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土贩子带着对托马芯未来的幸福沮丧失望的意识从尤苔莎眼前离开了;但是他沿着篷车路往回走,一看到约布赖特太太慢慢地走向静女酒店,他就醒悟到实际上还有另一条途径继续存在着而尚未尝试。他走到她的跟前;从她焦虑的脸上几乎能够察觉到,她去见韦狄这一趟与他本人去见尤苔莎从事的是同样的事务。
她没有隐瞒这个事实。“那么,”红土贩子说,“你同样可以随它去了,约布赖特太太。”
“我自己也多半这么想过。”她说,“不过除了把这个问题压到他身上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我想先说一句话。”维恩坚定地说,“韦狄先生不是向托马芯求婚的唯一的男人;为什么另一个人不能有个机会呢?约布赖特太太,我就很高兴娶你的侄女,在过去的两年中,我时常想娶她。好啦,现在把它说出来了,我以前从没有对别人说过,只对她本人说过。”
约布赖特太太不是感情外露的人,可是她的眼睛也不自觉地扫视着他古怪却也匀称的形体。
“相貌不是一切。”红土贩子说,他注意到了这扫视,“有一些行业并不能像我干的这行带来这么多;如果说到钱,或许我并不比韦狄糟多少。没有人穷到失败的专业人员那个样子;如果你不喜欢我身上的红色——咳,我也不是生来就红的,你知道;我只是一时任性干了这营生——我刚巧可以转手去干别的事情。”
“非常感谢你对我侄女的情意;不过我担心会有阻碍。最要紧的是,她一心不二专向着那个男人。”
“一点儿不错;否则我就不会去做今天早晨做的事了。”
“假如不那样也不会有什么痛苦,你也不会看见我这个时候去他家。你告诉了托马芯你对她的感情以后她是怎么回答的?”
“她写信说你会反对;还有别的一些事。”
“她有几分是对的。你一定不要认为这是什么对你刻薄;我只是照实说。你对她好,我们不会忘记。但因为她自己做主不肯嫁给你,这事在没有我的意见影响的情况下就定了。”
“不错。不过那时和现在不同了,太太。她现在很痛苦,假如你现在去跟她谈谈我,你自己认为很中意我,或许有机会争取她转过来,从韦狄来来回回的玩弄中获得完全独立。那韦狄自己都不知道他是愿意娶她还不是愿娶她。”
约布赖特太太摇摇头:“托马芯认为,我和她同样认为,她应该做韦狄的妻子,假若她打算在世人前露面而不玷污她的名声。要是他们很快结婚,所有的人都会相信真的是那个偶然的小事阻碍了婚礼。要是不的话,就会在她的声誉上投一道阴影——无论如何会成为笑柄。总之,假如有任何可能他们都必须马上结婚。”
“半个小时之前我也是那么想。可是,归根到底,为什么她跟他去了安格堡才几个小时就给她造成了伤害?了解她是多么纯洁的任何人都会觉得这样的想法是多么不公平。今天早上我就是在尽力想法促成她和韦狄的婚事,——是的,我,太太——我相信我应该去做,因为她全心全意在他身上。但是我怀疑我这样做到底对还是不对了。不管怎样,没有什么结果。现在我自己求婚了。”
约布赖特太太露出了不愿意再进一步谈这个问题的样子。“我恐怕得走了。”她说,“我看不出还有什么能做的了。”
她继续走去。可是尽管这场谈话没有扭转托马芯的伯母去见韦狄的意图,但是在她实施会见的方式上却产生了相当大的差别。她感谢上帝把红土贩子这件武器放入了她的手中。
当她到了小酒店的时候韦狄正在家里。他默默地带她进了客厅,关上门。约布赖特太太开始了——
“我想今天来拜访是我的责任。一个新的建议促使了我,那建议使我十分吃惊。它也会给托马芯造成重大的影响;我决定至少给你提一提。”
“是吗?什么事?”他客气地说。
“就是,当然,关于她的未来。你也许不知道另一个男人表示他渴望娶托马芯。现在,尽管我还没有鼓励他,但是凭良心我不能再拒绝给他一个机会。我不想简慢你;可是我必须对他和她也公平。”
“那男人是谁?”韦狄惊讶地说。
“一个爱上她的时间比她爱你的时间还要长的人。他两年前就向她求婚了。那时候她拒绝了他。”
“喔?”
“他最近见到了她,要求我允许他向她表示求爱。她不可能两次拒绝他。”
“他叫什么名字?”
约布赖特太太拒绝说出来。“他是托马芯喜欢的男人。”她又说,“至少是她经久不变尊重的人。在我看来,似乎当时拒绝的,现在她很高兴得到。她是太恼火她尴尬的境况了。”
“她从来没有告诉过我这个老情人。”
“最高贵文雅的女人不是那样的傻瓜,会去亮出每一张牌。”
“好吧,如果她想要他,我想她就嫁他好啦。”
“说说是够容易了;可是你没有想到那些难处。他要娶她远远地超过了她想要他;我在鼓动这桩事情之前,必须先从你这儿得到一个明确的认识,那就是你不会干涉损毁我相信是为了促成最佳而作的安排。猜想一下吧,等他们订了婚,桩桩件件都为了他们结婚而平稳地安排了,那时候你会不会在他们之间插足,重新求婚?”
