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0日 西绒交会点 雪转晴(1 / 1)

早晨,兄弟们的脚步声在我头边的乱石地上响起,我知道该起床了。看了一下温度计,零下10℃。帐篷里结了一层白霜,不小心碰到,就簌簌地落下来,落在脸上,沁心凉。

昨夜躺下才发现,我睡在一个斜坡上,左肩比右肩高,没有枕头,睡一会儿就累得背疼,如果翻身,一不小心就会离开防潮垫。好不容易把睡袋暖热了,突然起了大风,风不知从哪里钻进来,把我的腿脚吹得冰凉。

当我走出帐篷默默地喊冷啊冷啊时,薛强强、程璐、李科已经出发,协助水准组开展从大本营到二本营的水准测量。

今天我临时计划去西绒交会点,并在点上住一夜。吃过早饭,我先是采访了两位交会组队员,然后把这个想法告诉韩超斌和任秀波,没想到他们同意了,韩超斌还帮我们找了两个向导兼背夫,给了我们一个对讲机。在二本营的兄弟们都帮我们出主意,哪些要带,哪些不要带。早就听说过西绒点是6个交会点中路途最艰险的一个,我之前从没敢想过到西绒去。15年前,张建华在西绒点遇到大雪,差点没走回来。采访中我知道,到西绒点首先要过绒布河,再穿过中绒布冰塔林,最后还要爬上高差近400米陡峭的山坡。一旦遇到恶劣天气,甚至有生命危险。

两个向导兼背夫一个叫格桑,26岁,一个叫扎西,24岁。加上席科和周磊,上午11点40分,我们和二本营的兄弟们挥手告别,出发了。

全程没有路,只有乱石乱石乱石,冰川冰川冰川,陡坡陡坡陡坡。有些路段乱石嶙峋,要踩着石头尖走,如练梅花桩功。有些路段碎石遍布,踩一脚滑一脚,好几次我都险些滑倒。不知爬下几个山沟,攀上几个险坡,两个小时后我们来到中绒布冰川。在被泥土和碎石覆盖的冰川上,有个用石头垒成的挡风墙,墙内一片洼地,这是固定的午餐地点。格桑说走了快一半了,我们心里轻松了很多,但后来才知道,距离确实走了一半,但后面的一半才是真正的考验。我们的午饭是干饼加榨菜,吃过饭,我们把垃圾装进袋子里,压在石头下面,明天下撤时带回大本营。

从午餐的地方踩着碎石滑下一个深沟,再爬上一个陡坡,就看到我心心念念的冰塔林了。各种形态或大或小的冰山、冰塔、“冰雕”,在阳光中闪耀着蓝色的光芒,如梦似好,仙境一般。我们从一座座伟大的“艺术品”中间穿行,时而踩着冰河或冰湖的冰面,时而踏着石头。冰面下有汩汩地流水,注入绒布河,偶尔还能听到冰河开裂的清脆声音。我们在冰塔林中流连,如走迷宫,如做游戏,在不同形状的冰柱缝中穿行,沿着冰凌攀爬而下。

穿过冰塔林,格桑说,再爬上前面那座山就到了。什么?前面那座山?前面那座在云雾里的山?马上就不那么好玩了,在我们前面是一道坡度六十几度类似于独木桥的冰凌,两边都是深深的冰洞,我们要徒手爬上去。这时已到下午,冰雪开始融化,更滑了,我手脚并用,紧紧夹住那道冰凌,慢慢爬了过去。

接下来,终极考验到来了,向上望去,近乎80度的陡坡,全是松动的石头,几乎望不到尽头。如果一脚踩不稳,不仅自己很可能滑落,落石也可能伤到后面的人。这时开始飘雪了,我们冒雪向上攀升了100多米,格桑和扎西坐在大石头上休息。这时我的体力已近透支。格桑指着上面说,在这休息一下,一会儿到了前面的山沟里就不能休息了,太危险。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两座高大的山崖夹着一个窄窄的山沟,山崖上遍布乱石,每一块似乎都可能掉下来。他们话刚说完,我听见轰隆隆的巨响,石头从山崖上落下来,伴随着尘土飞扬。过了不到两分钟,又轰隆隆,又落石头。格桑说,我们出来得晚了,太阳把冰晒化了,又刮大风,石头就往下掉。这时风雪更大了,珠穆朗玛峰被乳白色的云完全笼罩。我心里有些怕,问格桑,这条沟有多长,他说不长,一公里,我们在沟上面等你们,记住,千万不要在沟里休息。

