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一天的上午和晚上(1 / 1)

还乡 托马斯·哈代 4599 字 3个月前

婚礼的上午来到了。从外观上没有人能够想象到那一天布鲁姆斯-恩德会对迷雾岗感兴趣。一片庄严静穆笼罩着克莱姆母亲的房子周围,屋内没有一点儿生气。约布赖特太太拒绝了参加典礼,坐在直接通往门廊的旧房间早餐桌旁,无精打采地朝门外望去。就是在这个房间里,六个月前,欢乐的圣诞节聚会举行,尤苔莎作为陌生人秘密地来到这里。现在进入这里的唯一活物是一只麻雀。看着没能引起惊恐的动静,它大胆地在房间里四处跳蹦,试图尽力由窗户飞出去,在花盆间拍动着翅子。它把凄寂孤坐的人惊起了,她站起来,放出了这鸟儿,随后走向门口。她是期盼着托马芯,托马芯写信说她想拿到那笔钱,如果有可能那她今天就来拜望。

然而当约布赖特太太察看着荒原的时候,托马芯只是微小地占据了她的心思,那里蝴蝶翩飞,四面八方蚱蜢沙哑的嗓音组成了一曲低音合唱。一出家庭戏剧,眼下正在一两英里之外做着准备,在她看来正如在她眼前演出同样地生动逼真。她试图驱散那幻象,便去花园里走动;但是她的眼睛却不时朝迷雾岗所属的教区教堂的方向探寻,她激发起来的想象力穿过了把那栋建筑物与她的眼睛分隔开的群山。这个上午消逝了。十一点钟敲响了,此时婚礼是不是正在进行中?肯定是这样。她继续想象着教堂的情景,这时候他和新娘走过来。她想象到矮种马拉的车子赶上来的时候门旁有一群小孩子,由此,正如托马芯所获悉的,他们要去进行短途旅行。然后她看到他们走进教堂走向圣坛,跪了下来——仪式仿佛继续进行下去。

她用手捂住了她的脸。“啊,它是个错误!”她呻吟着,“总有一天他会后悔的,会再想起我来!”

她正这样逗留在那里的时候,被她的预感重压着,屋内的老钟嘶嘶地打了十二点。一会儿以后,隐隐约约的声音越过了远处的群山,飘进了她的耳朵。微风从那个方向吹过来,它带来了远方那钟声的奏鸣,一组钟乐欢快地奏起:一下,两下,三下,四下,五下。敲钟人在东爱敦宣告着尤苔莎和她儿子的婚礼。

“那么它是完了。”她咕哝着,“好吧,好吧!生命也很快就要完了。那我为什么还要这样用眼泪烫痛我的脸?生命中为一件事而哭泣,就要为事事哭泣;一根线贯穿了整个一片。然而我们还是要说:‘有笑的时候’!”

到傍晚韦狄来了。自从托马芯结婚以后,约布赖特太太就对他表示出一种在所有这样非所希望的姻亲关系中最终产生的冷冷的友善。梦想的东西本应具有却因彻底的厌倦而抛在一边,受到欺侮打击的人们也就无精打采地努力往事情最好的方面去做了。韦狄,公正地说,对他妻子的伯母表现得非常谦恭有礼了;因此现在她见他进来就没有吃惊。

“托马芯不可能来了,尽管她允诺要来。”他回答她的询问说,她问他的样子很焦急,因为她知道她的侄女非常需要用钱。“老舰长昨天晚上下来亲自请她今天去参加他们的婚礼。所以,免得不愉快,她决定去。他们用矮种马车接她去了,事后再把她送回来。”

“那么这事是办完了。”约布赖特太太说,“他们去他们的新家啦?”

“我不知道。自从托马芯离开,我还没有得到从迷雾岗来的消息。”

“你没有跟她一起去吗?”她说。仿佛他不去会有什么好的理由似的。

“我不能去。”韦狄说,脸微微红着,“我们不能两个都离开家;这是个相当忙碌的上午,因为安格堡赶大集。我认为你有什么东西要交给托马芯吧?要是你愿意,我把它带给她。”

约布赖特太太踌躇起来,她想知道韦狄是否了解是什么东西。

“她跟你说过这个吗?”她问。

“没有特别说过。她只是随意漏出过话说打算来拿点什么东西。”

“这东西简直没有必要打发人拿去。她愿意什么时候来都可以拿去。”

“那她还不能来。眼下她的健康状况肯定不能像她过去那样远走了。”他接着说,微微地带了一点挖苦的意味,“是什么奇妙的东西你信不过我不让我拿?”

