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令人啼笑皆非的“停战协定”签字仪式(1 / 1)

就在刘文辉去了康庄的几个小时后,第二天一早,成都各大媒体,比如《四川日报》、《新新新闻》等都发表了邓锡侯的停战呼吁及刘文辉的回应。双方你抬我举,这是做给世人看的,挣足了面子。刘文辉的回应最有意思,可以说是一篇很有古典文学色采的“罪己诏”这里不妨引用之:

“辉自念忝主川政,数载于滋,沿绩未彰,无以飨各方之望。……夫果诚心以求治,谁不乐舍己以相从,况集思所以广益,开诚尤贵布公。彼此均为乡邦谋利益,无难从容以协商。兹承吾兄苦心调停,一呼百应。辉始终贯彻以和平方式改善川政之旨,以饬所部立即停止军事行动……”

“军长,报上刊登的邓晋康同刘自乾的文章――他们唱的双簧戏唱得好漂亮啊,你看到了吗?”在文殊院后院田颂尧暂住的一间精舍里,孙震摇着手中的报纸走了进来,脸上的神情是很不以然的。

“德操,坐!”田颂尧军事上挨了打,打输了,马上就要撤出成都了,这会舆论上又输了一步棋,脸色讪讪的,解嘲似地自我安慰道,“这两个人就是会舀油面子(捞面子),就让他们去舀吧!”

孙震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气鼓鼓地说,“我看这‘水晶猴’比刘自乾还讨厌,菜刀打豆腐――两面光生。看我们走后,刘自乾咋个收拾这个‘水晶猴’,我看‘水晶猴’还能朝哪里滑?”

“不说他们了,眼不见心不烦,离开成都也好。”田颂尧说时,随手将报纸扔在玻晶茶几上,看了看戴在手腕上的瓦时针夜光表,“差五分九点,他们快来了。”

副官闪身门前一声报告,田颂尧应声,“讲!”

“刘(文辉)军长、邓(锡侯)军长他们到了。”

“德操,我们走吧!”田颂尧站起身来。

田颂尧、孙震来在文殊院后门,密林簇拥中那间约有四十多平米的长方形禅房已经收拾好了,权宜作为两军签字的地方。这时,西装革履的邓锡侯同身着长袍黑马褂的刘文辉刚刚从一辆崭新发亮的黑色“福特”牌小轿车上钻出来。看到一身戎装的田颂尧,邓锡侯马上跑过来,一手牵着田颂尧的手,走过来,又牵起刘文辉的手,说,“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这中间有好些误会,今天我们三兄弟见个面,大家把话说清楚,话明气散。”周围各大媒体的记者们见状,马上围过来,手上的相机照个不停,一时镁光灯闪闪。

邓锡侯就这样,左手牵着田颂尧,右手牵着刘文辉进了会场,面向大家亮了相。等在里面的24、29军一些高级军官如冷寅东、孙震等还有省府大员,社会名流等立刻热烈鼓掌。

掌声落尽,刘文辉从邓锡侯身边弯过身来,向田颂尧伸过手来说:“光祥得罪了,对不起的地方多担待,以后重来过就是了。”田颂尧脸上的肌肉有些发僵,只是伸过手同刘文辉握了握,什么话也没有说。

签字的桌子已经摆好。在他们面前,摆了一张长方形的铺着雪白桌布的桌子,桌上并排摆着两份已打印好的协议书,两只美国派克黑杆钢笔摆在两边,桌后摆两张造型简洁,带有明代特色的木质靠背椅。站在桌后集体亮相的“保定系”三巨头神情各异。刘文辉压抑着心中的欢乐;田颂尧明显悲戚;邓锡侯是忧心忡忡的。在记者们又拍过一阵照后,邓锡侯调过头看了看左右两人,轻声说,“开始吧!”

“开始。”

邓锡侯这就亮开嗓门:“24军、29军停战协仪签字仪式现在开始,请双方签字人就坐。”

代表24军签字的是冷寅东,代表29军签字的是孙震。他们都军容严整,分别入坐后,邓锡侯宣布:“签字开始。”两位将军机械地、动作整齐划一地拿起桌上的黑杆美国派克金笔,旋开笔帽,唰唰两笔在打印本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站起来,将手中签了名字的打印本分别递给对方,然后握了个手,就算完结了。心细的邓锡侯注意到,孙震同冷寅东握手时,很不情愿很僵硬,哪里是握?当冷寅东主动把手递过去时,孙震只是碰了一下。

场上又响起一阵掌声。

签字仪式就这样结束了,前后不过几分钟。作为主持人、和事老的邓锡侯这就对大家说,“都是晓得的,我和刘主席、田军长都是保定军校多年的同学、同仁,几十年一起走过来的,可以说情同手脚。现在事情到此为止,有做得不对的,以后重来过就是了。你们――”他转过身去看了看刘文辉,又转过身来看了看田颂尧,“怎么样,哥子今天我来撮和。你们就当着大家的面,彼此认过错,然后握个手?”

