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至少下了大半夜,早晨,楼下停着的汽车顶上都覆盖了厚厚一层。雪花依然纷纷扬扬,可落在地上的立即就融化了。原本从我的窗子看出去,一圈都是山峰,这一刻全部消失了。布达拉宫在乳色的天空中若隐若现,如同海市蜃楼。一只流浪猫,在居民区的花园里觅食,它不冷吗?由于居民楼的外墙是淡黄色的,所以它那黄白相间的毛,和我眼前的画面十分搭配。
隔离第四天,或许大家同时进入一个低落期,一上午,手机都安安静静。我们彼此只隔一面墙壁,却又沉默在各自的世界里。下午,记者群里终于有了消息。住我对面的中央新影的同行,对着窗外的路口架起摄像机,用延时摄影模式从清晨一直拍到中午,最终形成一个只有15秒的视频。车辆川流不息,云朵在天空飞快地移动,仿佛时间被按了加速键。这也是对我们隔离的一种诗意记录。今天是世界诗歌日,据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从1999年就确定3月21日为诗人的节日。诗歌日在春分前后,还是很恰当的。当然,对中国人来说,每一个节气都充满诗意。
布达拉宫隐没在云和雪中,反而更清晰地唤起我关于它的记忆。如果西藏推选出一个最具代表性的标志,无疑就是布达拉宫。就像很多人到北京为了看一眼天安门,很多人到拉萨,也是为了看一眼布达拉宫。绕布达拉宫的外墙走一圈,大约2公里,途中有1800多个转经筒,我一共转过13圈。在刺眼的阳光中、在明亮的月光下,我跟随那些虔诚的信众,转动过每一个经筒,嘴里念着六字真言,还像他们那样每路过一个佛龛,就双手合十,把额头贴在下面的哈达上。我还记得他们中一些人的模样,有老人、孩子、妇女、壮汉,有拄着拐杖的,有磕长头的,手里都拿着一串佛珠或小转经筒,神态都那么安然,眼神都那么清澈。他们很多人嘴里念着的好像不是六字真言,但声调都一扬一扬的特别好听。13在藏区是尊贵的数字,转山转水转佛塔,都以转13圈为圆满。我绕布达拉宫转13圈,不是为了求圆满,是为了表达一种真诚的敬意,也为了祈求家人平安。
到布达拉宫参观,当你一级一级地攀上山坡,最后登上陡峭的木梯即将进入红宫时,心中必定激动而好奇,就像一个神秘的世界正等待你到来。游客总是很多,在狭窄的过道里,你难以驻足,常常被后来的人推着走进下一个宫殿。那么多宫殿,那么多名字,那么多金灿灿的佛像,走一圈下来,你只能感慨庄严、精美、奢华、神奇。
我曾两次走进布达拉宫参观,留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六世达赖仓央嘉措的寝宫——长寿乐集殿,殿内设有仓央嘉措的宝座和塑像。“飞到理塘就返回”的仓央嘉措,“只为途中与你相见”的仓央嘉措,被赋予了太多美丽传说,太多象征。人们赋予他的,或许是自己内心的渴望——对于强权的反抗,对于禁忌的解放,对于红尘的眷恋,对于爱情的向往。只羡鸳鸯不羡仙,爱江山更爱美人,这不正是连续剧里大家喜欢看的桥段吗?真性情,真潇洒,多么令人羡慕。
可事实远非如此简单,当涉及政治、涉及权力,往往会身不由己。他那面积并不大的昏暗寝宫,只有小小的窗子,他每天透过那扇窗看拉萨的人间吗?从那扇窗看出去,只能看到宫殿下的树木和屋顶,看到远处的山,没有行人车辆,更没有玛吉阿米。如果他真的是个诗人,如果他真的是个浪漫情种,那么,他的窗子太小了,他的日子太悲惨了。站在他的寝宫里,我四面环顾,想要感受他的气息却无法捕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忧伤。这忧伤在布达拉宫庄严甚至森严的氛围里越发强烈。
我每次停留时间最长的地方就是五世达赖高大的灵塔。3721公斤黄金,上万颗珠玉玛瑙,塔顶下方还镶嵌着一颗据说生成于大象脑髓里的夜明珠。我们无法在其他任何地方见到这样的奢华。很多珠宝都是由信徒们自愿捐献。人如何表达内心最大的尊敬和爱意呢?最直接最有说服力的,就是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拿出来,献给他。有的人献身,有的人献宝。其实所有奉献都相似,献的那一刻,仿佛自己的生命与心中认定的神、美好、善意联系起来,获得了升华,献的那一刻,生命本身到达了幸福和满足。
神、美好、善意,或许这并不是恰当的表达。信仰?信仰的词义已经脱离了它本身,我不敢轻易使用。每一个词语的语义都如此虚无缥缈,那么以词语为细胞的诗歌,就更加无法下定义了。没有定义的,或许更接近真理。世界诗歌日,仓央嘉措节日快乐,也祝我节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