“不是什么值得麻烦你的东西。”

“人家会以为你怀疑我的诚实。”他说,伴着一阵发笑,不过他的脸色由于一阵急恼怨恨而红了起来,这是在他身上频繁发生的。

“你不必这样想。”她冷冰冰地说,“只不过是,我与世界上其余的人相同,觉得某些事情由某些人做比由另一些人做更好些。”

“随你便,随你便。”韦狄简短地说,“不值得争论。好啦,我想我又得掉头回家了,酒店不能长时间撂下,只让一个小伙子和姑娘照管。”

他起身走了,他道别绝不像见面问候那样谦恭有礼了。不过约布赖特太太这时候已经完全了解他了,很少在意他的态度,无论是好还是坏。

韦狄走了以后,约布赖特太太站在那里思虑着关于那些基尼该采取的最佳途径,她不愿意信托给韦狄。托马芯吩咐他来要它们,是难以置信的,正值托马芯因为很难从他手上得到钱才急需它们的时候。同时托马芯又实在需要它们,或许至少一个时期内不可能到布鲁姆斯-恩德来。把这钱拿到酒店或者打发人送到酒店给她都不得当,因为韦狄十分肯定会在场,即便不在也会发现这事;那么,假如像她的伯母怀疑的那样,他没有给她应得的仁爱相待,他就会从她温柔的手上把钱整笔弄去。但是在这个特殊的晚上托马芯是在迷雾岗,可以把任何东西不让她的丈夫知道而转交给她。总体来看这个机会是值得利用的。

她的儿子,也在那里,现在已经结婚了。把他的那一份给予他没有比眼下再好的契机了。而且能有这样的机会提供给她,通过送他这份礼物,表示对他远非怀有敌意,这悲伤的母亲的心因而高兴起来。

她上楼去从一个上了锁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盒子,倒出了在里面贮藏了多年未用的大个基尼。总共有一百个,她把它们分成了两堆,每堆五十个。把它们装进小帆布袋里扎起来,她下楼去花园里叫来克瑞斯汀·坎特尔,克瑞斯汀正在那里闲逛,希望能得到一顿并不真欠他的晚饭。约布赖特太太把钱袋给他,指派他去迷雾岗,除了她的儿子和托马芯绝不要交到任何人手上。进一步又想了想,她认为明确地告诉克瑞斯汀袋子里装的东西是可取的,那样他会充分地认识到它们的重要性。克瑞斯汀把钱袋装进衣服口袋里,做出保证说一定极力小心谨慎,就出发上路了。

“你不用着急”,约布赖特太太说,“最好是等黄昏以后再到那里,那时候就没有人注意到你了。你回到这里来吃晚饭,如果不是太晚的话。”

将近九点钟的时候他开始上了山谷朝迷雾岗走去。可是夏季长长的白昼达到了顶点,夜晚初时的朦胧只刚刚开始给景物着上褐色。就在他的路上克瑞斯汀听到了说话声,他发现那是在他前头正要穿过一片洼地的一群男人和女人发出来的,只他们的头顶能够看得见。

他停下来,想着他带的钱。纵然克瑞斯汀当真害怕抢劫,时间也几乎是太早了;不过他还是采取了预防措施,那是自他童年起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他身上带的钱超过了两个或三个先令他就一直采用的办法——有几分像皮特钻石的物主充满相似疑虑时采取的防范措施。他脱下他的靴子,解开装基尼的袋子,倒空一个小袋装进右靴,另一个装进左靴,尽可能在各个靴底把它们铺平了。这真是一个宽敞的保险柜,绝不受脚的大小限制。再把靴子穿上,把带子一直系到紧顶,他继续赶路,脚底下不舒服心里却更安适了。

他走的路线前头跟那些喧闹的一群人走的路线相交相合,走到近前他放下心来,他发现他们原来是很熟悉的爱敦人。跟他们走在一起的还有费尔韦,布鲁姆斯-恩德的。

“怎么!克瑞斯汀也去?”费尔韦一认出了新来的人就说,“你要是得了袍子料,你名下既没有年轻女人又没有妻子送,我敢肯定。”

“你指的是什么意思?”克瑞斯汀说。

“嗨,抽彩呀。我们年年都去玩的抽彩。你跟我们一样去抽彩吗?”