说着邓锡侯退后一步。演戏似的。田、刘二人互相转过身来,向对方鞠了个躬。刘文辉对田颂尧说,“我们是多年的同学,我决无心打你。”田颂尧也给足了刘文辉面子,说:“事诚不幸,我认输。”说着两人走上前来,伸出手握了握。

就在这时,天上响起了嗡嗡的飞机声,这是成都天空第一次出现飞机。大家就像第一次看西洋镜一样,涌出屋来,抬起头看天上的飞机,这是刘湘从重庆放过来的两架飞机。

这天天气少有的好,出了成都冬天少有的太阳。显得很亮的天上,两架双翅膀的草黄色飞机,飞得很慢很低,像是两只在天上缓缓划圈的黄蜻蜓。显然刘湘在成都有间谍,知道这个时候刘文辉和田颂尧在文殊院签停战协议,两架飞机的驾驶员想把地面上的情况看清!不然为什么这两架飞机会在文殊院上空旋了一圈又一圈,久久不肯离去,连头戴皮帽,低头往下看的驾驶员的面貌,地下都看得见。人们不由得对这两架飞机指指点点,纷纷议论――

“咦,怪,刘甫澄的飞机咋晓得飞到签字现场来了?”

“刘甫澄的飞机不会拿机枪朝下扫吧?”

“咋个扫也扫不到你我,我看这刘甫澄的飞机是对着他幺爸来的!”……

也许是有点心虚,刘文辉先是站在外面,抬起头注意看了看在头顶上转的两架黄翅膀飞机。然后,像想起了什么,冷寅东上前附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几句什么后,两人缩了回去,站在阶檐下看天上的飞机。两人借着屋子的掩护,边看边嘀咕了好一阵。刘文辉看飞机的目光是那么专注而向往,神情羡慕而又愤怒。也许他想到了他从日本买回来被刘湘扣押的20架飞机,那批飞机的性能比刘湘的飞机好,如果能武装起来,飞了起来,不要说实战,光是抖抖威风,就该有多么提劲多么鼓舞士气,会对敌人又是多么大的震慑!也许他想的更深更远,想到了即将开始的,也是最终决定他命远的“二刘”之战了吧!

天上的两架黄翅膀飞机嗡嗡地旋了一阵后,终于朝重庆方向飞走了,很快消失在湛蓝的晴空。文殊院又恢复了安静。在邓锡侯宣布签字仪式结束后,刘文辉又走上来,伸出手,礼数周到地同田颂尧,孙震一一握手告别,然后陪着邓锡侯上车去了。

第二天早晨,田颂尧在成都总数三万人的部队悉数开始撤离,以王铭章师的李容成旅为前导,警卫旅旅长田泽孚亲自带着他的手枪队保护田颂尧,孙震等军部重要人员,置于李容成旅中撤退。曾南夫部殿后。大军分三路纵队,出北门駟马桥,沿川陕路向新都方向而去。24军则完全是以友军姿势出现,沿途摆茶送水。

本来,刘文辉是想在駟马桥上演长亭送别这一出的,通过邓锡侯转话来;可是,被田颂尧拒绝了。

从上午九时开始,直到当天下午五时左右,29军的部队才悉数撤完。至始至终,平安无事,没有新闻事件发生。

这一场为期不过十天的“省门之战”,又称“成都巷战”,时间虽短,却让成都遭受了一场空前浩劫。据史料记载,两部官兵死伤约万人。在成都四圣祠、平安桥、九眼桥、衣冠庙、文昌宫一带战事最烈的地方,和平居民被打死八千多人,伤者未计。死伤最多的是少城一带的西御街、支矶石、后子门、金华街、簸箕街,死伤者共计三万多人。烧毁民房无数,直接经济损失绝对是个天文数字。

就在田颂尧的部队撤出成都之后的一个星期,是一个轻雾弥漫的早晨,刘文辉在成都约5万人的部队,分成三路大军,出牛市口,上东道,源源不绝地朝重庆方向开去。知道内情的人清楚,二刘相争的荣威大战即将展开,这是刘文辉开去川中一线的增援部队。东门一带目睹着这场规模浩大进军的和平居民们,看到在眼皮底忽然冒出来的这么多兵,这么多大炮,简直被吓呆了。他们不明白,这么多兵这多炮,是从哪里来的?这兵山一座,平时究竟藏在哪里!