“我当然不会做这种事。”韦狄说,“不过他们还没有订婚嘛。你怎么知道托马芯会接受他呢?”
“这个问题也是我自己一直在认真思虑的;总的来看她接受他的可能性赶巧会很大。我坦白自己一下吧,我对她是有一些影响的。她很柔顺,我会强有力地推荐他。”
“同时贬损我。”
“这个,你可以相信我不会赞美你。”她冷冷地说,“如果这看来像是操纵,你必须记住她的处境很特殊,她被搞惨了。她希望逃脱自己目前的屈辱状况,正好也会帮我促成这桩婚姻。一个女人的自尊在这样的情况下会引导她走上康庄大道。稍稍一设法就能令她回转;不过我是平等相待,以你同意一件责无旁贷的事情为条件;那就是,去做一个清楚无误的声明,说明她不再认为你可能做她的丈夫。那就会激着她接受他。”
“现在我还很难说那种话,约布赖特太太,这太突然了。”
“那么我的整个计划都被扰乱了!你甚至连明确地说一声你跟我们没有关系这么小的忙都不肯帮我们家庭,那就太烦心了。”
韦狄不舒服地思虑着。“我承认我对这个没有准备。”他说,“我当然可以放弃她,如果你希望,如果那是必须的。可是我本来以为我是可以做她的丈夫的。”
“我们以前听你说过。”
“现在,约布赖特太太,我们不要争执了。给我一点时间。我不想横在路上阻碍她可能得到的任何好的机会;我只是希望你让我早一点知道。一两天之内我写信给你或登门拜访。那能满足你吧?”
“好吧,”她回答说,“以你承诺不经我知道不要跟托马芯联系为条件。”
“我答应。”他说。
这场会见于是结束了。约布赖特太太沿着来时的路回家去。
那一天她简单的策略产生的最为巨大的效果,正如通常所发生的,一时之间完全超出了筹划时的视域范围。首先,她的造访当天晚上落黑以后就把韦狄送到了迷雾岗尤苔莎的家。
这时候那孤零零的居所紧紧关闭了百叶窗板,拉上了窗帘,把寒冷和黑暗关在了外边。韦狄和她秘定的暗号是他手里拿一块小石子,捏着它从百叶窗顶外边的裂缝往下投,以便它带着轻柔的沙沙声落下去,类似于一只老鼠,在窗板和玻璃之间爬过。约她注意的暗号这样谨慎是为了避免引起她外公的疑心。
温柔的话语:“我听见了,等等我。”里面传出的尤苔莎的声音告诉他她是独自一人。
他按照习惯方式绕着土堤溜达,在水塘边闲站,由于他的自尊他从来未被邀请进家,虽然女主人以恩赐的态度相待。她没有表示出着急出来的迹象。时间逐渐消逝,他开始渐渐地不耐烦起来。过了有二十分钟她才从凸角那里出现了,好像只是户外散步似的向前走来。
“你知道我来做什么就不会让我等这么长时间了。”他抱怨地说,“不过,你还是值得等的。”
“发生什么事了?”尤苔莎说,“我知道你遇上了麻烦。我也是够郁闷的了。”
“我没遇上麻烦。”他说,“只是事情到了紧要关头,我必须拿出明确的方针。”
“什么方针?”她专注关切地问。
“那天晚上我给你的建议你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呃,就是带你离开这地方,带着你跟我到国外去。”
“我没有想。可是你为什么这样出其不意地来重复这个问题?你是约好了下个星期六来的。我原以为我会有充足的时间来考虑。”
“那不错,可是现在情况变化了。”
“给我解释。”
“我不想解释,因为那会让你痛苦。”
“可是我必须知道这么匆促的原因。”
“很简单,就是我的热切,亲爱的尤苔莎。现在一切都很平顺。”
“那你为什么这样烦躁?”
“我没有意识到烦躁。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约布赖特太太——不过她对我们不算什么。”
“噢,我知道她对这事做什么了!来,我不喜欢有所保留。”
“不——她没有什么。她只说她希望我放弃托马芯,因为另一个男人渴望娶她。这个女人,现在她不需要我了,竟然炫耀起来了!”韦狄的恼火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来。
尤苔莎沉默了长长的一会儿。“你是处在一个人家不再想要的官员那种尴尬处境中了。”她用一种改变了的语调说。
“似乎是这样。不过我还没有见到托马芯。”
“这件事让你烦恼了。不要否认,戴蒙。你实际上是被来自意想不到的方面的轻蔑惹恼了。”
“哦?”