“我不知道它一点消息。是像斗棍棒或者别的一些流血的娱乐玩法一样吗?我不想去,谢谢你,费尔韦先生,请别见怪。”

“克瑞斯汀不知道抽彩的乐趣,他要是看了一定会大开眼界。”一个丰满的女人说,“那完全没有危险,克瑞斯汀。每个人投进一先令,如果他抽中了,就能为他的妻子或者情人赢得一块袍子料。”

“嗨,我没有那样的好运气,抽彩对我就没有什么意思。不过我想去看看热闹,要是那里面没有妖术,要是不花钱也不卷进危险的争吵也可以看看。”

“那里完全没有吵闹,”提莫西说,“肯定,克瑞斯汀,如果你想来,我们一定保证那里没有伤害。”

“我想,不搞不正当的欢闹吧?你们知道,乡亲们,要是那样,就会为我爹树立一个坏榜样,因为他的道德太轻浮了。不过一块袍子料才一先令,又没有妖术——这也值得去看看,它也耽搁不了我半个钟头。好吧,要是完了以后你们和我一起往迷雾岗走一段路,我就去。估计那时候天就黑下来了,那条道没有别人走。”

有一两个人答应了。克瑞斯汀,从他的直道上岔出来,转向右边跟他的伙伴们一起向静女酒店走去。

等到他们进了酒店大通间的时候,他们发现已经有邻近居民中的十几个人聚在那里了,新来的一小队人加上去,这群人数量上就有了双倍。他们大都坐在房间四周被木头扶手椅隔开的像简陋教堂长排座椅的座位上,那上面雕刻了过往岁月里在它们中间度过了日日夜夜的一些著名酒鬼的姓名首写字母,那些人作为酒精中毒的渣滓现在躺在最近处的教堂墓地里。在这些座位前边长案的酒杯中间放着一个打开的薄布包裹——袍子料,如它所称的——那就是要被抽的彩。韦狄背对着壁炉站着,抽着一支雪茄;抽彩的倡办人,从一个遥远镇子来的小贩,正在细说这种夏季衣料织物的益处。

“听我说,先生们,”新来者走到桌子跟前时,他继续说下去,“已经有五个人参入了,再有四个就够数了。我看,从刚刚进来的那些先生的脸上就能看出他们是足够精明的,能够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只花一点点钱就把他们的太太情人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费尔韦,萨姆,还有另外一个人把他们的先令放在桌子上,那小贩转向了克瑞斯汀。

“不,先生。”克瑞斯汀说,往后退缩着,忧惧闪避地掠了那人一眼,“我是一个穷小子,只是来看看,来给你们助助兴的,先生。我甚至还不知道你们怎么抽法呢。如果我肯定能抽到的话我就会放下先令的;要不然我是不会放的。”

“我看你差不多会有把握的。”小贩说,“实际上,现在我看你的脸,即便我不能说你肯定会赢,我也可以说我这一辈子还没有见过有比你更像赢的气色。”

“不管怎么样你也有跟我们同样的运气。”萨姆说。

“还有最后来的额外的好运气。”另一个说。

“我是头顶着胎膜出生的,水淹不死我或许别的同样也毁不了我?”克瑞斯汀又说,开始动摇了。

最终克瑞斯汀放下了他的先令,抽彩开始了,轮流掷骰子。轮到克瑞斯汀的时候他用颤抖的手拿起小盒子,胆战心惊地摇了摇,掷出了一个“大对子”。另外三个人掷出的都是一般的“小对子”,其余的都是点数。

“这先生看起来像是赢家,正像我说的。”小贩无动于衷地评说道,“拿着吧,先生。这物件是你的了。”

“呃——呃——呃!”费尔韦说,“这如果不是我知道的最古怪的开局我就不是人!”

“是我的啦?”克瑞斯汀问,那双枪靶子似的眼睛茫然凝视着,“我——我还完全没有搞到姑娘、老婆,也没有寡妇属于我呀,我怕拿了它叫人笑话我呀,推销员先生。我是好奇才参与的,我可从来没有想到那个!在我的卧室里放了女人的衣服我可怎么、怎么做才能不失了我的正派体面!”