这些身穿二五寸草黄色军服的24军的兵,从眼前络驿而去。他们肩上扛的步枪,最好的就是“汉阳造”了。他们的枪,连尺寸都没有统一,有长有短,可以想见性能大都不佳。他们大都消瘦,一脸的菜黄色,穿的虽都是草黄色军服,但这个时节了,有的还没有穿上棉衣,穿的是薄菲菲的单衣,个子也大都不高;腰上拴根腰皮带,一条子弹带从右肩斜斜地拉下来,再从后背拉上去。屁股上吊两颗手榴弹。他们的子弹袋上好些口袋都是空的。围观的人群中,有懂行的指着这些过去的兵,悄声告诉同伴:“他们最多就只有三四夹子弹(每夹五颗子弹),好些子弹袋里装的都是高梁杆,绷劲仗的……”

一门门大炮:平射炮、榴弹炮……由驴或马拉着,吱吱嘎嘎地一路碾过牛市口那条不宽的,由麻石或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一路轰隆隆地像打雷似地而去。难听的声音在两边鳞次栉比、破破烂烂的长街夹峙下,长久地震**,给人以即将开始的荣威大战的想象。

面对着这场规模浩大的进军,围观的人群中,说什么的都有。文人想起读过的杜甫的名篇《兵车行》中“车辚辚,马箫箫,行人弓箭各在腰,爷娘妻子走向送,尘埃不见咸阳桥。”的诗句。如果说,杜甫的《兵车行》,传达出的是一种悲哀,那么这支去参加荣威大战的军队传达出的则是一种悲惨。《兵车行》中的兵们,还有“爷娘妻子走向送”,而这些兵,却没有。他们绝大多数是从农村来的。这会儿他们的父母,或者还有妻儿,一定无比地担心,一定是依在家中破破烂烂的茅屋芦篱前,哀苦地望着四川乡间冬天显得特别灰暗的天空和渺渺的远方,挂念着自己去当炮灰的亲人,特别的愁惨。

从牛市口往东大路上缓慢移动的一座庞大的草黄色兵山,从早晨起,一直到下午黄昏时分才过完。扬尘漫漫,天低云暗,日月愁惨。随着夜幕的降临,在成都打了10天的战争――这个嗜血毁财吞命无数的怪物,终于迈着它血腥沉重的脚步,晃着鬼影似的身躯,蹒蹒跚跚地离去了;却又走向了川中的荣、威一带,给那一带带去了更大的灾难。紧接着爆发的“荣威大战”,是刘文辉、刘湘叔侄为争霸四川而进行的一场民国肇始以来,四川动用兵力最多,规模最大的,最为惨烈的一场战争,也是四川最后一场军阀混战、大战。

就在田颂尧率军撤出成都之日,四川省政府主席刘文辉,假成都市临时治安维持会决议,在报端发言:“此次省城巷战发生,实以两军争据皇城煤山为肇衅之点,非将煤山铲平及前后皇城门拆销,不足以杜将来战争之底。一致主张函请市府,克日督工铲平煤山,拆销前后皇城门,以杜后患。”这里,刘主席找了个替死鬼,将引起战端的祸首指为皇城之后的煤山和皇城的前后门,非常可笑。四川大学进步师生当即在报端发表文章反驳,指出刘主席此说是个悖论:“此次战祸归罪于煤山,固属因果倒置。而谋铲平煤山、拆城门,即可以弭将来之战祸,自应铲平煤山而拆墙门。而乃两军此次巷战,又曾据街巷以攻守,登民房以射击。若谓亦应拆销街巷,拆毁民房,焉是有理?!”然而,刘主席不仅将皇城之后的煤山铲平,而且将穿越了悠长的历史岁月,属于文物,非常巍峨壮观精美的皇城前后两道门予以拆毁;对川大师生针锋相对的指责,却终是保持沉默,无言以对。

公元一千九百三十二年十一月二十四日――历史,在这里划上了四川军阀混战史上最后一个悲惨、血红、粗重的逗号。

欲知后事如何发展,请看下部《争霸四川1934》

此书即将由解放军文艺出版社出版

2005年12月6日定稿于成都