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天气晴好,艳阳高照,过了中午,天空就堆满云层,阳光被遮挡,黄昏前,风起,把云层吹散,太阳开始谢幕演出。连续几日,拉萨的天气都是以如此规律变化。
连续几日,一到下午5点多,楼下本没有几辆车的停车场就拥挤起来,不仅车位都停满,通道上也临时停了车。其中不乏沃尔沃、奔驰、路虎这样的豪车。一开始我还纳闷,这酒店生意怎么突然好起来了?餐厅并未开始营业啊,这么多拉萨本地人,这个时间集中来酒店干什么呢?直到看见那些穿着校服、背着书包的孩子跟着家长坐上车,我才恍然大悟。在我窗外小河弯曲的地方,一道矮墙的那边,就是拉萨市实验小学。本周一,拉萨的学校全部开学了。
今天上午,和国测一大队项目部主任柏华岗见面。他负责目前在拉萨的统筹协调工作,我们商量了一下出发前的采访安排,我还向他请教了关于这次珠峰高程测量困扰我的几个专业问题。柏华岗今年四十来岁,皮肤稍黑,留着小胡子,说话声音较大,不拐弯抹角,身上带着一种豪爽的感觉,和我接触过的很多长期在野外工作的地质队员很像。2005年珠峰复测,柏华岗和任秀波都还不到30岁,作为测量登山队员,他们在海拔6500米的前进营地足足住了40多天。5月21日,他们冒着风雪攀登到7790米营地待命,在那里创造了重力测量的世界纪录。22日,A组队员成功登顶,由于天气不允许,他们作为B组队员,失去了登顶的机会。2015年,我跟随中央媒体采访团到国测一大队采访,第一次见到柏华岗等几位当年的测量登山队员,听他们讲述珠峰的经历,觉得他们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打心眼里佩服。今天再见到柏华岗,同样觉得他身上散发着光芒,这光芒来自他在那段珠峰岁月中表现出的勇敢和坚毅,在我看来,这光芒足以笼罩他一生。
今天,任洪渊老师打电话来,让我帮他订些食品。春节过后,任老师就一个人住在北京师范大学的家属楼里。那时新冠肺炎疫情正严重,大家都闭门不出。任老师起初还到校内菜市场去买菜,我建议他不要冒险。每隔一周左右,我就根据任老师的需要,通过手机上的外卖软件给他订一次食品。疫情期间,外卖骑手不让进小区,只能自己去门口取,因此不能订太多,提不动。疫情期间,很多商品还缺货,每次都不能完全满足需求。大多是这样:鸡蛋10枚、西红柿4个、黄元帅苹果4个、黄瓜1盒、小油菜1盒、云吞一袋、水饺一袋,有时会订1箱牛奶,偶尔订2斤排骨、1包方便面。
今天,任老师说,经过协商,某物流在校内开设了一个取货点,可以存放三天,方便随时去取,让我查查走这个物流的有没有合适的食品,比如香肠之类。“最近总是有饿的感觉,身上也没过去有力气了。”听到一个83岁的老人说出这句话,我非常难过,也非常自责。我赶紧查了查,给任老师订了两包广式香肠,告诉他有什么需要随时给我打电话。任老师说:“我们对谈的稿子,你方便时整理出来,让你夫人给我寄过来吧,不着急。”
任老师说的稿子,我已经整理好发给妻了。也是从春节后开始,我和任老师每天下午通两个小时电话,谈他的诗。我谈我的感受,他谈创作过程和与之相连的思想。我们是为了在居家隔离期间找点事做,不至于把时间都浪费掉。我们计划谈12首诗,形成12篇文章,每篇大概四五千字。刚谈了4首,我就到西藏来了。因此,任老师打算利用我在西藏的时间继续他的自传写作,并且先把这四篇对谈基本定稿,剩下的等我回去再谈。
我和任老师在2010年初冬的一个诗歌活动中相识,快10年了。从那时起,我就被他的语言和思想所吸引。由于任老师不用电脑,10年来,他的写作都是先写在白纸上,再由我录入电脑。大多数是在他家里,他看着手稿一边念、一边讲,我一边往电脑里敲。在北京,我们大概一个月见一两次面,我先到他在北师大的家里,整理文稿或者闲谈,然后我们一起去下馆子。我们轮流请客,每次都是点三四个菜、两瓶啤酒。任老师总是记得很清楚,如果轮到他请客了,我抢着结账,他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任老师总是充满**,经常说着说着就激动起来,妙语连珠。有时他会把刚写的诗读给我听,每当这样的时刻,他俨然是一个青年,浑身闪耀着光芒。任老师一生坚持自己的高贵,远离名利场,不屈膝、不媚俗,从未写过一个让自己脸红的字。可他的语言天才又是那样的无法遮蔽。如今中国的诗人都对他尊敬有加,可他语言的真正魅力、他的思想远没有被大家所认识。也许是因为太高太冷了吧。希望这一系列对谈,能让更多的人了解这样一个重要的诗人、语言学家、思想家。希望任老师身体健康,等我回去再续我们的师生之谊。
我们常说,伟大的艺术品都拥有神性的光芒。而对一个人来说,在某些瞬间闪耀的神性光芒,是他所能拥有的最高奖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