“拿着吧,当然的。”费尔韦说,“即便单单带来好运气也好。你那副可怜的身架子两手空空的戳在那里没有征服力,有了这个或许就能把女人**来了。”

“拿着它,真的。”韦狄说,他从远处悠闲地看着这光景。

包裹于是从桌子上清走了,男人们开始喝起酒来。

“哎呀,也真是的!”克瑞斯汀说,半是自言自语地,“想一想我生下来就有这样的好运气,可是直到现在才发现!这些骰子是多么神奇的物儿——我们大家强有力的主宰,而又听从我的命令!我确定从这以后我决不需要再怕什么了。”他喜爱地一个一个摸弄着骰子。“嗨,先生,”他用表示信任的低语对近在他左手边的韦狄说,“要是我只用用我这增殖钱的能力,就能给你的近亲带来好处,看看我给她带来了什么——好吗?”他在地板上轻轻地跺跺装了钱的一只靴子。

“你这是什么意思?”韦狄说。

“这是个秘密。好啦,我现在得走啦。”他焦急地看着费尔韦。

“你要去哪里?”韦狄问。

“去迷雾岗。我去那里见托马芯太太——就这些。”

“我也去那里,去接韦狄太太。我们可以一起走。”

韦狄陷入了沉思,一种内心明悟的神气从眼睛里流露出来。约布赖特太太不愿托付他带的东西原来是他妻子的钱。“可她却愿意信赖这个家伙。”他自语说,“属于妻子的钱为什么不能也属于丈夫?”

他吩咐侍者把他的帽子拿给他,说:“好啦,克瑞斯汀,我准备好啦。”

“韦狄先生,”转身离开房间的时候,克瑞斯汀畏怯地说,“你能愿意把那些装着我的好运气的神奇的小玩意儿借给我吗?那我就可以自己练一练,你知道的。”他渴望地看着放在壁炉架上的骰子和小盒子。

“当然可以。”韦狄漫不经心地说,“它们只是让小伙子用刀子刻出来的,不值什么。”于是克瑞斯汀走回去,把它们悄悄摸摸地装进了口袋里。

韦狄打开门向外边看去,夜是温暖的多云的。“哎呀!这么黑。”他接着说,“不过我想我们还能看出路来。”

“我们要是迷了路那就难办了。”克瑞斯汀说,“只有拿个灯笼才能保证我们的安全。”

“那我们无论如何也要拿个灯笼。”韦狄于是把马棚的灯笼拿来点亮了。克瑞斯汀拿上他的袍子料,两个人便出发上山了。

屋子里的人进入了闲聊,直到他们的注意力一时被吸引到了壁炉角。这地方很大,而且,除了它专有的凹室外,壁炉侧墙里边,像爱敦的许多壁炉一样,还容纳一个缩进去的座位,以致一个人坐在那里可以完全不被注意到,假如那里没有炉火照到他,就像现在以及整个夏季的情况下。从那个凹处有一个独零零的物件突进了桌子上的烛光里。是一个陶土的烟杆,颜色发红。人们对这个物件引起了注意是由于烟杆后边一个要借火的声音。

“我敢打赌说那个人一说话简直把我惊得跳了起来!”费尔韦说,他拿着一支蜡烛,“啊——原来是红土贩子!你闭着嘴一声不吭啊,年轻人。”

“是啊,我没有什么可说的。”维恩说。几分钟之后他就站起来跟大家道了晚安。

其时韦狄和克瑞斯汀已投进了荒原。这是一个凝滞、温暖、雾霭笼罩的夜晚,充满了新生植物还未被烈日晒干的浓重芳香,其中特别是那些蕨类的香味。那灯笼,在克瑞斯汀手上悠**着,从中经过时拂着那轻软的羽毛似的蕨类叶片,惊扰了蛾子和别的一些长翅的昆虫,它们飞出来落在灯笼角制的格片上。

“这么说你是有钱要带给韦狄太太喽?”克瑞斯汀的同伴,沉默了一会儿以后说,“那它不交给我你不觉得太古怪了吗?”

“男人和妻子本来像是一体,给你给她完全一样,这我也能想过来。”克瑞斯汀说,“可是对我的严格要求是,把钱交到韦狄太太的手上——我那么做才是理所应当的吧。”

“无疑。”韦狄说。任何了解了情况的人都会察觉到,当韦狄发现那转送的东西是钱,而不是,如他在布鲁姆斯-恩德所猜想的,只是两个女人感兴趣的一时爱好的小装饰品,他是受辱了。约布赖特太太的拒绝暗指了他的信誉不能被认为具有足够的品质使他成为他妻子财产的安全持有人。

“今天晚上怎么这么热呀,克瑞斯汀!”他说,气喘吁吁地,这时候他们接近雨冢下面了,“我们坐一会儿吧,看在老天份上。”

