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夜里到今天中午,我见识了珠峰大本营的好天气。天空没有一丝云,微风阵阵,帐篷甚至都不再摇晃,营地中央无时无刻不在猎猎招展的旗帜也仿佛休假了,只是偶尔懒洋洋地飘动一下。
中午时,帐篷里达到34℃高温,不透气,大家直叫闷热,有人甚至脱得只剩一个短袖。这和昨天夜里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依然瑟瑟发抖,形成鲜明对比。算了一下,温差有40多摄氏度。
吃过午饭,休息了不到一小时,只听帐篷噼里啪啦巨响,外面狂风大作。出去一看,整个天空密布乌云,冰雹正密密麻麻地砸下来。
测量登山队员们都下撤到定日休整,他们已经20多天没洗澡了,甚至连脸都没洗,这几天下去养足精神,然后等待时机冲顶。
计划明天在珠峰大本营举行开营仪式并召开新闻发布会,正式对外发布此次珠峰高程测量的消息。一整天,陈兰芹主任带领大家协调工作、布置会场,这是中国海拔最高的新闻发布厅。
今天凌晨,我见到了有生以来最美的星空。这次来西藏已经40多天了,天气往往都是白天晴好,到了夜晚就多云,所以很难看到璀璨的星空。10年前的一个深夜,我乘车前往阿里途中,路过一个叫帕羊的小镇。我从昏睡中醒来,北斗七星正竖立在前方山上,而我头顶的天空像是洒满了闪光的沙子,更亮一些的组成千变万化的图案,如宫殿,如动物,如海市蜃楼,一个闪亮的童话世界。那一幕深深烙进我的心里,它让我亲眼看到并相信宇宙的存在,它让我知道这世界并非只是日常所见,它让我相信神奇。
而今天凌晨的星空,比我10年前看到的更美,因为天空更蓝,因为有洁白的雪山。除了美,我还能用什么词语?星空,对我来说本就是一个形容词。那么这美呢?美得奢侈,美得惊人,美得残酷。四周一片黑暗,一片寂静。我仿佛站在洪荒年代,贪婪地指认那些星座,半人马和天蝎在雪山的上方,大熊和狮子在我的头顶,还有更多我叫不出名字的,它们与我一起呼吸,与我的眼睛一起闪烁。我突然想起奥地利诗人里尔克的《杜伊诺哀歌》:“此刻,若我呼喊/谁会在天使的队列中听到我?”若我呼喊,它们能听到我吗?有一刹那,我甚至又怀疑宇宙的存在,我感到这星空只是一幅画,只是泪水和思念,只是祝福和安慰。我的脚下,是无数的石头,我的头顶,是更多更多的巨大的石头,如果光的意义是照亮黑暗,那么我的意义是看见这光,并使之映在心中吗?
再看珠穆朗玛,这个星球的最高点,她离星空那么近,闪亮的星星就像她头顶的皇冠。偶尔,一颗流星落向她的身后,偶尔,她的身后一阵蓝光闪现。
我,一个渺小的身影,早已冻得浑身打战。我一边往营地走,一边恋恋不舍地回望,仿佛与我对望的是一双双晶莹的眼睛,而我不知道,何时能再次看到它们。星空,一次相遇与别离。
星空,这片星空看见过这里曾是一片汪洋,看见过青藏高原隆起、喜马拉雅耸立,这片星空看见过冰川的形成与消融,看见过动植物的诞生与灭亡,这片星空看着人类从石器时代进入信息时代,这片星空也曾与1975年和2005年的测量者们对视,此刻,它正默默注视着珠穆朗玛峰顶,注视着沿绒布冰川下行,在一片河谷中那灯光明灭的帐篷,有人安睡,有人难眠,它或许知道这是人类又一次试图了解这颗星球的举动,这是人类希望与这颗星球和谐相处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