂想钻出地面开始活动的证明。
一般来说,在蜂类中,雄蜂比雌蜂较为早熟,因此从蜂巢飞出的时间也较快。为了彻底澄清疑问,观察地蜂第一次飞出地面是最重要的,但与其守株待兔,不如主动出击来得痛快。法布尔决定掘开土堆看看蜂巢里面的情形。他先将大的土块掘开,然后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拨着周围的土,毫无遗漏地调查了一番。
眼前所见是一些已经长成的幼蜂,还有一部分已进入变蛹之前休眠期的幼虫。法布尔将幼虫和蛹移到自己做的人工蜂巢里,等待他们蜕变成地蜂。
在法布尔的想象中,雄蜂和雌蜂的比例应该会随着蜂巢的不同而有所变化。在距离刚才那个蜂巢不远的地方,法布尔又挖到了另一个蜂巢。
在这个蜂巢里,法布尔一共获得250只地蜂,其中只有一只是雄蜂,而且还是未蜕变成虫的状态。这只雄蜂还没有完全脱去蛹衣之前就死去了,想不到小家伙会那么虚弱。剩下的249只雌蜂都很健康,这只雄蜂难道是偶然的产物吗?那么是不是可以得到这样一个结论——7月出生的地蜂都是雌蜂。
7月的第二周,又是地蜂开始活动的时候了,修缮蜂巢、运回食物、产卵等。到7月中旬以后,蜂巢再次恢复了宁静。在这期间,法布尔的多次发掘观察使他更确定这个季节看不到一只雄蜂。
一年中温度最高的时候,正是幼虫成长最快的时候,只要一个月,它们就可以进行种种蜕变。
8月下旬,蜂巢入口处又可以看到蜂群活动的迹象,然而这次的情况和以前完全不同,既可以看到雌蜂,也可以看到雄蜂。
雄蜂穿着黑色制服,腹部肥胖并饰着红圈环,它们那种游移的飞行样子,几乎要与地面摩擦,而且好像很忙碌的样子,从这个入口飞到那个入口,不停地团团转,探望了两三只雌蜂后,又马上回到蜂巢。
在另一个蜂巢,法布尔得到80只雄蜂,58只雌蜂,四比三,雄蜂竟比雌蜂多!像这样再出生一批幼蜂,冬天就到了。到了来年5月,地蜂们像去年一样,反复地做前一年中例行的事。
可是,法布尔的这种设想却与事实不一样。9月间,当太阳照在蜂巢上时,很多雄蜂在不同的蜂巢间飞来飞去,有时从原野飞回来的雌蜂也在蜂巢入口处展开姿态舞一番,可是雄蜂好像无视雌蜂的存在,既不亲近,也不热情地追逐,只是自己不停地飞行,从这个蜂巢飞到那个蜂巢,徘徊不止。
每当雄蜂落在蜂巢入口处时,就表示它中意那个蜂巢,然后进去拜访静静地躲在地下小房间里的雌蜂。地蜂的婚礼也是在地下举行,很多雄蜂在蜂巢四周飞行,就是为了寻找合适的雌蜂。
在同一个蜂巢里住着数只雄蜂的情形也不少,当它们同住一栋大厦时,和其中的雌蜂一样谨守秩序,绝不会争先恐后。当一只要进入而另一只要出来时,这种突然碰头的情况下,它们也不会发生争执,通常想出去的那只雄蜂会稍微靠边一点让出能够并排通行的空间,而对方也会尽可能地往边上靠。同族的雄蜂们能够这样和平相处,真是令人惊讶。
这种地蜂还有一个与其他蜜蜂不同的地方,就是运出阻碍蜂巢通道的土块竟然是雄蜂的工作,真是出人意料,这种情形在其他蜂类那里是无法看到的。
9月,在晴空烈日下,经常可以看到雄蜂在蜂巢上方盘旋飞翔,一直到看不见太阳的时候,才躲进巢里。婚礼之后,雄蜂便要离开蜂巢,徘徊在花丛间度过残烛般的生命。
到了10月,它们仍然继续着同样的生活,然而随着冬天的来临,雌蜂和雄蜂的数量都在一天天地减少。
11月初,寒冬来临时,蜂巢上空完全趋于平静,法布尔再次掘开地底的蜂巢,躲在其中的只有雌蜂,没有半只雄蜂。
到第二年2月,天空开始飘雪,地上被雪覆盖了两个礼拜。这时候杏树已经开花了,它的根部的营养元素经由睡眠中的树干传递到树梢的每个部分,整棵杏树又回复了生机,看起来非常漂亮,像白缎覆盖着圆屋顶一般。
法布尔很喜爱这种春天醒来时的媚态,纵然有时候,枝头的叶子会被狂风或突如其来的暴雪凌虐,然而春天绽开的笑容仍到处可见。
照例,应该是到原野去观赏杏花的时候了,可是法布尔偶感风寒进而染上肺炎,必须要卧床休息。法布尔几乎觉得自己要死了。他既感觉不到痛苦,也感觉不到舒适,这是生命陷于极度危险的状态吗?法布尔不禁自问。
对于自己日渐衰弱的身体,法布尔是抱有好奇心的,想到抛下家人和年幼的孩子,他竟然一点也不觉得心痛。他在后来的记载中说:“我很高兴能到另一个世界去旅行,那个世界一定还有许多我该学习的东西,一定有更高尚、更令人欣慰的事。”
这是1878年的事情。前一年,法布尔的次子朱尔意外身亡,他很可能是受到了严重的打击。
第二年,即1879年,法布尔一家又离开奥兰若搬到了阿尔马斯。法布尔很喜欢在奥兰若的房子,但房东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将屋前的整排法国梧桐砍掉,因此他不得不搬家。
这栋房子庭园里所植的一草一木对法布尔来说都是很重要的纪念,那是他对已逝的儿子朱尔寄托哀思的媒介。朱尔是个好孩子,他非常喜爱花和昆虫,是法布尔的好帮手。他的眼光敏锐,发现了什么一定会告诉法布尔,任何植物只要经他的手触碰过,即使是闭着眼睛,他也能说出植物的名称。他像盛开的花朵一样可爱,这么聪颖的孩子,竟然被死神早早地带走,法布尔的心情可想而知。
大概就是朱尔去世之后,法布尔开始写《昆虫记》的。这本书的创作初衷还是应朱尔的要求呢。法布尔用“朱尔”这个名字的谐音命名了他发现的三种蜜蜂,这让他觉得好像永远和朱尔在一起似的。
在这种心情下,庭园里的梧桐树竟被不解风情的人破坏得惨不忍睹,这怎么能不叫法布尔痛心呢?!法布尔异常任性地吵着要搬家,他与他的蜜蜂朋友打过招呼后,就离开了奥兰若。虽然有些依依不舍,但是法布尔知道他还会碰到很多这样的朋友,他的生命就是为了这些朋友而存在的。
专心写作的法布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