韦狄一下子坐到柔软的蕨草上。克瑞斯汀,把灯笼和包裹放到地上,他自己以一种费力的**般的姿势坐在旁边,他的膝盖几乎碰到了他的下巴。他即刻把一只手插进他的上衣口袋里开始摇动起来。

“你在这里格啦格啦地弄什么?”韦狄说。

“就是那些骰子,先生。”克瑞斯汀说着,很快抽出手来,“这些小东西是多么有魔力的机子儿呀,韦狄先生!这游戏我永远也玩不厌的。你能愿意让我把它们拿出来看一会儿,看看它们是怎么做的吗?我不愿意在别人面前去看,怕他们说我没有规矩。”克瑞斯汀把它们拿出来,放在他的手心里借着灯笼光细细察看。“就是这些小东西里面能带着这样的好运气,这样的魅力,这样的符咒,这样的力量,一辈子我也没有听说过,没有见过。”他接着说道,带着着迷的神气盯着骰子。那东西,正如在乡下常常看到的样式,木头做的,那些点点用铁丝头烧烫在各个面上的。

“你是不是觉得,在它们小小的一点儿体积里面包含了大量的东西?”

“对呀。你认为它们真的是魔鬼的玩物吗,韦狄先生?要是那样,那我成为这样一个幸运的人就不是好兆头了。”

“现在你把它们既然带在身上了,你就应该赢那些钱。到那时候还会有女人嫁给你。现在是你的时机了,克瑞斯汀,我劝你不要让它溜掉。有些人生来好运,有些人不是。我属于后一类人。”

“除了我以外你还知道谁是天生好运气的?”

“哦有。我曾经听说过一个意大利人,他在牌桌上坐下来的时候他衣袋里只有一个路易(那是外国的一金镑硬币)。他一直玩了二十四个小时,赢了一万英镑,把庄家的钱全都刮了去。当时还有另一个人输了一千英镑,第二天去经纪人那里卖股票,好拿来还债。那人和他的债主乘同一辆出租车去,为了打发时间他们掷钱币决定谁来付车费。那倾家**产的人赢了,另一个人被**得继续玩下去,他们整整玩了一路,等赶车人停下的时候他被吩咐再赶回家去,整整一千英镑被那个要去卖股票的人赢了回去。”

“哈——哈——好极了!”克瑞斯汀叫嚷起来,“讲下去——讲下去!”

“另外还有一个伦敦人,他只是怀特俱乐部的一个侍者。他开始玩的时候下半个克朗赌注,后来下得越来越大,直到他变得非常富了,得到了一个去印度的机会,升到了马德拉斯的总督。他的女儿嫁给了一个国会议员,卡莱尔的主教给他们的一个孩子做了教父。”

“妙!妙!”

“在美国还曾经有个年轻人赌得直到输掉了他最后一个子儿。他赌上了他的手表和表链,像先前一样输掉了;赌上了他的雨伞,又输掉了;赌上了他的帽子,又输掉了;赌上了他的上衣,只穿着衬衫硬领,又输掉了。开始脱他的裤子了,这时候一个看眼的为他的勇气给了他一点钱。用这钱他赢了。赢回了他的上衣,赢回了他的帽子,赢回了他的雨伞、他的手表、他的钱,出门的时候是一个富人了。”

“啊,这太好了——它让我喘不过气来!韦狄先生,我愿再跟你试一个先令,因为我属于那一类人;不会有什么危险的,而且你也输得起。”

“很好。”韦狄说着,站起来。他提着灯笼在周围寻找,找到了一块平平的大石头,他把石头搬到他和克瑞斯汀中间,又坐下来。为了能让它提供更多的光亮,灯笼门打开了,它的光线直接射到石头上。克瑞斯汀放下了一先令,韦狄也放了一先令,随后各自掷起骰子来。克瑞斯汀赢了。他们放了两先令。克瑞斯汀又赢了。

“我们试试四个。”韦狄说。他们玩起了四个。这一次的赌金被韦狄赢去了。

“哦,这种小小的意外,当然啦,有时候运气好的人也常会碰上的。”他说。

“可我现在没有钱了!”克瑞斯汀激奋地叫嚷着,“不过,我要是能继续玩下去,我会再赢回来,还能赢更多。这若是我的就好啦。”他在地上跺着他的靴子,以致那基尼在里面叮当作响。

“什么!你是不是把韦狄太太的钱放到那里啦?”

