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眼旁观的德加看到高更仍然如此痴迷于艺术,因此动了恻隐之心,他借了一笔钱给高更。正好此时梅特的女友玛丽·海格又替克罗维斯还了住宿的欠债,使他能够继续在奥柏太太那里住下去。因此,高更带着德加寄给他的那笔钱到了布列塔尼,过上了他向往已久的专心画画的日子。
在他还很潦倒的时候,老房东杜发就常跟他列数布列塔尼的种种好处,因此高更一直对布列塔尼非常向往。画展得来的250法郎几乎都用来还债了。拿到德加的借款后,他又想起杜发说过的话,因此动了去布列塔尼的念头。
杜发还告诉高更,布列塔尼的阿旺桥有个旅馆,旅馆老板格洛阿内克太太是个很好的人,只要她喜欢你这个人,你就不用急着交房租了。这些话令高更更加动心了,因此他毫不迟疑地到了布列塔尼。
布列塔尼是法国西部的一个半岛,阿旺桥位于半岛南岸。那是个古色古香的城镇,整个城镇只有几条街道,与巴黎的现代、繁华迥然不同。这就是高更需要的地方,他希望暂时告别城市文明,到一个原始的、落后的地方寻找心中的灵感。他一到阿旺桥,就完全融入当地的生活,不仅是生活习惯,就是思想上也跟当地人一致。高更远离都市,远离那批左右他思想的画家之后,终于在阿旺桥的淳朴、严肃之中捕捉到了他寻觅已久的“独特的感受”。
七十年前,布列塔尼是块经常受风暴侵袭的贫瘠之地,渡海前来定居的民族在这块荒地上被锻炼成了一个强悍、团结又骄傲的民族。这种性格与高更非常相近。阿旺桥的风景十分粗犷、苍凉,奔腾的河流、荒废的海岸、石滩汇成的小溪,一片灰色的景物**在冷峻的风中,还有斜坡上的牛群、棚舍和穿着奇怪衣服赶鹅的孩子,这一切构成了一幅强硬的生命图。
站在作品前的高更
这里的冷硬与利马的柔美迥然不同,但生活的气氛却是一致的——储藏食物、敬仰神祇。这种充满原始气味的冲动唤醒了高更体内野性的一面,这种原始的、古老的求生欲望是不因时间、地点的改变而发生变化的。在这里,他领悟了许多人生的启示。他在给史克夫的信中写道:“我喜爱布列塔尼,当我的木底鞋在花岗岩地面上敲出回声,我仿佛听到了我在油画中竭力追求的钝重、湿暗,却强而有力的色调。”
“格洛阿内克之家”位于阿旺桥城中心,是座典型的布列塔尼式的建筑物。进门之后,抬头就看到一幅描绘全城的巨画,不用说就可以知道这里是艺术家聚集之处。这里云集了世界各地的画家,唯独法国画家未曾造访过这个地方。
格洛阿内克太太和两个女佣将这群画家照顾得无微不至。格洛阿内克并不懂艺术,但是她能记住每个人的起居习惯。高更是所有画家中最年长、最稳重、最干净的一位。他一尘不染的房间及做事情慢条斯理的样子令格洛阿内克太太对他很有好感。虽然她也像对待其他画家那样,偶尔会责备和唠叨他,但是她的态度总是温柔的。聪明的高更马上明白,他可以安心地暂住在这里了。
高更在阿旺桥住了一阵之后,越来越喜欢这个地方,他在给梅特的信上写道:“我们当时不应该去鲁昂,我们应该来这里才对。我前几天看了一栋房子,有画室,也有花园,才800法郎。一家人在这里生活,一个月只要300法郎就够了。”梅特没有按时回复,过了一段时间,她的回信才到,说她身体不太舒服,可能要开刀。高更很心疼,他回复她说:“如果我能替你挨这一刀的话,我一定非常乐意,虽然你曾带给我那许多无法忘怀的痛苦。”
梅特很快就康复了。他们也没有再提过搬到布列塔尼的事。
高更打算在布列塔尼待上一年。他在乡间寻找灵感,在户外泰然自若地作画。当地人都对他很感兴趣、很好奇。这个曾在异乡吃尽苦头的画家此时却表现得颇为冷淡。只有在和这些人闲聊、辩论的时候,他才会露出笑容,虽然这些人并不懂艺术,也没听说过印象派。
没过多久,村子里又来了一批年轻的法国画家,他们都只是些初出茅庐的小伙子,没有作画经验,只学过一点装饰派艺术的皮毛,又臣服于高更有力及野性的作品中。他们曾听说过他在上届巴黎画展中的盛名,因此对他非常崇拜。
高更就当仁不让地当起这些小画家的领导人物来了。在给梅特的信中,画家骄傲地说:“我现在是阿旺桥最伟大、最受人尊重的画家了,每个人都争先恐后地向我讨教呢!”当然,高更所说的 “每个人”其实只是五六个名不见经传的穷画家而已。在外人看来,当这样的领导人物可没有好处,既不能赚钱,也得不到什么名誉。但对高更来说,从大师的学生摇身一变,成为众人的导师,这种一种新奇的人生体验。这种滋味令他精神抖擞,近年来的贫困流离一扫而光,不仅自信心恢复,更是在绘画道路上开辟了一条新路。
高更白天作画,晚上伴着一杯酒、一支烟,斜靠在椅子上向弟子们讲述他的作画经验。高更讲究光线的表现和着色,但是他没有擅长分析的头脑,所以也讲不出什么理论。他赞成由摸索中一步步走出一条路,在这个过程中,肯定自我是最重要的。徒弟们认真地倾听和辩论,往往是格洛阿内克太太催了好几遍之后,众人才散去。
夏天快结束的时候,阿旺桥又来了个画家。他是在巴黎已小有名气的埃米尔·伯纳,是由史克夫介绍来投奔高更的。他从诺曼底徒步到这里,一路走一路画。高更认为他徒有虚名,而且是修拉点彩派的追随者,所以不想跟他接近。伯纳并不介意高更的冷漠,他非常尊敬高更,而且为高更的画风和人格着迷。
伯纳出身贵族,父亲并不希望儿子成为一个画家,他希望儿子能有一份正经的工作。伯纳从小深受宗教艺术熏陶,喜欢模仿宗教画中的色调。长大后,伯纳又一头扎进了印象派的队伍中,追随修拉学习点彩派的画法。聪明的伯纳在高更面前绝口不提修拉,他倒是经常说到他的同学——文森特·梵高。高更知道梵高是画商提奥的哥哥。
知道了伯纳的身世后,高更开始对他另眼相看,因为他觉得伯纳跟自己有些像。伯纳跟其他的崇拜者不同,其他人只是全然地模仿,但是伯纳却懂得在取其精华之后再自创其意。
秋末的时候,伯纳带着几幅风景画离开了阿旺桥。接着,那批来寻灵感的画家也陆陆续续离开了,只剩下高更一个人孤单地留在阿旺桥。
此时的高更依然一贫如洗,只是声誉上有了一些提高。克罗维斯还在巴黎近郊供膳宿的公寓中,高更无法按时寄出食宿费,所以不敢去看他,更别说将他接出来同住了。
1886年末,高更结束了在阿旺桥的宁静生活,带着简单的行李返回巴黎。临行前,他写信对梅特说:“也许有一天我的画能打开众人的眼,到时候那些仰慕我的人必定能把我从陋巷中拯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