“因为你不能得到她你才来找我。总而言之这的确是一个新情况。我成了补缺的了。”
“请记住那一天我就建议了同样的事情。”
尤苔莎又保持了一阵呆愣愣的沉默。是什么样奇异的感情来到了呢?她对韦狄的兴趣真的可能完全是那种与人对立的结果,一听到他不再被她的情敌觊觎了,这男人身上的光彩和幻梦便离他而去了吗?她,此时,终于把他弄到手了。托马芯不再需要他了。多么蒙羞丢脸的胜利!他最爱的是她,她认为;然而——她敢把这样背信弃义的批评极其柔和地喃喃说出吗?——连一个身份地位比她低下的女人都不重视的男人还有什么价值?一种情绪或多或少潜伏在所有生命本性中——那就是不愿要别人不希望得到的东西——这种观念在过分精细的贪爱享乐的尤苔莎心里一如爆发的**般活跃强烈。她高于他的社会地位的优势,迄今为止极少给她深刻的印象,现在变得讨厌地逼人注意了,因为她第一次感觉到她爱他是屈尊降格了。
“这个,亲爱的,你同意吧?”韦狄说。
“要是能去伦敦,或者布达茅斯,而不是美国……”她没精打采地咕哝着,“我得想一想。这么大的事我不能马上决定。我希望恨荒原少一点儿或者对你的爱多一些。”
“你倒是真能令人痛苦地坦白直率。一个月前你爱我热烈得足够跟我一起去任何地方。”
“那时你爱的是托马芯。”
“不错,或许那就是原因所在。”他回嘴说,几乎带着一点冷冷的讥笑,“我现在也不恨她。”
“确实如此。唯一的事情是你不能再得到她了。”
“得啦——别再奚落人啦,尤苔莎,不然我们要吵架了。你要是不同意跟我走,或者不能很快同意,我就自己走。”
“要不你再去试试托马芯吧,戴蒙,看来多么奇怪,你娶她还是娶我都无关紧要,只是你来找我就是因为我是——最便宜的!是的,是的——这是事实。有一段时间我会大声呼喊着反对那类男人,而且十分狂烈激切;可是现在一切都过去了。”
“你去不去,最亲爱的?跟我秘密地去布里斯托尔,跟我结婚,转回来我们永远离开这狗洞般的英格兰?说好。”
“我几乎想付出一切代价离开这里,”她倦怠地说,“可是我不愿跟你走,多给我一点时间来决定。”
“我已经给你时间了。”韦狄说,“好吧,我再给你一个星期。”
“再长一点儿,以便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有这么多事情要考虑。设想一下托马芯焦虑地要摆脱你!我不能忘了它。”
“不要惦着那个。由星期一说起再一个星期一,我就在那时候来这里。”
“上雨冢去吧。”她说,“这里离家太近了,我外公会走出来。”
“谢谢你,亲爱的。由星期一说再一个星期一,我就在这个时候在雨冢。到那时候再见。”
“再见。不,不,现在你一定不要碰我。到我下定决心为止,握握手就足够了。”
尤苔莎望着他模糊的身影直到消失不见了。她把她的手放到额头上粗重地喘息着;尔后她丰润的、富于浪漫色彩的双唇在不好看的刺激下分开了——一个哈欠;甚至即刻对她自己泄露了她对他的热情有可能瞬息消逝恼怒起来。她还不能马上承认她也许过高地估计了韦狄,因为现在察觉了他的平庸也就是承认了她自己此前极大的愚蠢。而且她纯然是狗占马槽那种性情的所有者,起初,这个发现中的一些东西很令她羞愧。
约布赖特太太外交手腕的成果的确是显著的,尽管现在还不是她预期的那种。它大得可以看到影响了韦狄,不过它对尤苔莎的影响更大。她的情人不再是许多女人着力追求的令她兴奋的男人,她过去只能通过跟她们力争才能得到他。他是一个剩余品。
她在那种独特的痛苦状态下进了家,那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悲伤,它特别伴随着晚近一场由于判断失误造成的、易逝爱情的理性晓悟。意识到大梦终止的接近,还没有完全来临,只是一场**的开端与终结之间沿途既最为稀奇古怪又最令人厌烦的一个阶段。
她的外公回来了,忙着把新到的几加仑朗姆酒倒进方形酒柜的方瓶里。每当家里存的酒喝完他就会去静女酒店,背倚火炉站着,手拿一杯掺水烈酒,讲述他的舰船在水平线下怎样生活了七年的非凡故事,以及海军的另外一些奇事,对于本地土著,他们十分热切地希望从讲述者那里得到一杯啤酒的款待,对他的真相并不表示什么怀疑。
他这天晚上又去那里了。“我想你听到爱敦荒原的消息了吧,尤苔莎?”他说,没有从酒瓶上抬起眼来,“人们在静女酒店谈论它,好像是国家大事一样。”
“我一点没有听说。”她说。
“年轻人克莱姆·约布赖特——大家这样称呼他,下星期要回家跟他母亲一起过圣诞节。在现时他是一个很优秀的小伙子了,看来好像是。我估计你还记得他吧?”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
“啊,真的;他是你来这里之前离开的。我完全记得他是一个有出息的孩子。”
“这些年他都住在哪里?”
“在那浮华虚饰的群栖之地,巴黎,我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