“不错。为了安全。用一个结了婚的女士的钱抽彩是不是没有什么损害?要是我赢了,我只留下我赢的钱,把她的钱还是还给她;要是另一个男人赢了,她的钱是不是还归合法的物主?”

“完全不算什么的。”

自从他们动身起,韦狄一直在郁闷地沉思着他被妻子的亲朋持有的卑下评价;它剧烈地刺痛了他的心。随着时间分分秒秒地过去他逐渐趋入了不知其确切何时形成的复仇意向。这是给约布赖太太一个教训,如他所认为的;换言之,就是让她看看,如果他有可能,那么她侄女的丈夫便是她侄女金钱的正当监护人。

“好啦,开始啦!”克瑞斯汀说着,开始解一只靴子带,“我会天天夜里做梦梦见它的,我估摸着;不过我老是要发誓我梦见它的时候身上不起鸡皮疙瘩。”

他把手**进靴子里逮出了可怜的托马芯珍贵的一个基尼,吹着尖烈的口哨。韦狄已经在石头上放了一个金币。赌博于是重新开始了。韦狄赢了第一局,克瑞斯汀壮着胆子再赌,这一次他赢了。赌局波动不定,不过平均起来还是韦狄获利多。两个人都变得那么全神贯注在赌博中,除了紧靠在他们眼皮底下这小精灵般的东西不再留意别的什么了;那平平的石头,打开门的灯笼,骰子,几片灯光下照亮的蕨草叶子,就是他们的整个世界。

终于克瑞斯汀很快地输了。一会儿,令他惊恐起来,属于托马芯的五十个基尼全部交给了他的对手。

“我不在乎——我不在乎!”他呻吟着,孤注一掷地动手解他左脚上的靴子去摸另外的五十基尼。“为了今天晚上的事,魔鬼要用他的三尖叉子把我挑进火里去,我知道!不过我或许还能赢,那么我就会娶一个妻子陪我过夜,我就不再害怕了,我不怕了!再来,再下一个,哥们!”他把又一个基尼拍到石头上,骰子盒又格啦格啦响起来。

时间渐渐过去了。韦狄开始像克瑞斯汀本人一样兴奋起来了。开始赌的时候他的意图只不过是想怨恨地有实效地戏弄一下约布赖特太太。赢了钱,不管正当还是不正当,当着她伯母的面轻蔑地交给托马芯,那是他的目的模糊的轮廓。但是人们甚至在实施他们意图的过程中也会被拖离这个意图,就在二十个基尼到手时,韦狄是否意识到除了为他个人的利益赢钱之外的其他意图,也是极为可疑的。再者,他现在不再是赢他妻子的钱,而是约布赖特太太的了;不过这个事实,克瑞斯汀由于忧惧,没有透露,直至后来才告诉了他。

将近十一点了,这时候,带着几乎是尖叫,克瑞斯汀把约布赖特的最后一个微弱闪光的基尼放到石头上。三十秒钟之后它也随着它的同伴一路去了。

克瑞斯汀转过身,带着惊厥般的懊悔一下子扑倒在蕨草上。“哎呀,我这可怜倒霉的人可怎么办呢?”他呻吟着说,“我该怎么办?好心的老天爷还会宽恕我邪恶的灵魂吗?”

“怎么办?还是照样活下去。”

“我不能照样活下去了!我要死了!我说你是一个——一个——”

“一个比我的邻居精明的人。”

“对,一个比我的邻居狡猾的人,一个十足的骗子!”

“有也罢无也罢的东西,你太没有礼貌了。”

“我不懂什么礼貌不礼貌!我说你才是没有礼貌呢!你把不是你自己的钱拿去了。那有一半基尼是可怜的克莱姆先生的。”

“那怎么会呢?”

“因为我得把五十个给他。约布赖特太太这样吩咐的。”

“喔?……嗯,要是直接给他的妻子尤苔莎那就更体面了。不过它们现在是在我手里。”

克瑞斯汀拉上他的靴子,粗重地喘息着,喘息声离了老远都能听到,把他的下肢拖拉到一起,站起来,踉踉跄跄地离开看不见了。韦狄着手关上灯笼想回家去,因为他觉得去迷雾岗接他的妻子是太晚了,她应该由老舰长的四轮车送回家。正在他关着角制小门的时候,一个人影从后边附近的灌木丛中站起来,走进了灯笼光里。是红土贩子向前逼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