我又休息了一会儿,在心中祈祷了一番,然后爬进沟里。进了沟,我发现情况不妙。坡度更陡了,碎石更多了,冰融化再加上雪的润滑,这几乎就是一个大滑梯,我用手扒用脚蹬,还是会不停地往下滑。如此一来体力消耗更大,我每往上爬四五下,就要停下喘一喘。可抬头一望,两边山崖的石头似乎都在准备落下来。几块小石头已从我面前飞过。不行,再累也得上,又爬上几步,看见一条绳子,如见救命稻草。我突然想起来,采访西绒点队员薛强强时,他向我形容过这根绳子,他说这是由两根60米长的绳子绑在一起的,上方拴在一块大石头上。我顺着绳子望上去,果然有一块大石头,而爬到那石头处,也就出了山沟了,离危险远一些了。

我似乎看到了希望,两手紧抓绳子,双脚用力蹬,往上攀爬。可脚下碎石、冰雪和泥土的混合物实在太滑,我多次滑倒在地。突然,两块巨大的石头呼啸着掉落在我和下方不远处的席科之间。最后一次滑倒,我躺在地上,感觉只剩呼吸的力气。这时我处于山沟中央,前面仍有很长的路,抬起头,雪打在我脸上,头顶的山崖在迷雾中逼视着我,只要它们愿意,随时能把我永远留下。

我想到了死亡,想到了母亲。今天是母亲节,母亲离去后,这是我经历的第三个母亲节。之前的母亲节,我都为了母亲参加长跑活动,还会获得纪念奖牌,聊以安慰。今天出发前,我还想,这也算是为了母亲的攀登吧。可我实在没有力气了,母亲。我能见到你吗?母亲。

渐渐地我清醒了过来,体力也恢复了一些。我站起身,抓着绳子继续往上爬,我在心里说,再走5步试试,走完剧烈地喘一会儿气,又在心里说,再走5步,就快到那大石头了。尽管才刚刚过去几个小时,现在回想,我都说不清是怎么爬上那条沟的,我记得我很幸运,我没放弃,而石头也没落在我身上。

在山沟的上面,我放肆地休息了许久。继续攀爬,依然很累,但至少不那么危险了。我又爬升了100多米,依然看不到西绒点,连格桑和扎西的影子都看不到了。继续爬,我就不信到不了。还是爬5步歇一会儿,又翻过两道山梁,终于看见两顶帐篷,远远地安扎在山坡下的一片谷地里。我到西绒点了!我做到了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格桑和扎西已经把水烧好了。天气变暖,冰雪消融,西绒点附近有了水源,取水很方便。席科和周磊陆续也到了。今夜,我们三个将挤在一个小帐篷里,三个睡袋并在一起,满满当当。格桑和扎西住另一个帐篷。我们的帐篷中央有一块凸起的大石头,特别硌,席科为了让我休息好,非要自己睡在中间。

晚上,格桑、扎西和我们一起煮泡面吃,但只有一个炉子,一个锅,一双筷子,我们轮流吃,所以晚饭时间特别长,我们的帐篷里暖和起来了。吃过饭,格桑喊,快出来看珠峰金顶。我们都出去拍照,可外面的冷要比大本营高出几个等级,没几分钟,我全身都被寒风吹透了,赶紧逃回帐篷,不敢出来了。

此刻已快夜里11点,我在帐篷里,在属于我的三分之一的地盘上,用手机写日记,拿手机的手不一会就失去知觉,要搓一下才能继续,脚也早就失去知觉了。

明天上午,我们就将从西绒点下撤,今天这是体验式入住。而负责西绒点交会测量的薛强强和程璐,已经上来3次了,还在这里住了好几天。

5600米,这是我住过海拔最高的地方了。今天母亲节,刚才出去,我看到了不可思议的星空。今夜,让我在离星星更近的地方想妈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